第11節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0-07-10 17:09      字數:4625
  幸而慕容檀衝她道:“夫人也坐吧,歌舞可預備?”

  宋之拂忙點頭應是,命樂師舞娘等入內,不甚寬廣的庭院內立時響起疾風驟雨般的樂舞聲,著實未令人覺得悅耳動聽。

  她悄然望向慕容檀,這是他堅持要備的,如今不甚賞心悅目,他卻好似沒事人似的,仍是悠哉悠哉的喝酒吃菜,頭也不抬。

  徐夫人雙眉微蹙,顯然也不喜愛,卻不多言。隻杜海月口無遮攔,原還稱得上美麗的麵上,毫無掩飾的露出些許厭惡:“到底小門小戶出身,怎選這般無情無調的東西?白白糟蹋了大好的時光。”

  顯然她隻以為是宋之拂一手安排的,誰料慕容檀卻佯裝不悅道:“月兒,此乃我特囑咐夫人置備的。”

  杜海月聞言卻是一愣,麵上厭惡尚未掩去,隻青一陣白一陣,訕訕討好道:“原是表兄的意思……月兒喜南方樂舞,表兄難道不知曉嗎?”她語調中含著埋怨與傷心,聽得宋之拂不由也磚頭望著慕容檀,欲瞧他如何收場。

  卻聽慕容檀也未同她多言,隻衝徐夫人道:“外甥恐姨母在此孤寂無趣,特令他們來此添些熱鬧罷了。”

  杜海月卻一心以為他是在替宋之拂開脫,還欲言語,徐夫人卻已恢複如常,隻笑言:“檀兒一片孝心,我自當領受。這般甚好,的確熱鬧。”

  如此,樂舞一直持續近一個時辰方歇。

  直至月上中天,慕容檀二人早已回寢宮時,杜海月憋悶一肚子的氣惱方得發泄:“當日我想嫁,母親偏不讓我嫁,如今可好了,表兄如今娶妻,便一心隻想著那鄭家的,哪裏還容得下我?”

  徐夫人慣常的和善此刻蕩然無存,眼神一凜,衝女兒低聲嗬斥:“你給我住口!”眼見女兒噤聲瑟縮,方緩下語氣道,“母親為何不讓你嫁,你還不知嗎?你五表兄是個煞星命,瞧瞧前頭幾個的下場,你敢嫁?”

  杜海月這才徹底靜下來,當日她也非自己說的那般堅定,想起前頭三個燕王妃,也膽寒得很。

  徐夫人忽而雙眸閃過精光,低聲道:“況且,直至如今,仍是形勢不明,若非你那兄長如此不爭氣,你我母女也不必來此地。不論日後鹿死誰手,你我母女都該留一條後路……”

  ……

  卻說慕容檀並未與宋之拂一同回寢宮,而是直奔前殿,與早已等候的趙廣源、劉善等人密談。

  “侯爺,工匠們今夜已然開始鑄造兵器,有樂舞聲掩蓋,臣等於府內四麵皆未趕到任何動靜,侯爺大可放心。”屋門一關,趙廣源便低聲道。

  他們這些時日,除處理積留雜物外,便是忙著將鑄造兵器的工匠、器物等悄然移至王府燕居之殿。外頭皆恐有人刺探,隻王府中尚有足夠的空間。

  慕容檀聞言,思忖道:“明日天子使臣便至,想來陛下動手除我之日也不遠了。”

  劉善憤憤道:“怕他作甚,大不了咱們明日便起兵,我劉善頭一個便殺了那使臣!”

  趙廣源卻示意他少安毋躁:“侯爺同蒙古尚未談妥,兵器更未齊備,此時起兵,風險太大。”

  劉善還欲再辨,慕容檀卻也點頭讚同:“金陵城中也不乏精兵,不可掉以輕心。”

  三人遂又詳細部署一番,直至月上中天方休。

  臨去,趙廣源卻故意緩下腳步。

  此刻,前殿寬闊庭中空無一人,夏夜清風徐來,令人精神微振。

  慕容檀立在高高的台階上,極目遠眺,衝身邊人問:“先生還有何囑咐?”

  趙廣源拱手道:“明日使臣將至,不知侯爺將如何處置鄭氏?”

  慕容檀聞言一怔,不由雙唇緊抿,眼前慢慢浮現那小女子溫柔討好、絮絮低語的模樣。

  趙廣源見他沉默,又道:“使臣入燕,定是奉皇命監視侯爺,縱觀府中,有幾人可被其利用?”

  此話不言而喻。

  鄭氏為禦史之女,更是燕侯枕邊人,自然首當其衝。

  慕容檀麵色冷然,遙望著滿天星河,雙眸深邃,許久方道:“我心中有數,她未犯錯,暫且不動吧。”

  趙廣源眸中閃過失望,隻得躬身告退,離去前仍是不死心的提醒:“侯爺,若要籠絡新城侯一係,當娶杜氏。杜氏出身高貴,無論如何,鄭氏皆需棄,切勿心軟,因小失大。”

  新城侯一係雖無太多兵馬戰力,卻能令日後燕軍南下減少許多阻力,大大增加勝算。

  慕容檀隻覺心頭掙紮莫名,分明是早已料到之事,臨到跟前,卻是糾結萬分。他不得不承認,短短數月,那小女子已在他心裏刻下不深不淺的痕跡。

  她似嗔非嗔,楚楚動人的模樣不時浮現,每每令他心口又酸又軟。

  獨自在長春宮外徘徊許久,慕容檀方回寢宮。

  甫一入內,便見那小女子又歪在榻上睡得不省人事,長睫微顫,半邊紅撲撲的小臉上,還留著衣袖料子壓下的一道道細痕,越發顯得肌膚柔嫩通透。

  這姑娘,原是個實心眼兒的,等不到他,便就這般不肯就寢。

  似是聽到仆婢入內的腳步聲,那小女子微動了動,緩緩睜眼,含著水汽望過來,又軟又嬌的喚了聲“夫君”,便自覺爬起來替他寬衣梳洗。

  他心中鬱結,便始終繃著臉不言,瞧在宋之拂眼裏卻又變了味——難道這便開始嫌棄她了?

  想起杜海月滿是愛慕的眼神和慕容檀無可奈何的縱容模樣,她越發提心吊膽起來。

  臨到熄燈,二人上了床塌,她早已睡意全無,悄悄自黑暗中側目,瞧著他模糊而深刻的輪廓出神。

  豈知慕容檀亦是輾轉未眠,於黑暗中蹙眉問:“何事?”

  宋之拂仿佛是被人踩住尾巴的小貓一般,霎時渾身僵硬,屏息凝神,動也不敢動,直至他不耐的側身,隔著黑暗瞪她,她方弱弱開口:“夫君,阿拂……有話想問……”

  他靜待下文。

  “夫君……是否會棄了阿拂……娶杜家表妹?”

  遲早要麵對,不若此刻問清楚。

  可慕容檀卻頓時渾身一震,那可是趙廣源一兩個時辰前才同他說的話,她如何知道?

  心中懷疑陡升,他忽而一個翻身,雙手牢牢固住她雙肩,眼眸危險的眯起,透過黑暗湊近到她麵前,逼問道:“你是如何得知?”

  難道真如趙廣源所說,她是皇帝的耳目?

  宋之拂聽他如此說,心已涼了大半截。

  看來他果然要將她除掉,這月餘在他身側朝夕相對,暫求安身的日子,便要到頭了吧?

  她微微顫著,鼻尖酸澀,淚珠自眼眶中流出,順著眼角落入枕間。

  “阿拂不傻,夫君同杜家表妹兩情相悅,若要娶之,哪裏還能容得下阿拂……”她說得悲悲切切,滿是軟軟鼻音,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一般。

  慕容檀卻突然愣住。

  他怎麽也沒料到,她竟會如此以為:“我,我何時同表妹兩情相悅了?休要胡說!”

  第15章 天子使臣

  宋之拂撇開臉不敢看他,隻低聲道:“杜家表妹愛慕夫君,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夫君亦是縱著她,況得知她要來,夫君便十分歡喜……若不是兩情相悅,還會是什麽?”

  杜海月出身侯門,是皇室外戚,絕不可能為側室,若要娶,必然會將她這個燕侯夫人先除去。想起趙廣源的話,再想起前世,慕容檀在表姐身故,正室之位空懸之時,娶杜海月與同樣出身高貴的朝鮮公主李氏入門為側室,她不由渾身發顫。

  慕容檀卻是哭笑不得,方才的警惕消散大半,隻伸手戳她腦袋:“你這腦瓜裏想的都是些什麽?”他禁不住悶笑兩聲,“我的確歡喜,為的卻不是這事。”

  他的興奮,分明是為兵器終於得鑄造,不日便可揮兵南下。

  宋之拂卻被他戳蒙了,噙著淚,瞪著眼,呆呆望著他,通紅的鼻尖輕輕吸了吸,方囁嚅問:“當真?”

  他心頭微惱,心道自己尚欲保她,她卻已先一步將自己劃到那起小人中去了。

  “你勿管這等事,隻安分守己便可。”

  宋之拂被他說得越發不敢確信,怯怯揪住他衣襟,水眸裏盛著愁怨:“事關我的安危,哪裏敢不管……”

  慕容檀望著她這模樣,怎麽也覺自己狠不下心,遂頹然倒在床塌上,伸手捂住雙眼:“罷了,我暫不動你。”

  又是一顆暫時的定心丸。

  宋之拂略鬆了口氣,轉過沾著淚珠子的小臉,小心翼翼衝枕邊人道:“多謝夫君。”

  他這般的護著她,隻換來這一句多謝,當真不值。

  “我要你謝我作甚?”

  這是不滿她無旁的道謝嗎?她咬著唇思忖片刻,方討好笑道:“阿拂身無長物,日後隻要有容身處,阿拂……阿拂定給夫君多納幾房美妾。”

  她想如今金陵城中的達官貴人多妻妾眾多,不少夫人因阻撓丈夫納妾,還得了個善妒的名聲。她生怕他以為自己不願令杜海月入門乃善妒,此刻便巴巴的來顯她的大度。

  慕容檀卻忽然冷了聲音,陰陽怪氣哼道:“你倒是心胸寬廣,舍得了別人,獨獨舍不得自己。”

  他說罷便覺不妥,此話好似變了些味,像是指責她身為妻子,不知自己盡責伺候,卻將他推給別人。

  然話已出口,再無收回的道理。他煩躁的抹一把臉,隻覺夏夜悶熱難忍,翻過身背對著她,再不出聲。

  宋之拂怔愣瞪著他寬大的背影,心裏反複揣摩他方才的話,難道……是那種意思?

  ……

  卻說因徐夫人為長輩,宋之拂與慕容檀便需晨昏定省。第二日一早,二人便穿戴整齊,往西側院去。

  徐夫人上了年紀,有些失眠之症,雖昨日勞累,仍是一早便起身,二人來時,她已用過早膳,在擺了冰盆的室內一麵打扇一麵飲烏梅湯。

  待二人行過禮,徐夫人豐圓的麵上便露出和氣的笑,說起話來更同菩薩一般慈愛:“天熱得很,我家那不爭氣的丫頭尚賴著床不起呢,難為你二個,一大早就來瞧我。”她說著,一麵令坐下,一麵又命人替他們盛些烏梅湯。

  慕容檀捧著湯碗飲一口,遂露出些許笑來:“姨母這處的烏梅湯,還如我幼時嚐到的一般好滋味。”

  徐夫人眉開眼笑,指著身側的姓陳的老嬤嬤道:“一貫都是她親手做的,你愛喝,便每日都給長春宮送些去吧。”她說著,又轉頭望著宋之拂,“你媳婦也每日飲一些吧,不易中暑氣。”

  宋之拂亦嚐出這湯中,有些別樣的酸甜馥鬱,遂端坐著垂首道:“哪裏敢勞煩姨母身邊的人?夫君既喜歡,不若請嬤嬤教一教阿拂,待學會了可親手做與夫君。”

  慕容檀聽她要親手做湯,心意微動,卻聽徐夫人搖頭道:“這烏梅湯,一樣的法子做,卻隻我這老夥計做得出這般滋味。”她拉過宋之拂的手,輕拍道,“你呀,別忙這些事,還是好生將養著身子,替檀兒生個一男半女的才好。”

  宋之拂昨日已見識到這位夫人的軟釘子,也不知她此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此刻聽了,俏臉卻刷一下紅了,低垂著腦袋偷覷慕容檀。生兒育女之事,可不是她養好身子便能有的,他至今未沾她身,旁人卻是一無所知。

  慕容檀麵上亦是閃過一絲不自然,輕咳一聲道:“姨母,此事不急,順其自然為好。”他這樣的年紀才娶上妻子,頭一遭被人催著生養,心裏除了尷尬,竟還有些怪異的期待。

  徐夫人卻似未察二人尷尬,仍拉著宋之拂的手諄諄道:“你這孩子,不若我家月兒一般生得壯實,這身板兒弱得很,非得好生補一補,方能生養。我這兒藏著一副上好的方子,這一回便是特意帶來給你的。”說罷,她便令陳嬤嬤入內間取了方子出來,遞到她手上。

  宋之拂漲紅著一張臉,捏在手裏那張薄薄的藥方,便如燙手山芋一般,恨不得丟出去。

  她避開慕容檀莫名灼熱的眼神,隻起身衝徐夫人施禮道謝。

  徐夫人見天光不早,便隻揮手令二人離去,各忙其事。

  待人一走,她便即刻命陳嬤嬤閉門,低聲問:“可都妥了?”

  陳嬤嬤蒼老的麵上閃過一抹異色,肯定道:“妥了,方子是頂好的,絕不會有人察覺,即便請大夫,也覺瞧不出任何異樣。”

  徐夫人遂點頭道:“這便好。我家月兒斷不可能為側室,除掉她之前,萬不能讓她懷上孩子。”

  ……

  因天子使臣將至,慕容檀未同宋之拂回長春宮,隻囑咐她備好夜宴,便匆匆往前殿去。

  此宴早幾日,她便與於嬤嬤商議過,大體事宜早有條不紊的齊備,隻待午後,於殿中布置。

  方回長春宮,孫嬤嬤便取過徐夫人給的方子,嘀咕道:“姑娘可得小心著點,誰曉得這到底是什麽方子?”她將宋之拂拉到桌邊坐下,“那位夫人城府深得很,姑娘可不敢真照著這方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