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0-07-10 17:09      字數:4634
  傍晚時分,慕容檀再回來時,宋之拂已置備好一桌熱乎乎的飯菜侯著,屋子四角皆放置乘著冰的銅盆,清涼舒適。

  膳後稍息後,慕容檀囑咐她:“聽聞我遇襲受傷,姨母提前來了,明早便到北平,你預備好親去迎接吧。”

  杜家母女明日就要來!

  宋之拂登時頭疼緊張起起來,生怕不出幾日,慕容檀便嫌棄自己礙了他與杜海月的事,要將她甩開。

  她忐忑道:“夫君令延請樂師舞娘,阿拂聽聞杜姑娘喜南方樂舞,特請了南方樂師,不知夫君以為如何?”

  為此,她可是一早便派人著手去辦。

  慕容檀卻皺眉道:“南方樂舞多綿軟,不夠氣勢,換做燕地的吧,越熱鬧越好。”

  宋之拂被他說得摸不著頭腦,怎迎合杜姑娘喜好也不對了?南北樂舞差異甚大,怎他說出來,卻仿佛醉翁之意不在酒,設樂舞倒似別有所圖?

  她心中生疑,也自不敢多問,但見他徑直行至床邊坐下,脫去鞋襪道:“睡吧,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城,傍晚才歸。”

  他說話時,嘴角止不住上挑,深邃的眸光閃過隱隱期待與興奮。

  宋之拂一麵吹熄蠟燭,爬上床鋪,一麵暗自驚訝,他到底為何興奮?若是為徐夫人母女,又為何不去親迎?

  一瞬晃神,便令她於黑暗中不慎扯到他衣帶,一拉一扯間,竟是整個人一頭撞入他懷中。

  紅暈登時爬上麵頰,她慌忙要起身,雙手卻怎麽也尋不到支點,隻胡亂在他胸膛上蹭過。

  一聲喘息自耳邊傳來,兩隻大掌倏然握住她纖腰,將她牢牢固住,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邊,沙啞低沉的嗓音傳來:“出嫁前,沒人教過你,這般時候不可再亂動嗎?”

  他不是聖人,亦有七情六欲,美人在懷,如何能不蠢蠢欲動?

  黑暗裏,他的眼眸閃閃發亮,裏頭燃著熊熊烈火,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嚇得渾身僵硬顫抖,大氣不敢出,隻聲如蚊蚋道:“對不起……”

  就是這副無辜小羊羔的模樣!

  慕容檀望著她,心中懊惱不已。每每靠近,她便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令他再不得碰她一下。

  他頹然鬆手,轉過身努力平複心神,沉聲道:“睡吧。”

  明明是夫妻,卻偏偏如此別扭。

  第13章 杜家母女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慕容檀便已醒來,自床榻上一躍而起,將睡夢中的宋之拂驚醒。

  宋之拂撐開睡眼起身替他梳洗,方注意到他今日格外的神采奕奕,連一貫深邃無波的黑眸中,也閃著興奮的光芒,煞是耀眼。

  她偷偷瞧了又瞧,越瞧越心驚,遂小聲問:“新城侯夫人來,夫君便如此高興嗎?”原想說的是杜姑娘,可又怕太直白,反令他以為自己善妒。

  慕容檀卻未深思,聞言一愣,隨即點頭笑應:“是啊。”

  實則他隻是想起趙廣源所提之策,恰是趁著徐夫人來,方能施行,如此算來,正是因此才興奮。

  可這話落到宋之拂耳中,卻完全變了味。

  他承認得如此直白,難道是在暗示她什麽?

  她始終惴惴,然直至將他送走,亦未再揣測出更多來。直至孫嬤嬤入內來問,她方將心事一股腦兒說了。

  孫嬤嬤卻一下如臨大敵:“這還得了?那杜家姑娘是侯門嫡女,徐夫人更是皇親國戚,若杜家真要同侯爺結親,也斷斷不可能做妾,那……那姑娘可就……”她思來想去,又搖頭道。“不對,燕侯現下這般處境,徐夫人哪裏肯嫁女?”

  她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宋之拂,最後竟一拍掌,在屋裏翻箱倒櫃,誓要將宋之拂打扮得豔壓群芳:“管她誰家的,咱們姑娘天生麗質,不信侯爺還能瞧得上別人!”

  這話卻說得宋之拂越發心虛,嬤嬤怕是還不知曉,她至今尚未同慕容檀圓房。

  饒是她百般推拒,不願衣飾妝麵太過奢豔,最後仍是拗不過,穿了一襲藕色雲緞珠邊襖配水紅流雲鳳尾裙,麵敷薄粉,唇間抹脂,發間點翠,雖不是豔麗奪目,卻如嬌花照水,嫻雅清新。

  好容易收拾停當,便有仆從來報,新城侯夫人一行已近,再有半個時辰便能到城門處。

  宋之拂忙坐馬車自府中趕往城門處靜候。

  正值五月末,夏日炎炎,燕地又有黃沙漫漫,宋之拂隻覺暑氣上湧,饒是旁有人替她撐傘遮陽,仍是熏蒸得麵頰通紅,香汗淋漓。

  孫嬤嬤瞧她實是被曬得蔫蔫的,忙欲令她到陰涼處飲水乘涼。

  然宋之拂卻搖頭堅持道:“先皇後已世,徐夫人便是夫君最親的長輩,我當敬之如婆母一般。”實則她也忌憚著杜海月,若惹惱了她,豈非就惹惱了慕容檀?

  饒是如此,一行人卻苦等了半個時辰,仍未見人影。

  暑氣當頭,宋之拂實在受不住,終是雙腿發軟,一下跌坐下去,幸而柳兒與孫嬤嬤眼疾手快將其扶住,方不至摔倒。

  有經驗的仆婦忙道:“夫人中了暑氣,快快攙去休息,多飲些水,別在曝曬。”

  眾人遂簇擁著她往陰涼處去,方坐下,便七手八腳遞水擦汗。

  孫嬤嬤啐道:“哪個不長眼的,說徐夫人再半個時辰便至?如今過去許久,人呢?”

  方才來報的仆從辯解:“小的熟悉此地地形,方才的的確確是從新城侯夫人隊伍趕回來,那路程無論如何瞧,皆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孫嬤嬤還欲反駁,卻聽有人喊一聲:“夫人快瞧,來了!”

  眾人展目望去,便見滿是沙土的道路上,有一約莫數十人的蜿蜒隊伍緩緩行來。

  隻見那一行人,為首一輛四駕馬車,車廂寬敞氣派,車外懸“杜”字牌,行至城門處漸停,便有小廝飛快於一側置矮凳,撐傘蓋,掀車簾。

  待宋之拂由眾人攙扶著至車前時,便見車中行出一十六七歲的少女,頭頂挑心髻,身著鵝黃衫,身形豐腴有致,挺拔婀娜,正是杜海月。她一張臉盤雖生得周正而秀美,卻被難掩的挑剔與挑釁生生破壞。

  她立在車架上也不下來,隻居高臨下打量著宋之拂,見她一副嬌弱病態的模樣,竟是當場冷哼道:“怎弱得像個病秧子一般?”

  柳兒、孫嬤嬤等人自是不忿,宋之拂心頭有片刻疑惑,難道慕容檀竟喜好這般女子?

  然不過片刻,她便不再多想,揮開身側扶著的眾人,勉力撐住發軟的身軀,微笑著柔聲道:“這位便是杜家妹妹吧?原是我在南方待慣了,不適應燕地氣候,中了暑氣,妹妹千萬別見怪。”

  杜海月望著她雖柔弱,卻別有一番楚楚風姿的姣好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嫉妒,隨即又乖張道:“區區暑氣便如此,真是不中用。”

  宋之拂原以為這般公侯之家出身的女子,皆應知書達理,行止得宜,今日一見,真覺大開眼界。

  她正不知該如何答話,便聽馬車中傳來一道溫和卻暗含氣勢的嗓音:“月兒,不得無禮,你該叫一聲表嫂。”

  言畢,馬車窗簾便被一隻豐腴而保養得宜的手自內掀開,隻見車內還有一年約半百,發鬢染霜,卻精神奕奕,麵含微笑之老婦人,正是新城侯夫人徐氏。

  徐夫人笑容溫和慈祥,仿似無害,一雙略渾濁的雙眸卻也上下打量著宋之拂,一絲驚豔一閃而過。隻聽她和藹道:“這便是檀兒娶的新婦吧?倒是好相貌。”

  杜海月又冷哼一聲,也不願喚表嫂,隻徑直退回馬車內不再露麵。

  宋之拂一見徐夫人如此問,忙道:“正是媳婦,姨母謬讚。”

  徐夫人聽她一聲“姨母”,麵上笑意有片刻凝滯,隨即又恢複正常,溫和道:“想必你也等累了吧?咱們先走吧,不停在此處擋百姓們道兒了。”

  宋之拂恭敬應了,立在一旁讓徐夫人車架先行,才回自己馬車中,心裏頭卻嘀咕,也不知這徐夫人是真和藹還是個假菩薩,她的車架人馬皆是在路邊迎候,不阻擋旁的行人,倒是徐夫人自己的車架,大剌剌停在道中,可聽方才的話,她倒好似拿著長輩架子囑咐晚輩,需體恤百姓,不可擾民似的。

  孫嬤嬤小聲嘮叨:“姑娘,那位夫人一瞧便不是好相與的,咱們且得小心著些!”

  柳兒迷糊道:“嬤嬤這話如何說?那位夫人麵善得很,倒是杜姑娘,盛氣淩人,才難伺候呢。”

  孫嬤嬤嘖嘖搖頭:“你這丫頭不懂得,將壞寫在麵上的不值一提,將壞寫在心裏的,那才真真教人害怕!”

  柳兒尚不解,宋之拂卻有半分明了,便如她舅母林氏,若非有那命相一說,誰能想到一向待她如親生女兒的舅母,竟會如此自私,拿她去頂替親生女兒遠嫁?

  隻不知那位徐夫人,是否真如孫嬤嬤所言,也是這般口蜜腹劍之人。

  卻說一行人回燕府後,宋之拂撐著虛軟的身子,親將母女二人送至備好的住處安頓好,方得片刻喘息。

  寢殿中,她一麵歪在榻上修正,一麵仍不忘吩咐人細心替徐夫人母女置備晚膳。

  先前備的樂師舞妓已候著,隻等用膳時起歌舞。

  傍晚時分,慕容檀滿身塵土回府時,宋之拂已將一切預備停當。

  慕容檀一麵梳洗更衣,一麵忙不迭問:“人都來了?”那模樣,竟有幾分急迫。

  瞧在宋之拂眼裏,越發覺奇異,想不到杜海月那般女子,竟能令慕容檀如此掛心。想起杜海月對自己毫不掩飾的不喜,她又惴惴不安起來。

  二人更衣畢,便同往徐夫人處去。

  婢女入內通報時,杜海月正坐在盛著冰塊的銅盆邊乘涼,一聽表兄來了,也不管徐夫人尚未發話,便一下將門打開,又驚又喜的奔至慕容檀身邊,扯著他的衣袖便嬌聲道:“五表兄,你終於回來了,月兒等你許久了!”

  她說話時,眸光中的崇拜與愛慕毫不掩飾,那嬌憨可愛的少女模樣,與白日裏的乖張挑剔判若兩人,另一旁的宋之拂瞠目結舌。

  慕容檀雙眸微閃,低頭望一眼被扯住的衣袖,不動聲色抽回,無奈道:“月兒是大姑娘了,當懂得舉止得宜。我離燕地日久,自然有許多事需處理,這才來得晚了些。”

  屋裏,徐夫人亦道:“月兒,快別擾你表兄。”

  此三人言語熟稔,其樂融融,卻令被晾在一旁的宋之拂尷尬不已。直至三人進屋,徐夫人才像是剛瞧見宋之拂一般,微微一愣,道:“你媳婦可好些了?今日在城外,我瞧攙扶伺候她的人,比我這個老東西都多,可別是要得什麽大疾。”

  宋之拂一聽,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這話咋一聽,似是體恤關心她,實則又暗含指責,教旁人以為她目無長輩,鋪張奢侈。

  這徐夫人,果然是個綿裏藏針的。

  第14章 夜間密謀

  宋之拂低頭先是認錯:“令姨母擔憂,是阿拂的不是。”她委屈巴巴望一眼慕容檀,又道,“阿拂隻恐姨母長途跋涉,早早到城門迎候,烈日當空,立了大半個時辰,中了些許暑氣,想必明日便大好了。”

  徐夫人坐在圈椅裏,端的是慈眉善目的模樣,說出的話卻令人難堪:“這便好,不然我可以為檀兒自金陵娶了個病西施回來。咱們北地比不得金陵風流富貴,此處尚簡樸作風,身為侯夫人,可得以身作則。”

  既是長輩訓話,宋之拂自無反駁的道理,隻能柔順應是,一麵抬眸偷覷慕容檀,生怕他因此惱了。

  慕容檀聽出了些大概,努力移開眼不去瞧身側那小女子小心翼翼的模樣,衝徐夫人道:“姨母旅途勞頓,不如早些用膳吧。今日頭一頓,外甥特趕回來陪姨母用。”

  徐夫人聞言遂眉開眼笑,一麵招手令人布膳,一麵將慕容檀拉到身側,細細端詳道:“如今檀兒已這樣大了,可姨母心裏卻總還記得你少時的模樣……你們兄弟五人,竟隻剩你一人,若你母親還在,指不定多傷心……”

  她這般說著,和藹可親的麵目卻顯出幾分悲切,語音也漸漸低下:“檀兒,你還年輕,尚未有兒女,可千萬得好好的……”

  一旁的慕容檀渾身一凜,轉瞬便想起金陵城中,那個將親叔父一一除去的侄兒皇帝慕容允緒。

  權位之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肅著臉沉聲道:“姨母放心,我定不會同幾位兄長一般。”

  此話說得意味深長,宋之拂卻聽懂了。

  徐夫人在這兩頭對峙的情勢下毅然北上,已是表明了態度,方才更言希望慕容檀好好兒的,儼然便是暗示自己支持他的立場。

  這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隻是,這般隱秘之話,如何能當著她這位新帝親封的燕侯夫人的麵說出?難道徐夫人便絲毫不懷疑她會將此事泄露?

  未及細想,徐夫人與杜海月二人已拉著慕容檀往桌邊落座,此三人在一處,又令宋之拂立在一旁進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