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西樓望雪      更新:2020-07-10 16:19      字數:5629
  賀章在一旁欲言又止。殿下自幼認生,除了賢妃,便隻有許嬤嬤得以近身服侍,旁的宮女若要靠近,必會大發脾氣。後來建了豫王府,第一件事就是把許嬤嬤也帶到王府來。雖說如今殿下也能容忍丫鬟伺候更衣了,可那幾個丫鬟都是許嬤嬤教導了多時才被允許近身的,現下王妃貿然提出要服侍殿下更衣,殿下怕是不會允許。

  “好,你來。”蕭景承低低地喚了一句。

  賀章:???

  阮盈沐也是一愣,她不過是再次客套了一番而已……自己挖坑埋了自己,沒辦法,她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前。

  蕭景承起身,站到了她麵前。大婚之時他是坐在輪椅上的,隨後又躺在了床榻上,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站起來的模樣。他很高,四肢修長,而阮盈沐生的嬌小,踮起腳也隻到他下頜的位置。

  她接過丫鬟遞上來的錦袍,展開,頗有些費力地套進了他的身子。接下來,她開始磨磨蹭蹭,在他胸前折騰了許久,也沒摸清衣帶該怎麽係,心裏越來越急,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亂摸什麽!”蕭景承突然在她耳邊低斥了一句。

  阮盈沐手一僵,耳垂霎時便紅得滴血,垂首喏喏道:“是妾身笨手笨腳。”那一把嗓子又軟又輕,委屈極了。

  蕭景承見她這樣,難的沒有動怒,隻問道:“難道成婚之前,無人教導你該如何侍候夫君嗎?”

  阮盈沐低垂著的眼睫輕輕煽動了幾下,手上繼續跟衣帶較勁,聲音依然很輕:“妾身自幼便沒了娘親,將軍府事務繁多,大夫人素日裏繁忙,一時便疏忽了這些教導,妾身委實是沒學過的。”

  蕭景承自上而下凝視著她,目光頗為專注,也不再責問她。越是生在高門貴族,嫡庶之差便越大,裏麵的齷齪鬥爭也越多。想來她也不過是一個犧牲品罷了,隻是不知……

  想到這裏,他的眼神變得更為幽深,隻是不知你是否也是帶著別的任務和用心嫁進了豫王府。

  “好了。”阮盈沐終於將錦袍穿好,又接過了雪白的狐裘披風給他披上,踮著腳,細嫩白皙的手指翻飛,替他整理好毛絨絨的領子,這才算是完成了任務。

  她暗自在心裏吐了一口氣。

  這邊賀章早就拿來了輪椅,攙扶蕭景承坐了上去,腿上蓋了厚厚的被襖,推出了房門。

  阮盈沐跟在他身後,一行人慢慢往外走。她瞧著蕭景承坐在輪椅上的模樣,心裏不由喟歎道:豫王若非寒疾纏身,應當是我大梁第一風流瀟灑的美男子才是,如今卻隻能困於床榻之間,連在自己的府邸散心也要坐在輪椅上,實在是很可惜。

  她心裏想著事兒,不知不覺跟著他們走過了拱廊,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很大的花園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此時正值寒冬,花園裏卻也不顯枯敗,除了芬芳綺麗的寒梅林,一大片的蝴蝶花,竟還有一些辨認不出的奇花異草,紫的白的黃的,花團錦簇,煞是好看。想必花了匠人不少心思去維護。

  花園裏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湖,阮盈沐瞅著平靜的湖麵,心裏想著開春要撒一些小魚苗進去,再種一種荷花,來年閑來無事,便可以來這裏喂一喂魚,賞一賞荷花了。

  “咳咳……”蕭景承抵著嘴唇咳嗽了兩聲,開口問道:“王妃說要陪我來園子裏走一走,卻也不說話,悶得很。”

  阮盈沐宛然一笑:“殿下不與妾身說話,妾身便不敢說,怕說錯了話擾了殿下賞花的心情。”

  蕭景承似乎是笑了一下:“有你不敢說的話嗎?”

  “妾身膽子小,殿下莫要嚇妾身了。”

  兩人隨意說了幾句話,難得氣氛不那麽緊張,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百轉千回的一聲“殿下”。

  阮盈沐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南苑那位來了。

  “殿下,賤妾今日突然心血來潮,想來花園裏走一走,沒想到竟能在花園裏碰見殿下,或許是心有靈犀吧,實在是太巧了!”秦婉兒今日打扮得尤為動人,一臉的嬌羞和開心,說完了好像這才留意到旁邊還站著個人似的,婷婷嫋嫋地福身行了個禮:“如此甚巧,姐姐也在。”

  阮盈沐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蕭景承,隻見他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煩,心道這秦婉兒是皇後宮裏出來的人,想來豫王也談不上喜歡,可惜了今日這晴好的天氣了。

  “本王是同王妃一起出來散心,並非巧合。”蕭景承突然笑吟吟地看了阮盈沐一眼,眼裏的神色頗為意味深長。

  阮盈沐回了他一個無奈的笑容,你不喜歡她偏要拿我做擋箭牌,你怕不是日日閑在家裏無聊,想看妻妾鬥個你死我活吧。

  果然秦婉兒臉上的神色僵了僵,卻也轉換得及時,又笑道:“妹妹身子一直不好,姐姐能多陪一陪王爺也是極好的。”

  一行人又往別處走,走到一座拱橋上,賀章推著蕭景承先過去,阮盈沐同秦婉兒並肩走在後麵。

  “姐姐上次送給妹妹的膏藥很是好用,姐姐瞧,妹妹這手上幾乎都沒有留下疤痕呢。”秦婉兒撫摸著自己的手輕聲道。

  阮盈沐看了她一眼:“當日我便說了,那茶水涼的快,不會留下傷疤的。”

  秦婉兒將她的手牽起來,握住,露出了一個說不出來奇怪的笑容。

  阮盈沐直覺不好,果然,下一瞬間,秦婉兒突然一把拽著她往橋邊上的小水池裏倒去,並伴隨著一聲極為驚恐的尖叫聲。

  阮盈沐穩住了身子沒被一起拖下去,在對方放手前反手一把抓住,於是眾人便見到了秦婉兒身子懸空在水上的一幕。

  那日跟在秦婉兒身後的小丫鬟春雲最先反應過來,驚叫道:“王妃您要對我家夫人做什麽?”

  阮盈沐微微歎息,不是我要對你家夫人做什麽,是你家夫人自己要往河裏跳我拉住了她。她手腕一收就想把人給拉回來,誰知對方並不領情,一邊掙紮一邊喊道:“殿下救我!”

  阮盈沐來氣了,身子往前一傾把人直接送下了水,自己也堪堪穩住身子沒掉下去,轉頭便急得兩眼含淚,語氣無比自責愧疚:“殿下救命!妹妹掉下去了,妾身沒能拉住她!”

  那邊蕭景承看戲看得滿意了,才吩咐賀章道:“愣著做甚,還不快去把夫人撈上來。”

  賀章領命,幾步踏入水中,將使勁撲騰的秦婉兒一把撈了上來,放在了地上。

  其實那水並不深,隻不過秦婉兒還是渾身濕透,瑟瑟發抖。

  春雲見狀立刻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秦婉兒,又對著蕭景承情真意切地哭訴起來:“王爺,求您為我家夫人做主啊!”

  蕭景承無動於衷:“做什麽主?還不快把夫人送回南苑,好生照顧著。”

  秦婉兒抖得話都說不出來,一張臉更加蒼白,春雲繼續哭訴道:“上回我家夫人一大清早便去給王妃請安,誰知王妃百般刁難,竟將茶水打翻,害我家夫人一雙手都被燙得起水泡。本以為王妃會就此放過我家夫人,沒成想今日居然又將夫人推進了池子裏!這天寒地凍,我家夫人身子素來不好,這麽折騰下去定會出人命的,求王爺做主!”

  阮盈沐這時也走了過來,蕭景承的表情依然很淡,隻問道:“王妃,你有什麽想說的?”

  她十分想斥一句“一派胡言”,但忍住了,青蓮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王爺明鑒,王妃當日不僅贈了秦夫人禮物,還體諒秦夫人身嬌體弱,特意免了秦夫人的請安,又怎會做出推她下水的舉動?況且小姐自幼心地善良,連一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斷不會有害人之心!請王爺明鑒!”

  阮盈沐一開始還在暗自讚賞青蓮這一番話說得很有分寸,聽到最後一句就有些汗顏了,過了過了,你家小姐也沒這麽善良......

  “那你的意思是夫人自己跳進池子裏的嗎?這麽冷的天誰會不要命了往水裏跳?”春雲不甘示弱地質問道。

  “那你又有什麽證據說是我家小姐出手推的?沒有證據汙蔑王妃,你可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名?”

  “行了。”蕭景承麵無表情地聽完兩人的幾番辯論,目光轉向阮盈沐,也不知是她看錯了還是如何,總覺得他眼裏有些幸災樂禍:“本王還是想聽聽王妃的解釋。”

  第6章

  這廂,阮盈沐早已醞釀好了情緒。那雙明眸輕輕一眨,眼淚是說掉就掉,跟斷線的珠子似的。

  她蛾眉顰蹙,哽著嗓子道:“殿下,妾身著實冤枉!且不說那日真相如何,就說今日,妹妹走在橋上腳滑,妾身嚇了一跳,立刻伸手就拉住了妹妹,殿下您是親眼所見的。雖說因著妾身氣力不足,最後未能救回妹妹,此刻心裏也是萬分自責。”又含淚看了秦婉兒一眼,一邊抽噎一邊繼續道:“但沒有做便是沒有做,妾身絕不能受此汙蔑。”

  春雲立即大聲反駁道:“王妃撒謊!奴婢親眼看見王妃的手挨著夫人後夫人才落水的,大家都看見了!”

  就在此時,秦婉兒像是緩過了神來,虛弱地開口道:“算了春雲,不是……不是王妃的錯,是賤妾自己……”

  “夫人,您不用怕,王爺會為您做主的!”春雲又哭道。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顯得秦婉兒是礙於王妃的身份,才不得已委曲求全。

  阮盈沐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自打她八歲時踏進將軍府,多年來也算是經曆過些風浪波折。最開始的時候,她曾倔得像一頭小牛。遭受將軍府上上下下的欺負,被陷害偷東西,即使跪在院子裏,被父親抽斷了一根藤條,也不肯服軟,直挺挺地梗著脖子大聲喊:“我沒偷!我沒錯!”那眼神強得父親越生氣,便罰得越狠。

  後來她才明白,她最大的武器或許不是武功,而是眼淚。這世上的人總是容易對弱者產生同情和憐惜,有時候人們在乎的也並不是單純的是非對錯。尤其對於男人來說,服軟,求饒,委屈可憐,梨花帶雨,若是再加上一點美貌,對與錯就不再那麽重要了。

  自此以後,弱不禁風便成了她強有力的保護殼。

  想到這裏,阮盈沐哭得更凶了,即使是厚重的襖裙也掩不住她纖細的腰身陣陣顫抖。她從淚眼朦朧中直視著蕭景承的眼眸:“妾身雖算不上聰慧,但也不至於如此蠢鈍,若是有害人之心,又何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著殿下的麵動手將人推下水去!殿下若是不信,妾身也隻能自己跳下去以證清白了!”說罷便猛地轉身往水池邊走,嚇得青蓮一把拖住了她的腿。

  “小姐不可!求王爺明鑒!”

  “回來!胡鬧什麽。”蕭景承不高興地斥了一句。他眉心微皺,自己向來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現下被這個女人如此哭得,心裏居然出現了一絲莫名的不忍,之前看好戲的心情也消散了。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不怒自威的氣勢便顯現了出來:“既沒有證據證明落水之事與王妃有關,那麽今日之事隻是個意外。還不速速送夫人回南苑。”

  春雲還想說什麽,卻被秦婉兒暗自拉住了手,示意不要再糾纏。她從豫王出宮起就跟在他身邊,雖並不親近,但也知道他剛才的語氣已是十分不耐煩了。今日即便王妃不受處罰,但若能讓豫王對她心生半點憐惜,也不算白下水一趟。

  她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搖搖欲墜,對著蕭景承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容:“殿下,是賤妾沒有福氣,難得碰見殿下還出了這樣的意外......賤妾隻盼、隻盼殿下能偶爾來南苑看看婉兒......”

  青蓮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深情款款:“王爺,那春雲汙蔑我們王妃的事情就算了嗎?”

  蕭景承淡淡地瞥了惴惴不安的小丫鬟一眼:“做奴才的,最忌諱搬弄主子們的是非。但念在你護主心切,自己去領十個板子,扣三個月月例,下去吧。”

  園子裏總算重新恢複了平靜,阮盈沐依然背對著蕭景承,還在假模假樣地抽泣,便聽他喚了一句:“轉過來。”

  她用繡帕遮著臉轉過身來,聲音仍是委委屈屈地:“殿下。”

  “不把王府的規矩放在眼裏,偷懶不願意學習掌家也就罷了,連一個小丫鬟也管教不好。“蕭景承盯著她一樁一件地數落著,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妾身錯了。”雖然心裏在頂嘴,嘴上還是認了。

  “知錯就好。罰你抄二十遍家規。”他的聲音越來越倦:“來我房裏抄。”

  阮盈沐心道,不就是二十遍家規,抄完了剛好回去用晚膳。等到她看到豫王府那本跟賬本一樣厚的家規,才知道後悔,卻也來不及了。

  她看著賀侍衛準備好的筆墨紙硯,欲哭無淚,隻好迂回道:“殿下,妾身在這裏抄寫恐怕會擾了殿下休息,我還是回東苑去抄吧。”

  “無礙,你抄你的,我自會歇息。”蕭景承冷漠地回了她一句,說罷就緩緩闔上了眼眸。

  阮盈沐知道他這是怕她找人代筆,非要把她放在身邊看著抄完,折磨她才好。

  她隻能歎了口氣,坐到了書桌前。青蓮在一旁磨墨,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執筆開始抄寫。這一寫便是小半天,眼見著天色漸暗,紙上的字都已模糊不清,才堪堪寫完兩遍。

  阮盈沐放下了筆,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一轉頭,便看見床榻之上蕭景承安靜的睡顏。

  “小姐,咱們先回東苑吧,該用膳了。”青蓮用誇張的口型對她說道。

  賀侍衛不知何時出去了,這時屋子裏隻剩他們三人。阮盈沐起身,走近了床榻。

  她猶豫了一瞬,決定還是不吵醒他。隻是日光消逝,寒氣漸重,她便拿過了掛在一邊的裘衣,欲添到他蓋的被子上。她傾身,卻在湊近的那一瞬間被一隻手猛地抓住了胳膊,另一隻手直取她的咽喉,又在半道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被嚇了一跳,對上了身下赫然睜開的眼眸,那雙眸子裏一股肅殺之氣,像雪原之上的孤狼,冒著森然冷意,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你在做什麽?”剛睡醒,蕭景承的嗓音低沉沙啞,語氣十分冰冷。

  阮盈沐感覺到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悄無聲息地卸了力,她僵著的身子一時沒穩住,直接撲通一下砸到了他的胸膛上。

  ......蕭景承悶哼了一聲。

  她心慌意亂,極力強行穩住心神,撐起身子退到了床榻邊,柔聲道:“殿下,我怕您睡著涼,所以給您添了一件衣裳。”

  蕭景承重又閉上了星眸,再睜開時已然平靜無波:“今日你便先回去歇著吧,明日再過來繼續抄寫。”

  “是,殿下,妾身告退。”

  阮盈沐退出了廂房,回東苑。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青蓮跟她說了好幾句話,也無心應答,隨意敷衍了幾句。

  回到東苑,關上了房門,阮盈沐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喝茶,青蓮又道:“小姐,現在用膳嗎......小姐?您到底怎麽了?從王爺房裏出來您就不對勁了。”

  “不對,的確不對。”阮盈沐這回有了反應。蕭景承剛剛反應的速度,抓住她的力道,根本不是一個長期臥床的病秧子該有的。而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一瞬間他的眼神裏有森森殺意,那也並不是一個普通人被驚擾時的眼神。

  “什麽不對啊小姐,哎呀您快說吧,可急死我了!”青蓮急得都要跺腳了。

  “青蓮,你覺得王爺今日氣色如何?”

  青蓮提起這個倒是高興起來:“比大婚那日可好多了!許是天氣暖和了,又或許是衝喜起了作用呢,王爺今日看起來好多了!這要是進宮叫皇上見著了,一定會特別高興,說不定還會賞賜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