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4053
  宋清影腳步虛浮,麵上驚嚇過度的神情稍稍緩下來,捂著心口往前而去。

  宋花茗跟上去,輕聲問:“小姑姑,你為何要去昭陽殿找陛下?他待我們又不好,找他作甚?”

  宋清影:“我自有我的道理。”

  宋花茗拽住她:“小姑姑!不許你去找他!”

  宋清影怔怔道:“你不知道,從前他待我極好,隻因後來姑母蠻橫幹政,他厭惡姑母,所以才一並厭棄了我。原以為隻要我考了女狀元,投他所好,做個才女,他便會多看我一眼,不成想,狀元沒考上,反倒被關在這終日陪伴姑母。花茗,我並不想在這裏陪姑母,我想出去,難道你不想出去嗎?”

  宋花茗頭一回聽到宋清影說考狀元是為了討好皇帝,驚訝得連嘴都合不攏,結結巴巴答話:“我當然……當然想出去。”

  宋清影牽了宋花茗的手:“那你聽姑姑的話,姑姑有極為重要的事要去做,你一定要幫姑姑,最遲後日,我一定要出重華殿的門。”

  宋花茗眨著眼:“嗯。”

  皇帝春祭的事,內侍監提前派人來問過令窈,從前的大總管魏然數月前突然消失,如今的總管新官上任,許多事情辦起來不如前一任麻利,問過一次的事,又派人去問一次。

  令窈不耐煩:“我都說了,我不去,回去告訴你們大總管,不要再派人問了!”

  小黃門顫顫抖抖退下。

  鬢鴉上前替她簪發,“作甚這麽大火氣,年歲長了,脾氣越發火爆。”

  令窈看著銅鏡,鏡裏的人眉頭緊皺,一張花容月貌雖美,但神情凶悍,像一隻蓄勢待發的小奶豹,隨時準備撲出去咬人。

  凶了些不要緊,要緊的是她這一生氣,眉間皺起的紋路能夠夾死飛蟲。

  令窈哎呦喚一聲,忙地湊到鏡子前,臉快要貼到鏡子上,手指將眉間皺起的細紋舒展來,抱怨:“都怪他,都怪他!害我變醜了!”

  他?他是指誰?鬢鴉好奇不敢問,上前查看:“哪裏醜?大驚小怪,不還和從前一模一樣嗎?”

  令窈指指眉間:“老是皺著,都快皺出細紋了。”

  鬢鴉笑著替她挽髻:“以後不皺,不就沒有細紋了嗎?”

  令窈氣悶悶兩手托腮,手肘撐在案桌上:“不開心的時候,怎能忍住不皺眉頭?”

  鬢鴉哄她:“那就不要不開心,誰要是惹我們公主不開心,我拿簪子刺死他,替我們公主解氣,可好?”說罷,拿起簪子揮舞了下,動作滑稽。

  令窈笑出聲,拿手揩她唇:“自我從廣陵回來,你越發嘴甜,抹了蜜似的。”想到什麽,搖頭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那人不能死,我不許你咒他死。”

  鬢鴉按捺不住,激動地問:“到底是誰?是情郎嗎?”

  “我才不會為情郎苦惱呢。”令窈努努嘴,隻有她最愛的舅舅,才會讓她苦惱。

  舅舅成了爹爹,其中的煩惱,她該向何人訴說?

  令窈這時想起鄭嘉和來,神情落寞,同鬢鴉道:“我想哥哥了。”

  鬢鴉問:“隻想二少爺,不想穆少爺嗎?”

  令窈想了想,眼前浮現穆辰良黑亮癡情的大眼睛,遂點點頭:“也想他了。”

  說話間,鬢鴉已經為令窈梳妝完畢,笑道:“可惜呀,想誰都沒用,他們都不在,眼前隻有一個我陪你。”

  令窈捧住她的臉:“是是是,隻有你陪我,我該如何報答你呢,鬢鴉姑娘?”

  鬢鴉點點她額心:“報答就不必了,隻要小祖宗你日日開心,不再垂頭喪氣,我就阿彌陀佛了。”

  日光自篾簾泄下,窗外碧綠搖晃,春風吹進殿內,撩起紗影翩翩。

  令窈盯著花窗望,今日都這個時辰了,皇帝卻還未出現。

  平時下了朝就來討好她祈求她原諒了,今兒個怎麽了?

  她想著想著問出聲:“聖上沒來嗎?”

  鬢鴉答:“都說你貴人多忘事,你還不信,方才內侍監的小黃門不是才問過你嗎,問你去不去春祭?我的小公主,今日是春祭呀,聖上怎麽出現在此?”

  令窈別扭地將臉轉到一旁:“哼。”

  鬢鴉也不敢招惹她,起身去拿甜食討她歡心。剛拿回食盒,望見令窈提裙往外走。

  “去哪?”

  令窈昂了腦袋:“隨便走走。”

  鬢鴉在身後喊:“若要去追禦駕,怕是來不及了。”

  令窈腳步一滯,嘟嚷:“誰說我要去追禦駕,我出去賞賞春光不行嗎?”

  這一賞,就賞到了昭陽殿。

  皇帝已經不在,殿內空蕩蕩,人早就走了。

  令窈跺跺腳。

  昭陽殿留殿的宮人跪了一地,膽戰心驚,為首的宮人小心問:“公主來此,可有要事?”

  令窈:“沒什麽要事,我迷路了走錯宮殿,回頭你們不準告訴陛下,知道嗎?”

  宮人應下:“是。”

  令窈往外去,剛走出昭陽殿的大門,聽見前方丹陛處傳來吵鬧聲,有女子的罵聲與哭聲。

  遙遙看去,依稀望見是宮裏的劉嬪與宋氏姑侄爭吵。

  自太後被禁足後,宋氏姑侄的地位遠不如從前,連娘家地位卑微的劉嬪都敢對她們落井下石。

  劉嬪仗著自己連續侍寢兩日的恩寵,這次來尋皇帝,想讓皇帝帶她一塊去春祭,未曾想皇帝提前出發,她撲了個空,如今正惱火,恰逢宋氏姑侄也來尋皇帝,三人撞個滿懷,劉嬪一肚子氣全灑在宋氏姑侄身上。

  “我還以為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藐視宮妃以下犯上,原來是宋家姑娘。”劉嬪酸刻薄,攔住宋清影不讓她走,有意為難她:“你弄髒了我的衣裙,這可是陛下賜的金絲裙,你說我該如何處罰你?”

  宋清影焦急難耐,縱使一見麵就被劉嬪打了耳光,半邊臉高高腫起,她也不敢抱怨,淚水隱忍,求道:“劉嬪娘娘您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回,待我見過陛下之後,任由您處置。”

  “憑你也想見陛下?”劉嬪譏諷,忽地想起什麽,眼神更為鋒利:“你不是應該在重華殿伺候太後嗎?沒有陛下的懿旨,誰準你出的宮殿?”

  宋清影:“我,我……”

  被宮人製住的宋花茗頻頻掙紮,哭著說:“小姑姑,我們還是回去罷。”

  宋清影搖頭,望著昭陽殿的方向:“不,我不能回去,我一定要見陛下!”

  她柔弱白淨的麵容梨花帶雨,劉嬪見了,怒火中燒,一腳踢過去:“你惺惺作態給誰看!你撞了我,弄髒了我的衣裙,本就該罰,擅自出殿,又是一層重罪,罪上加罪,你還有臉哭?”

  宋清影下跪求饒:“我不哭了,再也不敢哭了,劉嬪娘娘放我過去罷。”

  她們吵鬧的動靜實在太大,令窈原不想管,隻因瞧見宋氏姑侄哭得實在可憐,尤其是那宋清影,雖然看著弱不禁風的樣子,但眼底有股倔強,含著淚亦能讓人感受到她心裏的堅決,即使拚上性命,也要麵聖。

  太後雖然惡毒囂張,但這兩位宋氏姑娘安分守已,從不張揚行事,從前見到她,謙卑有禮,去年她辦花小宴,宋清影還備了厚禮捧場。

  令窈想了想,未曾猶豫,大步走過去。

  劉嬪見宋清影一直哭著求饒,實在心煩,抬手又要賞一耳光,才剛揚起手臂,身後有人靠近,一把抓住她手腕:“舅舅真是眼瞎,連你這種貨色也能被他封嬪位。”

  劉嬪猛地被扣住手腕穴道,疼得哇哇叫,聽見少女的話,更是氣得火冒三丈:“混賬玩意!”

  回頭就要打,剛一動作,腿被人一踢,當即摔倒在地。

  伏在地上,氣喘籲籲,抬眸剜去,看清來人相貌,頓時一驚:“宸……宸陽公主……”

  令窈勾唇一笑,彎腰捏住劉嬪下巴,“方才你說誰是混賬玩意?”

  劉嬪驚嚇不已:“說,說我自己!我是混賬玩意!”

  令窈扶起跪在地上的宋清影:“起來罷,作甚給她下跪,你好歹也曾是我秀凰殿的上客,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宮嬪,也配你給她下跪?”

  劉嬪聽見這句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敢反駁,伏在那裏畢恭畢敬,惡人先告狀:“公主,您出征在外,有所不知,這位宋姑娘早就被陛下禁足重華殿,以她的身份,本不該出現在這裏,她不但擅自出殿,而且還仗著太後的寵愛,故意弄髒嬪妾的衣裳,嬪妾氣極了,所以才會罵她。”

  劉嬪故意將話往太後身上引,觀察令窈的神色。令窈冷冷一笑,像劉嬪這樣的人令窈見多了,仗勢欺人,欺弱怕強,一張嘴還沒說話,就知道她要說什麽。

  她踢開劉嬪:“滾。”

  過路的宮人全都看過來。

  方才沒有外人瞧見,劉嬪尚能忍辱負重,如今顏麵全失,再也無法忍耐,爬起來說:“公主殿下,您再怎麽尊貴,嬪妾也算是您的長輩,您怎能對嬪妾如此說話?”

  令窈吩咐宮人:“將她拖下去,告訴貴妃,即日起奪了劉嬪的嬪位,將她貶為庶人趕出宮去,我不想再在宮裏看見她。”

  劉嬪震驚:“陛下不會準你這麽做的!貴妃娘娘也絕不會聽從你的命令!”

  令窈壓根不理她,攙著宋清影往旁去。

  劉嬪淒厲地嘶吼:“放開我!你們要是敢動我,陛下知道了,一定饒不了你們!”

  宮人紛紛搖頭歎息。

  不怪公主生氣,都怪劉嬪娘娘進宮晚,不懂宮裏最大的規矩,老老實實滾開不就得了,非要以卵擊石。可惜了,原以為她還能再往上爬爬,接了貴妃的位子。這下好了,直接被貶庶人。

  凡是宸陽公主下的命令,莫說是貴妃,就連陛下都不敢不聽,又怎會為她壞了規矩。

  劉嬪被拖出去後,周圍總算清淨。

  令窈站在簷下,替宋清影擦去眼淚:“莫要哭了,無人再敢欺辱你。”

  宋清影感激地拉住令窈衣袖一角,哭得泣不成聲:“我,我稍後再向你致謝,現在我要去見陛下……”

  令窈道:“他早走了,不在昭陽殿。”

  宋清影身形僵住:“什麽?走了?”

  “是呀,提前出城春祭去了。”

  宋清影萬念俱灰,麵色慘白,喃喃:“不,他不能去……”

  “什麽?”令窈聽出端倪,“你把話說清楚,為何他不能去?”

  宋清影眼淚洶湧而下:“他去了會死的。”

  令窈大駭。

  宋清影斷斷續續將那日在重華殿聽到的機密告訴令窈。

  令窈聽完,猶如五雷轟頂:“你說得是真的?”

  宋清影跪下求她:“我的話句句是真,如若有假,你一劍刺死我便是。我求求你,你快找人去救陛下!”

  令窈轉身就要往羽林軍的方向跑。

  宋清影攔住她:“不能是宮裏的人,東宮那邊安插了眼線,若是從宮中調兵,打草驚蛇,他們會立馬殺掉陛下。”說完她自己先絕望起來,淚眼朦朧:“怎麽辦?沒有兵馬,如何營救陛下?終究是我無能,救不了陛下,陛下若是死了,我絕不苟活。”

  令窈心煩意亂,顧不得她後麵的那幾句,風塵仆仆往外趕。

  即便宋清影的話有詐,她也隻能心甘情願上當。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那是她喚了多年舅舅的男人,他是她的生父,她還沒來及喚他一聲爹爹,怎能看著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