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2965
  山陽走後,孟鐸出聲:“二公子,出來罷。”

  鄭嘉和款步而出:“孟先生好膽識,明知有詐也敢邁進帳裏。”

  “並非是我好膽識,而是二公子為人光明磊落,斷不會做出卑鄙之事,所以即便孟某有所察覺今夜守衛鬆散,也敢繼續前來。”

  鄭嘉和單手負背站在黑暗裏,冷冷睨去:“你是叛軍之首,難道不怕我現在命人擒了你?”

  “你不會。”

  “你怎知我不會?”

  “因為你不屑。”孟鐸迎著鄭嘉和的視線望過去,“你要勝我,隻會是在戰場上勝。你和我一樣,即便再怎麽想占據一件東西,也會克製自己,因為你要贏得堂堂正正,無愧於心。”

  鄭嘉和身形微滯,沉了臉,走近幾步:“收起你袖子裏的迷香,我已哄她喝下安神湯,一時半會她醒不來。”

  孟鐸袖中動作停住,“那就好,迷香用多了傷身,幸好二公子思慮周全。”

  鄭嘉和點燃蠟燭。

  暖黃的燭光照亮他冷寒的臉,人前端方溫潤的鄭二郎全然不見,眸底隻剩猛獸對捕獵者的敵意。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你可知我為何在此候你?”

  孟鐸看向榻上沉睡的少女,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的麵龐:“自然是為了她。你有話要交待我,此話隻能當麵告訴我,所以你才在這裏等我。”

  鄭嘉和不喜他觸碰令窈,正要上前阻攔,孟鐸已將手收回,端正挺坐,靜候他的警告。

  鄭嘉和一字一字:“你做你的孟氏主君,無人能夠擋你,就隻一點,我必須提醒你,當初你既選擇假死,就請你藏好自己從前的身份,不要露出馬腳,更不要讓她發現。”

  孟鐸低垂眼睫,緊盯榻上的令窈,語氣平緩,沒有遮掩:“她遲早會發現我的身份。”

  “在她發現之前,我會盡全力先殺了你。”鄭嘉和手裏一把匕首抵上孟鐸脖頸,慢聲道:“劃破你這張臉,然後再將你五馬分屍,一塊塊丟進深山,即便她有所懷疑,到時候也隻能死無對證。”

  孟鐸從容不迫推開鄭嘉和的匕首,絲毫沒有被他的話所駭:“你怕她傷心,我何嚐不怕她傷心?這些話,不必你來告訴我,我自己心裏有數。”

  鄭嘉和拿開匕首,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冷嗤:“你莫要告訴我,你真心在意她?孟鐸,你根本沒有心,何必裝出這副樣子唬人,今夜你就不該來。”

  榻上的少女翻了翻身。

  兩人皆是一嚇。

  劍拔弩張的氛圍就此凝住,兩人默契屏住呼吸。

  待她重新說起夢話,寂靜才被打破。

  孟鐸與鄭嘉和四目相對。

  他薄唇輕啟,答:“思念故人,怎能不來?”

  第122章

  鄭嘉和走近, 瘦削的身形停在孟鐸跟前, 靴尖相對,黑暗裏他冷眼相對“此處沒有你的故人, 何來思念一說”

  這話尖酸刻薄,從溫文儒雅的鄭二公子嘴裏說出, 不留一點情麵,隻為誅心。

  孟鐸沉靜的麵容閃過一抹苦澀, 目光掠過鄭嘉和身後的少女。

  她睡顏甜美,被月光覆蓋的半邊臉蛋肌膚勝雪。

  鄭嘉和喂她吃了安神湯, 是怕她醒來撞見他。

  身為孟氏主君,他確實不該出現在此。

  要做一個成功的篡位者,就不該容許自己出現任何差錯。

  僅僅瞬時功夫, 孟鐸恢複如常,聲線平緩,字字清冷“二公子說得對,是我唐突了,今夜的事, 不會有第二回 。”

  他挪動腳步,往外而去。

  走了兩步, 又回過頭。

  鄭嘉和坐在榻邊,牽過睡夢中的少女,動作輕柔將她一隻小小白嫩的手握在掌心。

  患得患失, 愛若珍寶。

  孟鐸眼眸一刺, 眼前場景似曾相識, 腦海中回憶,原來他自己也做過同樣的事。

  是在汴梁被她藏在秀凰殿,與她同床共枕時,雷雨天她往他懷裏縮,做了噩夢嘴裏喚“先生”,他主動牽了她的手,守在榻前,溫言軟語遞進她耳邊,盼她在夢中能夠睡安穩些。

  後來山陽問他,“她做噩夢而已,先生何故緊張”

  他隻覺山陽許久未嗜血憋壞了腦子,所以才問出這樣無憑無據的話。

  現在想來,原來不是山陽無故發問。

  那夜的他,大概就和眼前的鄭嘉和一樣,這副模樣落入人眼,怎能不叫人誤會

  察覺到孟鐸發怔的視線,鄭嘉和看過去,“你還不走嗎”

  孟鐸笑了笑,“這就走。”

  忽地想起什麽,孟鐸“孟某有一事不明,還請二公子賜教。”

  “你說。”

  “二公子如何知道丘南之戰隻是個幌子我孟家誌在南渭,而不是丘南”

  若不是西北軍提前埋伏,南渭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自問精明,一切算計無查漏,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竟阻了他勢如破竹的進攻。

  鄭嘉和含笑。

  前世他追隨他一世,豈會不知他的心思

  孟鐸做了一輩子的賢明帝王,他就做了他一輩子的肱股之臣,當初的知遇之恩,他用了一輩子去還,到死都守在帝王榻前為其出謀劃策。縱是如今世事有變,但對於孟鐸這個人,他還算有幾分把握。

  但也僅僅隻是幾分而已,即便有上一世的淵源在,他也不能說自己完全了解孟鐸。

  這個人心機深沉,天生適合做帝王,除了孟鐸自己,無人能夠徹底猜透他。

  鄭嘉和難得打趣一回“孟先生聰明絕頂,怎會不知我如何看破叛軍詭計”

  孟鐸不再繼續往下問“二公子心思縝密,我甚是佩服。同住鄭府多年,二公子早已窺出我的身份,而我卻未能看破二公子的身份。堂堂西北之主,竟是一個雙腿癱瘓的鄭家庶子,當真叫人大吃一驚。”

  鄭嘉和“彼此彼此,先生何必自謙。”

  “並非自謙,論心計,二公子更勝一籌。”孟鐸目光遺憾,真心感慨“若你我不是在這等境況下相遇,定能成為知己。”

  鄭嘉和指尖一頓,撇開視線。

  知己。

  他們已做過知己,無需再做第二回 。

  孟鐸走出大帳,山陽立馬迎上去,好奇問“怎麽就出來了”

  他往裏探,孟鐸攔住“我們回去罷。”

  山陽一愣,小聲說“可我還沒看過她呢。”

  “方才不是看過了”

  “剛才是先生看她,又不是我看,不算數的。”山陽從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件絲帕包裹的東西,隨口找理由“先生,這件東西你還沒給她,我替你送進去罷。”

  孟鐸疑惑“什麽東西”

  山陽“先生親手做的玫瑰酥。”

  孟鐸皺眉“誰叫你自作主張拿過來的”

  “先生特意做這些玫瑰酥,肯定是給她的,我見先生忘記拿它,順手就捎上了。”山陽有些委屈,“難道我做錯了嗎”

  孟鐸低眸掃過山陽手裏的玫瑰酥。

  玫瑰酥是他做的沒錯,但他並不打算送出去。

  孟鐸輕聲吐出四字“大錯特錯。”

  喃喃自語,不知是說他自己,還是在說山陽。

  山陽隻好收起玫瑰酥“知道了。”

  巡邏的士兵就快換班。

  山陽蹲下去,準備以極快的輕功帶孟鐸回去。

  蹲下去許久,背上遲遲沒有動靜。

  山陽“先生”

  “玫瑰酥呢”

  山陽一喜,立馬蹦起來“在這。”

  孟鐸負手在背,頭上是月朗星稀。

  像極了當初在鄭府教她賞過的那些月光與星星。

  廣陵地處高原,無需修建觀星台,亦可望得浩瀚星空。

  孟鐸黑眸沉沉,凝望皓月“將玫瑰酥送進去給她罷。”

  “嗯”山陽一陣風似地消失帳前。

  次日,令窈一覺睡醒,已是晌午。

  醒來後發現枕邊多了一件物什,打開一看,竟是玫瑰酥。

  自孟鐸死後,她再沒吃過玫瑰酥,此時見到,不由一怔。

  短暫的恍神後,她拿起一塊放在唇邊輕咬,才嚐一口,驚喜不已。

  竟和當年在臨安時嚐到的玫瑰酥一模一樣。

  恰逢鄭嘉和來尋她,令窈高興地跑過去抱住他,感激不已“哥哥,你真好。”

  鄭嘉和愣了愣,掃視前方小榻,見枕邊的東西已經被打開,當即明白。

  她誤將玫瑰酥當成是他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