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2680
  孟家主事們跪了一地,屋子最中央,紫檀大椅裏一人端坐,蒼青色雲鶴袍,袍間海水江崖繡紋磅礴。

  他漫不經心地聽著主事們的回稟,長睫陰翳下藏著深不見底的幽深,薄而猩紅的唇微微繃緊。

  “方才你說,此次前來鎮守廣陵的主將是誰?”

  “宸陽公主。”

  第121章

  有人輕蔑笑道:“楊帝昏庸無能, 竟派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丫頭鎮守廣陵, 他未免也太瞧不起我們孟家了。”

  “興許他是想將廣陵白送給我們孟家,拿下廣陵, 南渭就全是我們的了。”

  眾人說起戰事,議論紛紛, 一人一句,口水唾沫橫飛。

  無人注意到大椅中孟鐸臉上的微妙神情。

  他眼底微沉, 舌尖壓著“宸陽公主”四字,薄唇無聲闔動。

  山陽立在孟鐸身旁, 聽得眾人討論廣陵主將,嘴裏沒一句好話。

  山陽攥緊拳頭,終是憋不住, 脫口而出低吼一句:“都住嘴!”

  大家嚇一跳。

  主君身邊這個沉默寡言的武士少年,從來隻知殺人,鮮少與人交談,像今日這般突然出聲,倒是頭一回。

  “你們嘴裏的小小女子, 可是當年翡明總宴的狀元!”

  竟還有第二句,真是稀奇。

  “她雖年少, 但卻不像你們說的那般無知!”

  接連蹦出三句,眾人甚覺新鮮,有人笑道:“你作甚為對家說話, 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難得見你張回嘴, 竟是為了維護楊帝的外甥女。”

  山陽濃眉緊皺,頂著滿臉殺氣,氣呼呼往外走。

  再多聽兩句,他怕自己失控。

  “欸,怎地走了?”

  孟家大主事孟齊光這時緩聲提醒:“你們當真不知這位宸陽公主是何人嗎?”

  眾人一愣,被南渭的幾場勝仗衝昏了頭,這時緩下來,才記起一件重要事。

  主君當年在臨安時,與這位宸陽公主有些淵源。

  宸陽公主,可是主君過去的學生。

  方才帶頭嘲諷的那幾個人忙地去窺孟鐸臉色。

  孟鐸若玉潤白的麵龐無情無緒,烏沉雙眉下幽深眼眸朝人群乜斜一眼,淡淡道:“在臨安時,為打發時間,無聊教過她幾年,算不得什麽特殊淵源。”

  他話雖是這樣說,視線掃過那幾個大放厥詞的主事時,眸底沉了沉,隱隱散發寒氣。

  剛才說話的那幾個主事並未察覺,隻當是孟鐸不將宸陽公主當回事,默許他們言語貶低她,越發得勁。

  孟鐸起身,踱步而去。

  他突然離開,留下滿堂的主事們,眾人想攔不敢攔,隻得看向孟齊光,“戰報還沒說完,主君就走了?”

  孟齊光沒說什麽,隻道:“想必主君去更衣了,你們繼續說便是,稍後我再回稟主君。”

  帳外。

  山陽蹲在地上拔草,身後腳步聲響起,他頭也不回,繼續拔草。

  “這裏的雜草都已被你拔盡,換塊地方吧。”孟鐸聲音落下。

  山陽嘴巴撅得更高,氣悶悶問:“我就愛拔這裏的雜草,不去別的地方。”

  身後沒有聲音。

  山陽氣不過,不假思索問出聲:“先生,他們那樣說她,難道你不生氣嗎?”

  良久。

  孟鐸:“山陽,你已不是昔日鄭府書童。”

  山陽怔了怔,轉過腦袋望孟鐸,孟鐸長身玉立,光風霽月。

  明晃晃的日光從他肩上掠下,照得人睜不開眼。

  他玉白的麵容無情冷酷,黑白分明的眼裏隻有上位者的威嚴與沉靜。

  山陽鼻頭一酸,腦袋埋低,揉了揉眼,沾滿泥土的手弄髒眼皮,啞聲問:“若是成功奪了楊帝的江山,先生會如何對她?”

  孟鐸皺眉,莫名有些煩躁:“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山陽緊張:“先生會殺了她嗎?”

  孟鐸:“不會。”

  山陽鬆口氣,繼續蹲回去拔草:“以後先生同他們討論戰事,我再也不去了,說句不怕先生責備的話,我聽不得別人罵她,下次再聽,隻怕會忍不住出劍。”

  “山陽。”

  山陽努努嘴:“先生別急著訓我,我為什麽護她,先生最清楚,要不是過去先生日日讓我護著她,我怎會養成這種壞習慣。”

  孟鐸一頓,“那已是過去的事。”

  山陽:“是,我明白。”抬頭再次仰望孟鐸,“在這裏,先生隻能是孟家主君,而我隻能是主君身邊的血手。”

  孟鐸從袖下伸出修長瘦削的手,彎腰摸摸山陽腦袋:“委屈你了。”

  山陽雙眼又痛又紅,直言不諱:“先生,我想她了。”

  “嗯。”

  “先生,你想她嗎?”

  “不想。”

  “先生騙人。”

  “嗯。”

  平原山穀一望無際,日光盡頭,是富饒的廣陵城。

  汴梁來的軍隊昨日已至廣陵。

  千軍萬馬重重守衛的帳篷裏,住著廣陵之戰的主將。

  孟鐸收回視線,目光重新回到山陽身上。

  片刻猶豫。

  他道:“準備一下,有要事交給你。”

  山陽懵懵問:“什麽要事?”

  孟鐸轉身離去:“入夜你便知道了。”

  廣陵。

  沒日沒夜的趕路令人筋疲力盡,汴梁的護衛隊紮營西北軍駐守的領地,令窈一入帳篷,倒頭就睡。

  臨時搭的小榻剛好夠她一人躺,鄭嘉和坐在杌子上,同她聊話:“這幾日辛苦卿卿了。”

  令窈打個哈欠,挪了挪腦袋,主動將臉遞到鄭嘉和掌心,半枕著他的手,任由他的指尖摩挲側頰,她閉著眼說:“身體上的辛苦不算辛苦,心裏的辛苦才是真辛苦。”

  “卿卿心裏有擔憂的事?”

  令窈點點頭,誠實回答:“怕輸。”

  “怎會輸?”鄭嘉和寬慰她:“卿卿絕不會輸,隻要卿卿想贏,就一定會贏。”

  “哥哥說得對。”令窈也不糾結了,闔眼笑起來,豪言壯語:“待我睡醒,養足精神,殺他個片甲不留!”

  說完話沒過多久,她沉沉睡去。

  鄭嘉和守在榻前,眸光溫柔似水,靜靜地撫著她的烏絲。

  天色黑不見底。

  軍隊裏打更的小兵已巡過三回。

  鄭嘉和若有所思往帳簾的方向看了看,起身吹滅帳內燭光,往用來換衣沐浴的屏風後走去。

  寂靜的夜幕中,有兩道身影如鬼魅般躥過。

  這兩道身影躲過重重守衛,直奔主將大營而去。

  今夜的主將大營並未設防。

  兩道黑影在帳簾前慢下來,遲疑半晌,最終還是選擇往裏而去。

  榻上躺著一人。

  空氣裏是少女香甜的氣息,她慣用的香包,行軍打仗也要帶在身上。

  帳內沒有蠟燭,隻有從簾隙中泄入的朦朧月光。

  她閉著眼,睡得昏昏沉沉,不知做了什麽好夢,唇角揚起弧度,淺淺笑渦天真美好,嘴裏囁嚅,說著夢話。

  孟鐸湊近了聽,才聽見她嘴裏說的是什麽。

  她在喊:“殺啊——”

  大概夢中戰況激烈,光喊還不夠,她還張牙舞爪,身上錦被全都蹬開。

  孟鐸輕手輕腳替她掖好被角,在榻邊坐下。

  山陽激動地伸長脖子瞧了瞧,瞧了好幾眼,看夠了,才悄聲提醒孟鐸:“先生,帳內還有其他人。”

  孟鐸並不意外,淡然處之:“我知道。”

  山陽執劍就要殺向屏風後的人。

  孟鐸:“山陽,不得無禮,退下。”

  山陽愣了愣,隻得往外去,“我在外麵望風,先生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