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558
  令窈:“孟先生說,凡事關己身,皆是大事。”

  她提孟鐸,鄭嘉和麵上神情逐漸嚴肅:“孟先生確實是位良師。你若隻是隨他習書,定能受益匪淺。”

  令窈聽著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笑臉盈盈說:“我不隨他習書還能隨他做什麽?”

  鄭嘉和沒說話,落在她額間的手越發小心翼翼,像是連根頭發絲都舍不得弄亂。

  令窈順勢問:“哥哥要不要也拜他做老師?我去求他,他一定答應,且他平時對哥哥讚歎有加,想必不會介意多收一個關門弟子。”

  鄭嘉和指尖溫熱,輕輕掃過她濃黛眉尾:“多謝卿卿好意,但我已另有誌向。”

  他雙腿有疾,無法參加科舉,令窈不想碰他傷心事,不敢問他有何誌向,巧妙避開,問:“哥哥如何知道三哥那邊的事?”

  鄭嘉和手指抵在唇邊,做噓的手勢,令窈配合地將耳朵湊過去。

  他呼出的熱氣噴在她耳垂,聲音動聽迷人:“我在他身邊安插了細作。”

  令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鄭嘉和靠著她,話裏多了幾分打趣:“卿卿若是想在嘉辭的飯菜中下巴豆,以解今日之氣,哥哥也能替卿卿做。”

  她耳邊貼著他的呼吸,低沉緩慢,令窈渾身一陣酥麻,耳朵癢得很:“我才不要巴豆,他嚇我,我定要嚇回去。”

  鄭嘉和認真替她出法子:“扮鬼?”

  令窈起身,與鄭嘉和保持距離:“可以試試。”

  她說完話,跑進裏屋,鄭嘉和以為她怎麽了,喚:“卿卿?”

  令窈從簾後露出鵝蛋小臉,手裏多出一盒盛玉耳勺的黃花梨木盒:“耳朵癢,我想讓鬢鴉替我采耳,哥哥在屋裏等我,我待會再過來。”

  鄭嘉和推著輪椅過去:“我來罷。”

  令窈有所猶豫,最終還是將木盒遞了過去:“那就有勞兄長。”

  這天申時過後,令窈沒再出過屋子。

  她坐在短杌上,大半身子都貼在鄭嘉和腿間,眼睛闔起,享受鄭嘉和替她掏耳朵的樂趣。

  鄭嘉和的耐心溫柔令她昏昏欲睡。

  她嗅著鄭嘉和身上的蘭香,聽著他綿長的氣息聲,腦海中什麽都沒有,就隻剩下酥軟的困意。

  她伏在他身上睡了不知多久,連他將她抱上床榻,替她脫靴摘釵掖好被角,也渾然不知。

  這一夜令窈並未做噩夢,即便餓著肚子進入夢鄉,從下午睡至半夜,夢裏也都是好山好水。

  她夢見自己前世十六歲時同鄭嘉和出遊,鄭嘉和攤開王希孟的《千裏江山圖》,指著畫中群巒煙波問她:“你想不想看遍天下山河?”

  他那時已經好全,一雙長腿健步如飛,她搭了他的背攀上去,壞心思地箍緊他脖頸,不屑一顧地問:“和誰?和你這個病秧子嗎?”

  鄭嘉和說:“對,和我這個病秧子。”

  她又高興又生氣,揪了他的耳朵喊:“你以為你是誰。”

  鄭嘉和隻是笑,背著她往前奔得那樣快,他的聲音混在風中,聽不出情緒起伏:“穆家婚事已退,汴梁你也回不去了,唯有一個臨安城任你快活,往後你嫁不出去,隻能求我養你一輩子。”

  她心高氣傲,暗罵他心思叵測,竟敢詛咒她嫁不出去,話狠狠拋出去:“誰要你這個病秧子養,就算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會求你。”

  鄭嘉和回頭,小心翼翼問她:“如果我求你呢?”

  夢裏下起雨來。

  有腳步聲從遠處漸響,誰在喚她:“郡主。”

  令窈睡眼惺忪從夢中醒來,鬢鴉擔憂的臉放大眼前,見她醒來,她鬆口氣:“醒了就好。”

  令窈依稀覺得眼角濕漉漉,伸手去擦,才發現是淚水。

  她發懵盯著指間沾上的淚漬,片刻方往周圍探,混黑一團,尚未天明。

  鬢鴉端茶為她潤口:“郡主夢魘,說了許多夢話。”

  令窈靠到鬢鴉臂膀中,喝了水,仍未睡清明,問:“我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就光嚷了幾聲病秧子,也不知道是在喚誰。”

  令窈沒再說話,扯開錦被,讓鬢鴉陪她一起睡。

  沒幾日,元清蕊的死訊傳遍鄭府。

  鄭嘉辭做事幹淨利落,沒留下半點蛛絲馬跡。官府的人查看過後,定為山匪作惡。

  三老爺傷心大哭,三奶奶在旁安慰,三老爺哭過一場之後,四五日功夫,便將此事拋到腦後,遛鳥聽戲,一如從前。因元清蕊與三奶奶之間生的嫌隙也隨之消失,三老爺重新出入三奶奶房中。

  兩人和好如初,人前又恢複恩愛模樣。

  大老爺念及昔日舊人之恩,和大奶奶商議後,為元清蕊風光大葬,並著人將其屍骨運回西南,入元家祖墳。又贈與元姨娘千兩銀子,撫她節哀。

  元清蕊遇害那日,元姨娘在外采買東西,因此躲過一劫,傷心之餘不敢再留在臨安,拿了銀子便往別處去了。

  又過半月,至鳴秋之宴,臨安城無人再提城東那樁駭人聽聞的案子。

  鳴秋之宴這天,鄭府嘉字輩令字輩全都動身,趕往郊野圍場。

  與去年不同,今年令窈沒再乘坐公主鸞車出行,而是和府中姊妹共乘馬車。

  鄭令佳笑道:“幾個姊妹中,就屬令窈個頭長得最快。”

  鄭令玉附和:“是啊,四妹妹都快和我一樣高了。”

  旁邊鄭令清不服氣:“現在長得快,以後沒得長。”

  令窈抬手比劃,描出鄭令清矮了一截的個頭,神色誇張:“五妹妹現在不長,以後肯定能長到天上去,到時候我們都得仰著脖子看她。”

  姊妹們哄笑。

  鄭令清氣急敗壞,想要回擊,半天想不出一句話,隻好絞著帕子衝令窈說:“像你這樣長得快有什麽好!”

  令窈拉住她手裏的帕子往外拽,笑臉盈盈:“像我這樣,早早長成婀娜多姿,如花美貌,照鏡子都能美一天,好處多著呢,你說是不是,阿姊?”

  大家又是一陣笑聲。鄭令佳笑得肚子疼,將她一雙手輕壓在胳膊下,不許她再逗鄭令清:“卿卿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再長兩年,隻怕是要傾國傾城。”

  令窈接住她話裏的打趣,大大方方承認:“對,我便是那詩詞裏說的佳人難再得。”

  馬車至圍場,鄭家姊妹才剛下車,迎麵撞見南文英與一眾閨閣千金。

  大家互相問好,南文英默不作聲。

  直至鄭家姊妹準備入座,南文英忽然喊住令窈,問:“聽聞郡主棋藝好,不知是否願意賞臉,改日與我對弈一局?”

  雖是相邀,語氣卻不善,頗有挑釁之意。

  令窈今日心情好,懶得與她計較,笑道:“自然願意,待我回去後再給南姑娘下帖子。”

  說的是下帖子,而非接帖子。誰主誰客,一言點明。

  南文英笑:“也是,今日郡主赴我南家的鳴秋之宴,郡主感謝我這個東道主也是情理之中,那便就此說定,我等著郡主的帖子。”

  令窈聽過就忘,隨鄭令佳一起往前去。

  鄭令佳察覺出南文英的不滿,好奇問令窈:“你素日裏和她並無往來,今日她好似有意給你臉色看,這是為何?”

  令窈尚未出聲,旁邊鄭令婉開口:“阿姊有所不知,前陣子南姑娘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二哥日日與四妹妹對弈,南姑娘便托人送了許多禮物給四妹妹,結果四妹妹一樣沒留,全退了回去。”

  鄭令婉口吻雖酸澀,但不乏肯定的意思,轉過臉看令窈,發怔看了一會,移開視線去尋鄭嘉和。

  鄭令佳為難,不想令窈與人交惡,隨便叮囑兩句,沒說什麽。

  不遠處鄭嘉木走過來,隔著落地紗簾,問令窈今年騎不騎馬。令窈自然要騎,托他去報名。

  鄭嘉木又問:“今年還有馬球,你玩嗎?”

  令窈眼睛發亮:“玩!”

  鄭嘉木笑:“剛好我也玩,欸,你想與誰一隊?”

  令窈嘖嘖兩聲,擺出不情願的樣子:“勉強和你湊一隊。”

  鄭嘉木嗤笑:“其他的都不要緊,唯獨馬球賽賽籌的那根千年人參,甚是誘人,四妹妹可得加把勁,別拖我後腿。”

  令窈拿果子擲他:“你才是,別連累我。”

  第32章

  去年鄭家小郡主替兄賽馬的事震驚全場,今年眾人再看到馬背上的令窈時, 不再同去年那般大驚小怪。

  雖然不乏激動訝異的聲音, 但更多的則是猜測令窈此次的比賽名次。

  “我猜, 應該還是第三。”

  “今年參賽的人比往年多,她一個小姑娘未必能脫穎而出。”

  “我倒不猜第三, 就猜第二罷。她長高不少,也許騎藝比去年更好。”

  前頭說話的人回頭, 指了剛才猜第二的人說:“大郎,你向來喜愛騎馬,今年怎麽不上場?去年你與小郡主的馬上比拚,大家還記憶猶新呢。”

  眾人哄笑,華晟白一眼看過去,脾氣暴躁:“我上不上場,幹你何事?”

  說完,他掏出十兩銀子壓令窈的名次, 轉身大步咧咧往外走。

  後麵的人指著笑:“華家大郎何必怕一個小姑娘?她又不是老虎,難道還能吃了你不成?”

  華晟回身低吼:“你他媽再說兩句,信不信老子剁了你?”

  大家噤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都知道華家大少爺性格火爆,一點就燃。

  華朝跑過去,拉住華晟:“好端端地, 你和他們吵什麽。”

  華晟不說話。

  不遠處各家正在選馬, 其中便有令窈, 笑臉如靨, 意氣風發, 引人注目。

  華朝緊皺眉頭,隻覺得萬分刺眼。

  她一個女孩家,小小年紀便混在男人堆裏,場上那麽多男人,唯獨她一個小姑娘,成何體統?

  去年可以說是為兄出頭,那今年呢?還不是為著她自己出風頭。

  華朝也曾想過是否要親自上場挫令窈的銳氣,礙於馬上比拚的危險難度,最終還是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