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作者:耿燦燦      更新:2020-07-10 13:30      字數:3540
  鄭嘉辭挑簾而入,劍眉微皺:“娘,你也不管管她,堂堂鄭家千金,吐出這樣粗魯的話,叫人聽了去,以後誰敢娶她?”

  鄭令清瞪著鄭嘉辭,數秒,她從三奶奶懷中掙開,路過鄭嘉辭身邊時,往他袍角邊踢一腳:“哥哥真討厭!”

  三奶奶拿巾帕擦眼淚:“你妹妹小孩子心性,你別和她計較。”

  鄭嘉辭低身拂去袍間的腳印灰塵。

  三奶奶說:“也難怪你妹妹發脾氣,別說她氣你,就連我有時候想起來,也不得不氣你。”

  鄭嘉辭:“娘是怪我為爹的事忙前忙後嗎?”

  三奶奶欲言又止,擺擺手:“也罷,鬧也鬧過了,還能怎樣,反正是要忍氣吞聲,與其放任不管,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看著。”

  她想起什麽,剛止住的眼淚重新湧出來,咬牙切齒:“嘉辭,你知道嗎,那個賤人有了身孕。”

  鄭嘉辭端起茶:“我知道。”

  三奶奶伏在案頭哭泣,哭夠了,抬頭去看鄭嘉辭,認命地問:“你替娘挑個日子罷,總得迎她入府。”

  鄭嘉辭:“不必挑。”

  三奶奶疑惑:“為何?”

  鄭嘉辭輕描淡寫:“她已經死了。”

  三奶奶瞪大眼:“死了?什麽時候的事?”

  鄭嘉辭雙手交疊,往後靠近椅背,神態閑散,語氣低凝從容:“就剛才。”

  三奶奶猜到其中緣故,嚇得驚慌失色,顫著聲說:“嘉辭,那可是一屍兩命,你怎麽敢……”

  鄭嘉辭輕笑:“我有什麽不敢。”

  第30章

  三奶奶手腳發麻,噤若寒蟬, 兩瓣唇抖索, 眼睛盯在鄭嘉辭身上, 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即便她恨毒了元清蕊,卻從不曾想過要殺人。

  嘉辭的手段, 未免太陰狠了些。

  鄭嘉辭察覺出三奶奶眸中的驚悚,唇邊笑意更濃, 問:“娘怪我處理不當?”

  一句話問出來,氣勢奪人,便是三奶奶這個親娘,也有幾分畏懼。她勉強擠出笑容,說:“怎麽會,你為娘出這口惡氣,娘感激你還不來及,怎麽會怪你。”

  鄭嘉辭目光淡然, 望向院裏的富貴鬆:“娘能這樣想最好,她和她肚子裏的東西,留著也是丟人現眼,倒不如死了幹淨。”

  三奶奶唯唯諾諾:“是,死了好。”

  鄭嘉辭:“這次有元清蕊, 下次不知又是誰, 娘該在爹身上用些心。”

  三奶奶委屈:“我對你爹, 何時不曾用心?我待他用情至深, 處處小心嗬護, 還要我怎麽……”

  話未說完,她聽到鄭嘉辭嗤笑一聲,笑聲又輕又淺。三奶奶難為情,有些窘迫,問:“嘉辭,你笑什麽。”

  鄭嘉辭:“用情至深又有何用,若人都能知恩圖報,天底下就不會有癡男怨女。”

  三奶奶張嘴欲辯,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辯起,唯有低了腦袋,不甘不願地說:“你爹一時鬼迷心竅而已。”

  鄭嘉辭含笑不語。

  屋裏忽地安靜,丫鬟們都在外麵,三奶奶悄悄斜著眼睛朝鄭嘉辭那邊窺探,他正低頭抿茶,茶杯裏白氣旋旋騰起,仿佛在他麵上落下一層薄紗,讓人看不清他眉眼神色,越顯神秘莫測。

  三奶奶有意緩解氣氛,捧笑:“天氣熱,你喝這個不嫌燙嘴?”

  鄭嘉辭抬眸:“從小的喜好,改不過來了。”

  三奶奶笑兩聲:“說來你也脾氣怪,旁人冬天喝溫茶,你卻專揀冷冰冰的涼茶喝,待旁人夏日裏喝起涼茶來,你又隻喝滾燙的茶水。”

  鄭嘉辭:“冬日易倦,需涼茶提神,夏日易躁,凡事更需小心,一如喝這壺燒開的茶,每一口慢慢含進嘴裏,細細品味,方能靜心,做起其他事,便不會魯莽。”

  三奶奶似懂非懂地聽著,正好口裏幹燥,便學鄭嘉辭喝熱茶,才剛一口到嘴邊,燙得舌都腫起,臉皺成扭曲狀。

  鄭嘉辭遞碗涼茶過去:“爹私下在外麵置辦的田莊鋪子,娘該想些法子收到自己手裏。一味慣著,隻會慣出個仇人來。”

  三奶奶驚住,小聲說:“你怎能說出這種話?”

  鄭嘉辭重重放下茶杯:“我連人命都奪了,說幾句大逆不道的話又能怎樣?”

  三奶奶縮脖子:“你莫要生氣,娘照做便是。”

  鄭嘉辭沒再坐回去。

  三奶奶見他往外踱步,好奇問:“嘉辭,你去哪?”

  鄭嘉辭側過臉:“去碧紗館。”

  翠竹濃鬱,蟬鳴聲被風聲蓋住。令窈在院裏同丫鬟們捶丸,玩得不亦樂乎。

  地上設幾個簡陋的球窩,小丫鬟們拿著彩旗站在邊角,令窈挽起袖角和褲腿,手裏執短柄球杖,緊盯前方球窩,準備打滿最後一籌贏下滿十籌。

  一杖揮出去,剛要進穴的贅木球被人踩在腳下。

  令窈抬眸,鄭嘉辭長袍朱靴,寬肩窄腰,眸中浮笑:“四妹妹,你玩捶丸,也不叫我。”

  說罷,他一腳將球踢飛,球滾入對麵的球穴中。

  令窈皺眉。

  鄭嘉辭淡淡一哂:“這一籌,我讓四妹妹。”

  不等令窈開口,鄭嘉辭拿過丫鬟手裏的球杖,一連揮出十籌,籌籌入洞,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

  鬢鴉和一眾丫鬟在旁看直了眼。

  鄭嘉辭極善捶丸,打法精妙,加上他生得俊朗,冷硬的五官與挺拔的身姿相得映彰,兼有讀書人的文氣與武將的爽朗,雖不如鄭嘉和麵若白玉,卻自有另一股風流靈況。

  小院其他人都為之激動,唯有令窈呼吸微屏,看不見鄭嘉辭英俊麵龐,隻看得見他眼中透出的冷漠陰毒。

  來者不善。

  鄭嘉辭同她一樣,無利不起早。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地跑過來,隻為同她打場捶丸。

  果不其然,待鄭嘉辭扔了球杖與她一起進屋,才剛坐下去,他便說:“四妹妹,前些日子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

  令窈裝傻充愣:“我年紀小,許多事祖母不讓我知道,三哥哥口中所說的事,是指哪一件?”

  鄭嘉辭語氣淡然:“自然是我爹與元姑娘一事。”

  令窈歎口氣,從椅子上跳下去,雙手捧著盛滿回馬孛萄的果盤,遞到鄭嘉辭麵前,語氣嬌軟:“三哥哥別傷心,吃點果子甜一甜。”

  鄭嘉辭揀一顆,沒有吃,捏在指間摩挲把玩:“果子雖甜,到底不如四妹妹這張嘴甜。”

  令窈假笑:“若能寬慰三哥哥,卿卿願意說盡天下最甜膩的話,隻是不知道三哥哥願不願意聽?”

  鄭嘉辭也跟著假笑:“自然願意。”

  屋裏猛地沉寂。

  她哪裏有好話給他,不趕他出去已是萬幸。而他破天荒頭一回主動來探她,也算是稀奇。

  即便是前世那麽多年,鄭嘉辭也隻在將她關起來的那兩年裏,主動同她親近過。

  有時候來了他也不說話,隻是隔著金磚築成的欄杆看她,一看就是一下午,任她怎麽辱罵他,他硬是一言不發,直到她罵得沒力氣了,他才會輕飄飄地吐出一句:“餓了嗎?我讓人布膳。”

  想起前世的事,令窈渾身一個顫栗,看向鄭嘉辭的眼神也隨之變化。

  連果子都不想再給他吃,她伸手奪回他手裏捏著的孛萄,一口扔進自己嘴裏,邊嚼邊說:“我先替三哥哥嚐嚐。”吃完了,哎喲一聲,說:“不甜,三哥哥還是別吃了。”

  遂捧了果盤坐回去,又將案上一應點心往她自己那邊攬,竟是連口茶水都不願賞他。

  她態度變得如此之快,鄭嘉辭短暫怔忡,而後道:“今日來看四妹妹,其實是有要事相求。”

  令窈早就料到他此行必有目的,開始拿喬:“三哥哥開口,我一定答應,隻是不知是什麽事,我做不做得到?”

  鄭嘉辭:“除四妹妹外,無人能做此事。大伯父和大伯母一向寵愛四妹妹,還請四妹妹多多進言,請大伯父莫要因為上次的事,生了嫌隙。”

  令窈笑:“我當什麽事,原來是這個。”

  鄭嘉辭:“為聊表心意,我特意帶了個寶貝來,還請四妹妹笑納。”

  隨即有小廝竄進來,提著一個蓋布籠子,令窈覺得新鮮,伸長脖子去探:“是什麽寶貝?”

  鄭嘉辭接過籠子,正對令窈,抬手掀去籠上帷布,露出籠中裝的東西。

  令窈神色慘白。

  是蛇!

  她最怕這個東西,光是看到都會瑟瑟發抖,此刻嚇得往椅子裏躲,揮手:“拿開,快拿開!”

  鬢鴉不在跟前,去了小廚房拿糕點,令窈屋裏隻餘幾個不頂用的小丫頭,紛紛嚇到花容失色,哪裏還敢上前。

  鄭嘉辭打開籠門,將通體碧綠的小蛇繞在手腕間賞玩,遞到令窈麵前:“你看,多可愛。”

  令窈尖叫聲慘烈。

  鄭嘉辭嘖一聲:“四妹妹不喜歡嗎?”他彎身,竟是要將蛇放進令窈手中,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啞道:“四妹妹膽子這麽小,之前算計別人的勇氣又從何而來?”

  令窈徹底清明。

  原來鄭嘉辭不是來求她為三房說和。

  他是來示威的。

  平生最怕的東西近在遲尺,令窈沒有心思顧及其他。她一味尖叫,連眼淚都嚇出來。

  鄭嘉辭眸光深沉,靜靜地看著。

  離得這麽近,她蜷縮身子小小一團,平時飛揚跋扈的生氣全然不見,那張粉嫩漂亮的小臉,此刻隻剩柔弱與無助。

  原本隻是想拿蛇嚇嚇她,沒想到她竟會怕成這樣。她小小年紀做得一手好戲,扮出來的無知無辜尚且讓人生憐,更何況是此刻不加掩飾的脆弱求助。

  鄭嘉辭伸出另一隻手,拂去令窈眼角淚水:“何必害怕,它又不咬人。”

  令窈雙臂環抱,如臨大敵,緊盯那條蛇,聽不進任何聲音。

  就在鄭嘉辭準備點到為止的時候,屋外傳來動靜,是輪椅碾過地毯。

  鄭嘉和溫和如水的聲音響起:“三弟。”

  鄭嘉辭不悅回頭:“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