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8      字數:4044
  同窗們一擁而上,死死拉拽寧掩,按住他攥得發白的拳,又哄又勸。

  兩人被強行隔開,漱玉若無其事拍拍衣領,再沒看他半眼,也不管他怎麽罵,怎麽吼,她充耳不聞,自顧自的走了。

  第29章 (配角)

  想到那時他怒火中燒的樣子,氣得頭發都快炸起來,卻被人按著動彈不得,漱玉不由一笑,心想也是可憐。

  床上直躺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覺,眼睛微動,醒了過來。

  她挪開視線,去把燭台放到櫃上。

  “喲,你還知道回家呢。”寧掩嗓音帶啞,伸伸懶腰坐起來,在昏暗光線裏打量她。

  漱玉回過身,笑意已不見蹤跡,麵色如往常那般冷淡:“出去。”

  寧掩沒動,麵無表情:“若非瀾微囑托,你以為我願意來這種破地方?陳漱玉,你明知瀾微會擔心還給我鬧失蹤,誰慣的你啊?”

  她說:“滾出去。”

  “……”寧掩一口氣堵在喉嚨,沉甸甸的直往下墜。他盤腿坐在那兒,極力忍耐,臉色僵硬。她總是這個樣子、總是這個樣子,疏離,不屑,仿佛跟他多說一個字都是屈辱。

  “嗬。”壓抑過後,倒笑起來,他懶悠悠地躺回床上,胳膊交疊枕在腦後,二郎腿翹起,眼皮耷拉著看她:“我困了,你看著辦吧。”

  漱玉對此無賴行為見慣不怪,轉身往廚房走。

  寧掩聽見舀水的動靜,心想她是不是要拿水潑自己,畢竟這種事情她真的做得出來。

  如此屏息等了一會兒,漱玉並未進屋,而是燒了一桶水,提到後麵去洗漱。

  寧掩定定看著牆上模糊的影子,夜裏原本很靜,此時牆外啪啪噠噠,是熱水淋過她的身體,摔落地麵的聲音。

  怎會如此氣定神閑地洗澡呢?

  寧掩覺得心煩,被人無視的心煩。

  不多久漱玉洗完進來,一邊擦頭發一邊問:“你不走是吧?”

  寧掩充耳不聞,翻個身,對著牆壁睡覺。

  反正她還能拽得動他不成?

  漱玉撇一眼,拿起燭台和荷包走到外間,放置桌上,把錢全倒出來,一大把銅板,她仔仔細細地點完,用細線穿起,放回荷包,貼身帶著,等明日存入錢莊。

  夜已經很深了,月光斜照,她捏捏眉心,困頓疲憊,吹滅燈燭,靜靜悄悄走入裏間。

  就這麽站在床前看了會兒,漱玉默然脫下外衫,脫下布鞋,躺在他身旁,麵朝著外邊。

  從窗口望出去是幽藍的夜,斑駁的泥牆,柿子樹的枝丫,野貓跳上屋脊的影子。打更聲又傳來,敲著鑼,這次喊的是:“早睡早起,保重身體——”

  更夫漸漸走遠,四下重返寂靜,漱玉在半夢半醒之間敏感地覺察到寧掩翻身,過了片刻,後背溫熱,他貼過來將她摟住。

  漱玉睜開眼,望著地麵幽暗月光,心裏被一陣密不透風的溫柔填滿。

  她知道他醒著。

  等過半晌,漱玉輕輕轉過去,埋入寧掩懷中,手掌穿過側腰抱住了他的背。

  呼吸很輕,小心翼翼,動魄驚心。

  寧掩也知道她醒著。罷了罷了,既然兩個人都要裝,那便繼續將這意外演下去吧。

  漱玉閉上眼。

  好累……

  就這一次,她想,這樣也夠了。

  ……

  寧掩直睡到日曬三竿才醒,身旁不見漱玉的身影,她已經走了。

  寧掩心煩,下床走到外頭,見那桌上蓋著竹製的罩子,掀開來,底下擺著一碗綠豆稀飯,兩個雞蛋,還有一碟鹹菜。

  這是給他留的?

  寧掩口渴,端起稀飯呼啦喝了兩口,涼涼的,天熱正好解暑。

  他一直待在這裏沒走,直到晌午小廝來報,說已經找到了漱玉的蹤跡。她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

  於是寧掩穿過三條大街,走入深巷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門口有兩個壯漢把守,問過身份才許進入。

  庭中青苔遍地,角落長滿一叢叢雜草,山石,枯井,桌椅,與尋常無異。廳內開兩扇門窗,恍眼望去烏壓壓,鬧哄哄,擠滿人頭。

  寧掩逛進去,隻見紅男綠女密密匝匝圍聚在一起,這桌玩雙陸,那桌摸牌九,還有的打馬吊,鬥促織,個個眼睛發綠,為金錢喜怒嗔癡,如同魑魅魍魎爬行在娑婆世界,形狀難看。

  旱煙水煙熏得人頭腦發脹,寧掩穿過人群,來到一張大賭桌前,目不轉睛看著坐莊搖骰的漱玉,緩緩落座。

  她見他來,眉尖倏地蹙起,臉色發沉,接著很快挪開目光。

  玩骰子,不過是投注買大小,賭徒們沉浸其中喊得麵紅耳赤,寧掩加入,試了好幾把,運氣太差,不到一刻鍾便輸了上百兩銀子,廳內妓.女見其出手闊綽,紛紛投懷送抱,陪侍左右。

  而他似乎輸得上了頭,竟讓自家小廝回去取銀子,像是決心要翻盤的意思。漱玉冷眼看著,回身向堂倌耳語幾句,叫他接替自己,然後繞過賭桌,撥開纏繞兩側的美姬,一把揪住寧掩的衣裳,冷聲道:“你跟我出來。”

  他一個大高個,被她扯到廳外廊下,鬆了手,對上一張疏離的臉,眉目冷清。

  “你給我走,立刻離開這裏。”

  寧掩笑了,吊兒郎當的模樣:“我輸我的,與你何幹?”

  “你以為自己很有錢是吧?”漱玉皺眉搖頭:“這裏是銷金窟,隔三差五便有人傾家蕩產,甚至賠上性命,你別在這兒胡鬧了,回書院去,那才是你待的地方。”她趕他走:“我還要做事,你若再進來,我會讓人請你出去。”

  寧掩握住她的胳膊,麵色也逐漸變涼:“你在這裏做事?朝廷禁賭你不知道嗎?被抓住你就完了!”

  漱玉撇撇嘴:“不會,這院子是租的,老板常換地方。”

  寧掩死死盯住她:“所以你不念書,也不考功名了?”

  “是。”漱玉冷道:“科舉並非唯一出路,我想掙錢,想去京城,不想再每月靠那點兒癝糧過日子,活得像個乞丐。”

  寧掩忽然感到無力,鋒利的眉眼變得無措,他緩緩深吸一口氣:“你要去京城。”

  漱玉垂下頭,神情壓抑地默了會兒:“從小我就盼著快些長大,離開那個家,永遠不回來。聽聞京城民風開放,尋常女子可以如男子那般從事各類營生而不被詬病,隻要敢闖,一定會有立足之地,我存夠錢就走。”

  寧掩薄唇緊抿,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強硬道:“你要錢,我給你,別在這種不三不四的地方掙。”

  漱玉別開臉,淡淡道:“我得進去了。”

  “你試試!”寧掩揪住她的領子:“隻要你敢進去,我立馬通知官府抓人,不信你試試看!”

  漱玉用力望定他,眼中倔強慢慢變作難過,雙眸染上一層潮意,聲音也隻剩輕輕的微弱氣息:“放開我。”

  放開我。別碰我。滾出去。你給我走。

  寧掩重重垂下頭,胸膛起伏,鬆了手,後退兩步,最後看她兩眼,轉身走了。

  漱玉抬起胳膊遮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壓下翻湧的情緒,回到烏煙瘴氣裏去。

  ……

  天氣微涼的時節,漱玉收拾行囊,賣了房屋,準備赴京。臨走前夕街坊鄰居們借喬嬸家擺酒,給她餞行。漱玉顧念大夥兒生活不易,將他們給黎娘辦喪事的錢如數奉還。可喬嬸趁她不注意,又把錢塞進了她的包袱。

  次日清晨煙霧蒙蒙,漱玉帶著香燭紙錢出城上墳,想著日後不知何時才會回來,這墳隔三五年總要填土修整,她已經和喬嬸說好,到時走民信局匯錢回來,請他們幫忙。

  陳提還關在縣衙監牢,不日將被押送至府台衙門複審,有人勸漱玉還是去牢裏看他最後一眼,也算顧念生養之恩。

  依著規定,待人犯判決後官府需向家屬告知判詞,若家屬在三百裏外則不必告知,她去了趟衙門,也見了陳提,那廝怕死,嚎啕大哭,漱玉冷眼看著,隻說了句“你死有餘辜”,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最後一件事,得去孟府向瀾微辭行。

  漱玉雖出身貧寒,但她覺得自己還算幸運,成長在充滿人情味的市井巷陌,長輩們都願意關照她。在書院,又遇到瀾微,一個發起怒來像撒嬌的富家小姐,每當她不敢回家時,瀾微就帶她回孟府過夜,照顧周全。

  “你這一走,書院再有老鼠該怎麽辦?”瀾微開了個玩笑,漱玉想起那次在膳房,突然跑出一隻碩大的老鼠,四下亂竄,女學生們嚇得驚慌大叫,男學生們哈哈大笑,這時漱玉抄起凳子迅速砸中那畜生,接著拎起老鼠尾巴,隨手扔到了外頭。

  有人發出嫌惡的嘖聲,避之不及。漱玉滿不在乎,回過頭,發現瀾微一臉崇拜地望著她,讚歎說:“你好厲害啊。”

  想到這兒,兩人笑起來。

  “相見總有時,等我他日入京會試,咱們又能在一塊兒了。”

  漱玉點頭。

  “你略等等,”瀾微想起什麽:“我去去就來。”

  “好。”漱玉便坐到廊下石凳上,頭頂樹葉遮天蔽日,麵前是一方小池子,水麵漂浮落葉,隱約可見紅白錦鯉遊過。

  她想起書院後園也有這樣的水池,昏昏幽幽,落滿枯葉,那時晌午她愛在舟上歇中覺,因地處幽僻,所以無人打擾,好像隻屬於她一個人。

  卻不知寧掩如何找到那地方。某日小寐,剛入睡,隱約感覺身下微晃,漱玉淺眠,猛地驚醒,睜開眼,看見寧掩雙手撐在船沿,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你還挺悠閑。”他說:“這船原是我的,誰讓你睡在這兒?起開!”

  她從來隱忍,不愛與人爭執,除非忍不住。

  寧掩退回岸上,漱玉站起身,正要往前走,誰知他一腳踩晃著船板,口中不耐地催促:“快點兒,你還想賴著不成?”

  小船晃得厲害,漱玉知道他故意整她,剛想出聲製止,腳下重心不穩,嘩啦栽進了池子裏。

  好在水不太深,漫過腰部,她渾身濕透,狼狽地站起來,扶著岸邊的石頭,這時寧掩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笑道:“唉呀,真對不住,天氣熱,你在水裏泡泡也好。”

  漱玉想爬上岸,可他那雙腳偏堵在麵前,不讓她得逞。她仰頭盯了片刻,沒動怒,也沒做聲,隻是抬起胳膊,把手伸向他。

  寧掩詫異,想了想,蹲下身:“知道求我了?”

  說著拉住了她的手,正要使勁兒,漱玉卻搶先一步,猛將他拽進池子裏,刹那間水花四濺。接著又趁他還沒站穩,按住他的頭,腳踩過他的背和肩,順利爬上岸去。

  寧掩嗆了好些水,剛冒出腦袋便指著她罵:“你這個混賬……”

  一語未了,漱玉抓起石子砸他腦門,砸完轉身就跑。等寧掩濕漉漉地從池子裏爬上岸時,她已經跑得沒影了。

  想起當時的情景,漱玉噗嗤一笑,那人每次想方設法地整她,總被反殺,弄得狼狽不已,真是個傻子。

  笑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眉眼間的神色黯下去。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當是瀾微來了,回過頭,看見那人腳踩落葉,略停下步伐,與她對視,再緩緩靠近。

  “你今日走?”

  “嗯。”

  “怎麽不說一聲?”

  漱玉低下頭:“上次見你生氣,以為你不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