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僵屍嬤嬤      更新:2020-07-10 12:07      字數:4638
  民間慣有風氣,紅杏出牆的女子會被丈夫脫光羞辱,拿鞭子抽打,於是當她回到衙門,見了宏煜,便自覺脫去衣衫,跪在地上認錯。

  “這是幹什麽?”宏煜懶靠在榻上,眉眼帶笑,沒打算跟她動手,也沒有半點惱怒的顏色,目光遊離在她全身打量,饒有興致:“喲,沈彥下嘴夠狠的,這麽多印子呢。”

  秦絲原本哭著,一聽這話顫了顫,大約也覺得難堪,手指摸索衣裳,擋住身前大半風光。

  宏煜挑了挑眉:“沈彥跟我開口要你,你自己怎麽想?”

  秦絲冷笑:“你把我當成物件是嗎?”

  宏煜“嘖”一聲:“說什麽呢,你怎會是物件,分明就是小淫.婦。”

  秦絲臉色煞白,紅著眼眶用力望他。

  “生氣了?”他覺得她肯定誤會了什麽,“小淫.婦”若有三分嘲諷,那麽剩下七分也是誇讚。他宏煜若想認真罵人,其惡毒足以令任何一個窈窕淑女與他同歸於盡。而此刻他壓根兒沒有罵人的欲望,真的,蒼天作證。

  “我知道,你在我這兒受了冷落,爬上沈彥的床,排解寂寞,可以理解。”

  秦絲聽完這話,一股恨意湧上心尖:“宏煜,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妓.女嗎?除了睡,我們之間還有什麽?!”

  他不明所以地反問:“除了睡,難道你還有別的本事不成?”

  秦絲仿佛遭雷劈了一般,張嘴怔在那兒,呼吸滯住,羞憤難當:“你……”

  “我怎麽?”

  她不敢罵他,憋得小臉漲紅,紅了又白,最終卻冷笑起來:“宏煜,你今日這般輕視我,他日就等著後悔吧,我秦絲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沈彥比你強多了,你隻是我其中一個選擇罷了,得意什麽?”

  宏煜身體稍稍前傾,手肘搭著膝蓋,細細打量她,心想這才是他喜歡過的女人,看似嬌花,實則暗裏藏刺,當初動心,正因她身上有股勁兒,辣辣的勾人。隻是這兩年養嬌了,慣出一些拖泥帶水的黏膩,無甚意趣。

  “沈彥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宏煜道:“他雖無功名,但家底殷實,為人也很重情,你若嫁給他,不會過得太差。”

  秦絲半晌沒作聲,收拾好衣裳,起身拍拍手,若無其事地掏出手絹擦掉淚痕,輕哼道:“我可不敢想,嬌嬌跟了他幾年,竟也無疾而終,你們富家子弟都喜歡這麽玩兒是吧?”

  宏煜道:“沈家由老爺子和夫人做主,他們看重門戶,嬌嬌出身不好,不可能嫁入沈府。你雖孤身一人,但祖上也算書香門第,父兄都是讀書人,沈家二老絕不會怠慢你。”

  秦絲看了他一會兒:“話雖這麽說……但我跟沈彥不過露水的恩情,圖幾日新鮮罷了,他未必打算娶我。”

  “是嗎?我倒聽說他這兩年總覺得累,早想定下來,娶妻生子。”宏煜眉眼疏懶:“你也別把他想得那麽隨便,依我看,隻怕當初在京城他就對你上心了。”

  秦絲不語。

  宏煜笑了笑:“就這麽著吧,眼下我有事,要出門一趟。”他道:“收拾好你的東西,咱們好聚好散,他日再見,還是朋友,何必撕破臉,你說對吧?”

  秦絲下意識張了張嘴,而他已經邁開步子從她身邊跨過,繡著白鶴的霽色衣袂飄然而去,繞紗櫥,穿廳堂,頭也不回地走了。

  雖說出門,卻隻是拐出自家小院兒,行過一處粉牆黑瓦的月洞門,來到縣丞大人的居宅。

  宏煜從未入過此地,冷眼一瞧,那院門石牆上竟攀著鬱鬱蒼蒼的藤蘿,走進裏邊,見庭內種了幾根翠竹,並一株西府海棠,粉蕊錯落,輕曼嬌豔,花樹下設有矮榻,引枕靠背具全,榻上擺著一方小桌幾,趙意兒正歪在那裏翻書。

  她散衙回來,換了在家穿的衣裳,酡顏之色,蘭花暗紋,一把青絲半散著,手執書卷,袖子堆落,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胳膊,纖細嬌嫩。

  宏煜素日傲慢,從不看人臉色,此番徑直過去,就像在自家似的,並沒有半點生分。掃地的婆子見了他,趕忙行禮:“大人。”

  意兒抬頭一看,略嚇著,竟呆忘了招呼。

  宏煜行至榻前,在另一側落座,麵無波瀾地擱下手中折扇,問:“你方才找我何事?”

  意兒端坐起來,幹咳了聲,想到先前撞見的一幕,又聽到那些話,顯然是他被戴了綠帽,還被自己偷聽了去,當真尷尬至極,一時便不知該說什麽。

  宏煜冷淡掃她一眼,又問:“你這屋裏,連個倒茶的丫鬟也沒有嗎?”

  意兒目光轉落桌幾,那上頭分明擺了成套的茶具,伸手便有水喝,他是瞎了還是手斷了,非要人伺候?

  雖心中腹誹,然想著待客之理,到底還是親手給他斟上一杯:“大人請。”

  “嗯。”宏煜並非真要吃茶,略沾了沾,見桌上放著案牘,拿起來看:“這是什麽?”

  隔著方幾,意兒也忙伸脖子去看,並趁勢問他:“張桓夫婦的案子,大人準備何時重審?”

  宏煜一麵翻閱,一麵怪道:“我幾時說要重審了?”

  意兒愣了下:“這夫婦二人有冤屈,為何不替他們伸冤?”

  宏煜不緊不慢道:“據我所知,當年下令對他們施杖的宗室族長已經死了。”

  “那其他人呢?”意兒皺眉:“從犯就能逍遙法外嗎?”

  宏煜掀起眼皮子瞥她,兩人湊在桌前,挨得有點近,他抬手用指尖在她額頭點了兩下:“動動腦子,他們告的是朱槐,不是錢家,你想什麽呢?”

  意兒怔住,往後退開,心裏覺得有些怪,撇撇嘴,避開他的目光,盡力把心思放回案子上:“他們既敢告朱槐,如何又肯放過錢家,我倒十分不解。”

  宏煜也稍稍往後撤,挑眉道:“錢家給了他們一筆銀子,很大一筆,足夠衣食無憂。”

  意兒緘默不語,此番亦明白過來,將卷宗交上去,讓朱槐永無翻身之地,才是知縣大人的最終目的。

  她突然有些喪氣,自己滿腔熱血想給人平冤,誰知一拳打在棉花上,壓根兒無處使力,這算什麽?真沒意思。

  “兩位大人,要下雨了,快進屋避避吧。”

  婆子話音剛落,悶雷滾動,花樹搖曳,黃昏裏疾風驟雨,瀝瀝地傾灑下來。意兒怕案宗淋濕,忙揣進袖內,一麵又趕緊穿鞋,慌亂中跌撞踉蹌,歪著身子就要摔倒,幸而被人伸手撈住,有驚無險。

  細密雨滴點點濕潤,涼風拂過竹子,宏煜低頭一看,他原以為自己攬的是腰,誰知胳膊正勒在上處,方才怕沒抓牢,又往上顛了顛,情急之下並無他想,但這會兒反應過來,卻是清清楚楚的觸感,軟玉溫香,盡在掌中。

  他見她站定,鬆開手,略攥了攥拳。

  意兒臉上也起了反應,沒有羞臊,沒有泛紅,卻是僵硬著,白沉沉的,很不好看。

  大概知道他並非有意,所以不好發作,隻能自己憋著,暗暗生氣。

  宏煜別開臉,神色淡淡,不再管她,大步走到簷下躲雨。

  第10章

  那天色愈漸的黑沉了,颯颯起風,微覺輕寒,隔著朦朧的窗子,意兒看見宏煜立在廊間,燈火潦草,形單影隻,又是這樣的黃昏冷雨,深幽僻靜,不由一陣寥落之感飄落心扉,點點暗暗,淒淒惶惶。

  宏煜站了一會兒,童旺尋來,打著黃綢傘,提著羊角燈,進門便笑:“大人怎麽在這兒,可讓小的好找。”

  他隨口問:“那邊忙完了?”

  “是,秦姑娘已經走了。”

  宏煜點點頭,背手步入傘下,回自己院兒去。

  雨停時,丫鬟把矮榻上的桌幾杯碟收進來,另有一把折扇,特意送到意兒手上,說是貴重的東西,不敢弄丟了。

  意兒一看,卻是宏煜方才落下的,那扇柄掛著玉墜子,扇骨為湘妃竹,扇麵書畫虞美人,再瞧款識和鈐印,竟出自名家簫寒子之手,雖年歲不算久遠,然不作珍藏,卻作日常把玩之物,還是很奢侈的。

  意兒本就喜愛簫寒子仕女圖,此番不免放至燈下細細觀賞,一時覺得宏煜的品位還算不賴,一時想起他將此扇隨意丟下,任由雨淋,不過是個暴殄天物的敗家子而已,好東西落到他手裏都是糟蹋。

  打個哈欠,意兒困了,把折扇擱在床頭香幾上,心想明日再物歸原主,這就休息了。

  一夜細雨不曾停歇,濕漉漉的,清早醒來,因忙著更衣洗漱,意兒便將扇子的事情忘在了腦後。前衙畫完卯,回廨內將整理好的卷宗拿到簽押房,看見梁玦也在。

  “趙大人,我聽說阿照昨日在大堂後院和衙役們過招,那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沒一個打得過她,如此好戲,你可趕上了?”

  阿照前些日子已經正式入職,成為奔走公門的黑衣皂班,此番正在衙內值堂。

  意兒搖頭笑道:“那孩子,年輕氣盛,隔三差五便要施展一番,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會武功。”

  梁玦實在好奇:“阿照究竟練的是哪路功夫,師從何派?”

  意兒隨口答:“溪山派,佟家伏羲掌。”

  “佟家!”梁玦霎時瞪大雙眼:“佟家兩年前不是被滅門了嗎?我聽說隻有掌門的獨女逃了出來,難道阿照……”

  意兒心下驚跳,連忙出聲打岔:“不是。”她暗自深呼吸,表情肅穆:“我家阿照姓林,年少時曾在溪山派學過些拳腳功夫,不過為了強身健體而已,她早就離開師門了。”

  梁玦仍陷在驚駭中,好半晌才回過神:“對對對,我聽江湖上的朋友提過,那佟小姐雖死裏逃生,卻被仇家毀了容貌,如此說來肯定不是阿照。”

  意兒被濃霧般紛亂的思緒纏繞,煩悶難當,再不願多聊,敷衍兩句便要走。

  “等等。”宏煜忽然把她叫住,問:“我的扇子是不是落在你那兒了?”

  她胡亂應道:“嗯,晚上我給你送去。”

  “不用,我派人去拿就是。”

  “好,隨你。”

  等人走了,梁玦古怪地望向宏煜:“什麽意思?你的扇子怎麽會落在她那兒?”

  “跟你有關係嗎?”宏煜不緊不慢道:“一大早便在這兒嘮叨,從衙門扯到江湖,你很閑是不是?”

  梁玦也趕緊走了。

  ***

  宏煜原說晚些時候讓人去取扇子,可巧沈彥明日要走,特來辭行,他被絆住,便將此事暫且擱下。

  “知道你喜歡古玩,這是我在洛陽收的,一隻青釉梅瓶,一柄沉香木雕的海晏河清如意,都是前朝的東西,當時見了就想留給你。”

  沈彥打開匣子,將兩份厚禮遞過去,其實他不好意思明說,昨夜秦絲搬到船上,帶著一大車行李,各式的妝花緞子,綾羅綢紗,還有金玉首飾,裝了十幾個箱盒,連那套黃花梨的五屏風式鏡台也給搬了來,不知道的還當他們合夥算計宏煜的錢財,這還了得?

  “那個,”沈彥不大自在,清清嗓子,拘謹笑道:“你瞧瞧,可還中意?”

  其實秦絲這事兒對他們來說,都是你情我願的默契,送禮反倒生分。宏煜當然清楚,沈彥此舉為求心安,不願占便宜,更不願欠他什麽,於是他也欣然收下:“阿彥你太客氣了,多謝美意。”

  這麽說著,仔細打量,笑道:“這梅瓶雖不是汝窯珍品,但釉色和樣式還算精致,我很喜歡。至於這如意,雖說我家中已收藏了好幾柄,都是金玉所製,竹木牙角的並沒有,阿彥如此慷慨,我隻能卻之不恭了。”

  聞言沈彥臉色訕訕,勉強笑笑。

  宏煜悠然瞥他兩眼,這時也拿出一個小木匣,輕推過去:“對了,有件東西請你轉交秦絲。”

  沈彥定定看著,遲疑地問:“這是什麽?”

  宏煜沒吭聲,稍稍抬了抬下巴,請他隨意。

  沈彥打開一看,臉色複雜,頓時欲言又止。

  “這間莊子,算是送給秦絲做嫁妝。”宏煜慢條斯理地笑著:“不值什麽,你且替她收下。”

  沈彥立刻推拒:“她跟了我,怎能再用你的錢?”

  宏煜氣定神閑坐在那兒:“秦柯臨終前囑咐我,務必讓她終身有靠,如今她雖跟了你,但我答應的事不能半途而廢,女人終歸自己手裏有錢才能心安,若她執意不肯要,再還我就是,你卻別替她做決定的好。”

  沈彥心中不快,心想這人明知他不缺銀子,更愛麵子,這是存心的叫人不舒服。

  也對,宏煜性情一向如此,即便自己不要,也容不下對方背叛,他怎麽可能讓秦絲舒舒坦坦地走呢,總要製造點兒無傷大雅的麻煩,讓他們這對露水鴛鴦心裏揣著疙瘩,這才算罷。

  “何苦來呢?”沈彥走後,梁玦打著扇子搖頭笑歎:“你這叫吃力不討好,人財兩空,他們也未必樂意領情。”

  宏煜輕嗤:“我不缺這點兒錢,他們不樂意,可以退還與我,難道我還能逼著別人收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