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5639
  白木香給一人備了兩件一薄一厚兩件皮裘,整整買了一車,讓店家給送驛館去。要說女人家就是細致,連帶著皮帽子皮手套皮圍脖還有皮靴子,都一起買了。還有裏頭穿的棉衣棉褲,也是一人兩身,再有一人一條狼皮褥子,如此,又添了兩車行禮。

  白木香講完價付賬,讓店家免費送她一塊胡女用的那種鮮豔頭紗。白木香摩挲著豔麗頭紗,笑眯眯的遞向裴如玉,“裴如玉,你幫我戴頭上吧。我看不到,怕戴歪。”

  裴如玉拿著頭紗比劃兩下,想了想,“你現在的巾幗髻戴頭紗不合適,明天也梳個胡女那種滿頭小辮子的模樣,再戴頭紗才好看。”

  “這也是。”

  “還得有個流蘇樣的額飾,再買身胡女那種鮮麗的衣裳吧。”裴如玉隨手指了身櫻桃紅織金絲的裙子,讓店家拿過來。白木香踮著腳尖兒在裴如玉耳邊說,“這個是織金線的,肯定很貴的。”

  白木香身上的木香香氣縈繞而來,溫熱的鼻息噴在裴如玉耳際,有些癢有些暖,像被根輕飄飄的羽毛在心底深處輕輕的搔了一下,裴如玉身體有些僵硬,側眸看向白木香,白木香衝他挑挑眉,意思是別買這麽貴的衣裳,怪費錢的。

  掌櫃已是過來張羅生意,“公子真是好眼光,這件衣裳是咱們城裏最好的繡娘用金線繡的,這是金色的雪蓮花,不是小的誇口,在這蕭關城,您找不出第二件來。用的是江南上好的綢緞,您摸摸,這可不是那種支棱棱的下等綢,這料子軟和,光澤也雅致,裏頭絮的是上等蠶絲,半點兒不臃腫。袖口領口出的風毛都是上好狐毛,既擋風又保暖,給娘子帶一件,再合適不過。咱們這頭巾也是一起的,頭巾不算錢,免費送的。”

  “那我隻要頭巾,衣裳就不要了。”

  掌櫃嗬嗬笑著,一雙精明老眼隻望著氣定神閑的裴如玉,看得出來這位極俊逸的貴公子才是當家做主的那一位。裴如玉問,“有額飾嗎?”

  “有,有!”這鋪子也是蕭關城有名的大店鋪,邊兒上開著的銀樓也是他家的。裴如玉過去給白木香買了一匣子首飾,衣裳根本沒要錢,真白送了。

  白木香是撅著嘴回的驛館,董大人好笑,“裴賢弟這樣體貼,弟妹怎麽不高興了?”

  “我高什麽興啊?衣裳有的穿就行了,幹嘛要買那麽貴的衣裳。還有首飾,哪裏用買真金白銀,找個老匠人,弄套包金包銀的不一樣戴。”白木香對著殘血般的夕陽愁苦的歎口氣,關鍵她跟裴如玉隻是假夫妻啊,裴如玉給她買一堆東西,她要不要算錢給裴如玉啊!

  算錢吧,她覺著虧,這又不是她要買的。

  不算錢吧,她又不是白要人東西的脾氣。

  還有裴如玉,這麽不會過日子,白木香看,這家夥早晚是個一窮二白的命!

  第36章 過關

  當晚, 李紅梅把閨女叫自己屋來,看女婿給閨女買的首飾。

  一匣子金燦燦銀閃閃, 裴如玉多年少大戶公子耳濡目染的眼光,挑的都是銀樓最好的。還有一套金鑲紅寶石的額飾, 金線纏絲,燭光下紅寶石豔澄如血, 好在都是用的綠豆粒大小的紅寶石, 做成流蘇額飾, 倒也並不非常顯眼。

  “女婿可真疼你。你也得知道過日子,不能這麽一出門就跟女婿要買這要買那兒的。”

  “娘你可說句公道話吧,我本來隻買一塊頭紗, 他非要給我買那件貴死人的衣裳, 又去隔壁看首飾, 也不還價就叫人包起來。要不是我在, 他一準兒叫人糊弄了。我說他一路了,叫他以後別瞎買東西!買串琉璃珠的不一樣啊。”白木香把紅寶石流蘇額飾放到額前給她娘看。

  “那怎麽一樣,琉璃比這個差遠了。琉璃顏色輕佻, 這個紅色多正啊。”李紅梅拿出一套金的給閨女試戴,也很好看。李紅梅笑,“以前就是在帝都, 跟公婆在一起, 你那個婆婆有些刁鑽, 你跟女婿才總是拌嘴, 你看這出來你們多好啊。”

  “你那是沒見過裴如玉欠捶的樣兒。”白木香拿出一對雀登梅的金釵, 遞給她娘說,“這個是裴如玉給你挑的。我說不叫他買,他非買。”

  李紅梅氣個仰倒,一把搶過金釵,罵閨女,“你這也叫人話!光興女婿給你買,女婿略孝敬我些個,你還攔著!我怎麽生你這麽個沒良心的死丫頭!”

  拿出靶鏡把金釵插頭上了,李紅梅一手扶著金釵,一邊誇女婿,“別說,我女婿這眼光沒的說,雀登梅的花樣雖常見,可這支做的多巧啊,一看就是好金匠製的釵。”

  白木香翻個白眼,撇嘴說她娘,“剛還說讓裴如玉少花錢哪。”

  “這金釵多少錢,挺有份量的,定便宜不了。”

  “金子倒是不重,一兩,可要價不低,要足了二十兩雪花銀,少一兩人家都不賣。”

  “匠人手藝好,東西就貴。”李紅梅挽鏡自憐,“你這一匣子首飾花了多少?”

  白木香鬱悶地,“五百多兩。”

  李紅梅立刻不覺自己金釵貴了,又語重心長的說閨女,“女婿待你好,你還是得勸著他些,這些穿戴的東西,差不多就行了。以後日子長呢,過日子還是得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白木香看邊兒上有幾幅鞋樣子,問她娘,“娘你這是要做針線麽?”

  “是啊,如今天黑的早,夜長,早早躺下也睡不著,倒不如做些針線。”

  “娘你給我做雙鞋吧。”

  “滾,你怎麽不給老娘做鞋,倒叫老娘給你做!”

  “娘你不是有空麽,我晚上得看書。”

  “那也不給你做,你有的是鞋穿。”

  “誰沒鞋穿啊?!”白木香翻撿著鞋樣子,細瞅一回,同她娘說,“裴如玉也有鞋穿,你給他做,不給我做。”

  “我女婿孝順我,我當然疼他。”李紅梅奪過鞋樣子放匣子裏。

  白木香“切”一聲,不理她娘,抱著首飾匣子回屋跟裴如玉通報消息,你嶽母給你做鞋哪。裴如玉說,“這樣的事,何必勞煩嶽母,讓窈窈做就成了。”

  “窈窈是窈窈,我娘是我娘,我把你給她買的金釵給她,她可歡喜了。不過,我看她鞋樣子都找出來了,定是先前就想給你做。”白木香把首飾匣子密密的放好,一邊說,“我說讓她也給我做一雙,還不給我做。”

  裴如玉笑,“嶽母那是逗你,你要什麽她不給你。”

  “這倒是。”白木香同裴如玉商量首飾錢的事,白木香道,“這不是我要買的,都是你亂花錢。不過,我從來不白要別人的東西,可你叫我出這錢,我也有些虧。你說該怎麽辦吧?”

  裴如玉從善如流,“這是我誠心誠意送你的,不用給我算錢。”

  “那不行,那不成我占你便宜了。”

  裴如玉蓋上白玉香爐的蓋子,請教白木香,“那你說吧。”

  “這樣,東西還是你的,我就借來戴戴。等什麽時候咱倆清賬,這些都還你。這樣,我不用付錢,你也不吃虧,怎麽樣?”白木香翹著下巴,眼眸晶亮,把自己想出來的兩雙其美的辦法說了出來。

  “好主意。”裴如玉笑著豎起大拇指,稱讚白木香,“難得這樣麵麵俱到的法子,你怎麽想出來的。”

  “靠腦袋想出來的唄。”白木香愈發得意,一手撐著下巴,側著臉望著裴如玉,說,“裴如玉,明天我就穿今兒買的新衣裳好不好?”

  “當然了,買來就是穿的。還有首飾也佩起來。”

  白木香點點頭,驛館送來飯菜,因著天氣漸漸冷了,便是各屋送各屋的,大家不必聚在一起,不然吃完飯再回自己房,倒嗆了風。李紅梅不怕嗆風,她都要跟閨女女婿一起吃的。裴如玉見到丈母娘頭上的一對金釵,笑道,“是木香給嶽母挑的花樣,果然比我挑的好。”

  “她懂什麽,要不是你眼光好帶她去了好銀樓,也沒這樣的好釵。”李紅梅解下披風遞給小福,讓小福同窈窈小財一起去吃晚飯。裴如玉請嶽母上坐,李紅梅一向是讓女婿坐上首,得了女婿給買的釵,李紅梅甭提多關心女婿了,一個勁兒的給女婿布菜,勸他多吃肉,“我瞧著,咱們越往北走,天兒冷的越快。吃肉搪冷禦寒,多吃點。”當然也不能忘了閨女。

  對女婿給買金釵的事,李紅梅笑眯眯的說,“這都這把年歲了,有幾支老釵戴就成,你們小夫妻年紀正輕,正是該打扮的時候。你們多打扮著些,這才好。”同閨女道,“外頭大衣裳的針線,你不大成。如今晚上功夫長,給女婿做身裏衣。自己做的跟外頭買的不一樣,到底更合身,也更舒服。”

  “裴如玉又不缺裏衣穿。”白木香叼著塊吸滿雞湯肉汁的小香菇說。

  “女婿就缺你套你親手做的。”

  白木香道,“等我看完《墨經》再說。”

  “書什麽時候看不成,女婿這事兒不能耽擱。”李紅梅板著臉訓閨女。

  “我得改織機哪。”

  “少糊弄你娘,你織機早改好了。”這懶閨女,她怎麽修來這麽個懶閨女。

  白木香眼珠轉兩圈兒也沒想出更好的搪塞她娘的主意,腳下輕輕踢裴如玉一下,裴如玉笑著給夾了筷子雞肉放到白木香碗裏,笑道,“針線的事不急,木香說讀完《墨經》,那就讀完《墨經》吧。她《墨經》看的差不多了,我瞧著,再有兩三天就能看完。”

  “那也成。”李紅梅叮囑閨女,“用咱家織的上好的木香布給女婿做,要做的細細的,不能有一丁點兒的馬虎。”

  “哦哦。”白木香胡亂應下,就盼她娘能閉嘴,別再絮叨。她娘不知內情啊,不知道衣裳首飾她隻是借來用用,又不會真要裴如玉的,還做什麽衣裳啊!她好忙的好不好!她還有好幾本算術書要看!

  第二天一大早,白木香起床的時間比往常梳早,平常都是她自己梳頭,今天是窈窈幫她梳的,直編了六十六條小辮子,然後,戴上裴如玉借她的額飾與紗巾,穿的當然就是昨天剛買的紅裙子,這原是一套的。白木香穿好後給裴如玉看,裴如玉眼中露出滿意,微微頜首。白木香是真的很適合胡女的裝束,她不是那種安靜端莊的淑女,白木香活潑漂亮,這一身束腰紅裙配長紗金,將白木香襯的既靈動秀美,那雙清澈純粹的眼眸坦蕩直接的望過來時,裴如玉都忍不住微笑。

  真的美麗極了。

  白木香牽起紗巾的一角,半蒙住臉,對裴如玉眨巴兩下大杏眼,美滋滋的問,“這樣是不是看著我特別的神秘?”

  裴如玉勾起唇角,望著白木香清澈如水的帶笑雙眸,一手背在身後,像胡人那般微微躬身,“神秘的姑娘,有幸請您一起去用早餐麽?”

  白木香“撲哧”就笑了。

  早飯時人人都誇白木香這身衣裳好看,白木香便說,“我說不讓裴如玉買,他非要買,可貴了。”白木香這完全是實實在在的真心話啊!雖然衣裳沒花錢,可買那一大堆首飾用老多錢了!想到那些錢,她就替裴如玉心疼。

  可她這話吧,聽到眾人耳朵裏,這完全就是炫耀夫妻感情深啊!

  好在這裏沒旁的女子仰慕裴如玉,白木香說這樣招人嫉妒的話,大家也隻是一笑,想著小夫妻就是感情好。獨小九叔心說,真不知你倆到底鬧哪樣啊!

  用過早飯,大家就準備出關了。

  出關時所經那一條小道,當真是險峻至極,半點不誇張,寬度僅容一車一騎,兩畔皆祟山峻嶺,怪石嶙峋,險要非常。如此天險,難怪被稱關中四關,蕭關也是通往北疆的必經之路。

  時有不知名的野獸在深山嘶鳴,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音。膽小的女人便在車裏,白木香膽子大,她伸長脖子四望,心下想著這蔥鬱的莽莽原林中會生長著什麽野獸呢?熊、老虎、狼有沒有?小九叔見她光顧著看風景,不放心的叮囑一句,“你可小心著些,這路難走,注意腳下。”

  白木香脖子伸的老長,心不在焉的應兩聲。

  突然聽到前頭一聲尖叫,白木香的視線順著這尖叫聲就看到山壁上滾下一塊西瓜大小的石頭,那石頭一道弧線落下,砰的一聲正砸到前方的一輛馬車上。雖不是她們車隊的馬車,那馬車上也隻有貨物,並未坐人。可邊兒上隨之滾下來的小石塊也砸傷了不少人,白木香一把被人拽到身後,聽到前麵唉喲呼痛抑或驚呼的聲音,也不禁心有餘悸。一陣幽幽的沉水香傳來,白木香抬頭,是裴如玉寬闊筆直的脊背。

  擋在她身前,護住她的是裴如玉。

  驚懼之後,白木香突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安心踏實的感覺。她覺得,哪怕石頭真的砸下來,有這樣一個人在她身邊,她也是不怕的。

  “咱們這裏沒事。”裴如玉回身,問白木香,“沒嚇著吧。”

  白木香鬆口氣,搖頭,“沒事。”

  石頭沒落到她們這邊,白木香前後瞧瞧,她娘正伸著脖子伸出窗外找她。白木香忙喊,“娘你腦袋趕緊回去,我沒事!”

  “女婿也沒事吧?”

  “沒事,石頭沒掉這裏。”

  李紅梅雙手合什念聲佛,鑽回車裏,繼續念佛,一會兒她們經過時可別掉石頭啊!

  裴如玉微微用力的握住白木香的手,眼神不掩擔憂,“你在我身邊,騎我的馬。”

  “那你呢?”

  裴如玉的視線轉向兩畔山岩,聲音溫醇,“就這一段石壁露在外頭,沒有樹木花草生長,過了這一段便無礙了。”

  白木香知道裴如玉是擔心她,是好心,她不是不識好歹的性子,她抿了抿嘴唇,認真的說,“裴如玉,謝謝你啊。”

  裴如玉唇角微翹,每次白木香這樣乖巧懂事,他就忍不住想摸她的頭。抬到半空的手掌收了回來,裴如玉想到上次摸白木香的頭被打腫手背的事。

  白木香笑笑,上前一步想給裴如玉個擁抱,卻也覺著不大合適,她與裴如玉不是真正的夫妻啊!她這不是占裴如玉便宜麽!

  裴如玉聞到白木香身上淡淡的木香花的香味兒,結果,白木香及時住了腳,退了回去。他看到白木香悄悄紅了臉頰,然後,驚慌失措的後退兩步,扭過身,兩手絞著手絹兒玩兒。

  白木香心裏亂糟糟的,臉頰微燙,裴如玉指尖兒若有所失的摩挲了兩下,出關的車隊緩慢前行,裴如玉讓白木香上馬,秋風乍起,長長的櫻桃紅織金頭巾仿佛一隻輕盈的蝴蝶,翩躚而起。一股淡淡的淺淺的木香花的香氣,久久縈繞不散。

  第37章 雪夜

  出蕭關的時間也不過七月中, 天氣卻愈發的冷的,七月末的時候,一行人遇到今年秋的第一場初雪。幸而提前備下大毛衣裳, 各人都裹著厚裘衣,戴著能遮住耳朵的皮帽子,手上的皮手套腳上皮靴,脖子裏也圍的嚴實。

  趕到驛館的時候天已盡黑, 穿的厚厚實實的驛丞提著燈籠迎上來,驛站簡陋,好在關外來往的官員到底少些, 也有兩個小院兒可住。司書司墨打點一錠銀子,令驛丞置幾桌好酒好菜,尤其酒, 要燙的熱熱的。驛丞吩咐下去,親自引著眾人到院裏。

  門棉都是黑色的粗布棉簾,掀簾子進去,屋內比屋外暖和不了多少。驛丞賠不是,“也不知諸位大人要來, 小的怠慢了怠慢了。”捏捏袖管裏沉甸甸的銀錠,再瞧裴如玉一行的穿戴, 知道人家雖是縣裏赴任, 卻是個大戶。故而, 驛丞頗是恭敬。

  一路行來, 白木香也算是看慣了驛站諸人的嘴臉。驛站每年是朝廷撥下米糧炭火, 凡這公職衙門,哪裏有不貪不占的,省下一屋的炭火,就是驛丞驛卒的收入。何況,先前的確不知有官員過來,也沒必要把所有屋子都燒起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