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6219
  裴如玉側頭避過,卻是難免被涼羹淋了一身,鉗住白木香胳膊的手微一用力,白木香一聲慘呼徹底趴在榻幾上,裴如玉被淋半身桂花涼羹,聲音中蘊釀著風暴,“道歉!”

  白木香怒吼,“裴如玉,你他娘的——”狠話沒放完,屁股就挨了重重的一下,白木香隻覺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從臀尖兒漫延開來,白木香性子悍,卻也一向機靈,她立刻理智回魂,認時務為俊傑,“裴如玉,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裴如玉麵無表情的打足七下,才放開白木香。

  白木香被鉗製的手臂一鬆,立刻整個人跳了起來,就聽房門砰的被人撞開,她娘衝了進來,裴如玉施施然起身,帶著半身涼羹,溫文爾雅的迎接嶽母大人,“嶽母你怎麽來了?”

  第31章 教訓之二

  李紅梅是聽到閨女女婿屋的動靜, 以為倆人打起來了, 不放心才撞的門,結果, 呃, 看女婿淋的這半身, 李紅梅叫喚起來,奔過去拉著女婿的胳膊問,“這是怎麽了?”

  “沒事, 讓嶽母擔心了,剛我與木香拌了幾句嘴。”裴如玉拿著手巾擦身上的涼羹, “嶽母略坐, 我要讚換身衣裳。”

  “你換你換。”李紅梅看閨女滿麵通紅氣衝鬥牛的站在一畔, 兩眼仇視的瞪視女婿,恨不能一口咬死女婿的模樣,就知不是尋常拌嘴, 當即拉閨女出去,一邊交待著女婿,“定是這丫頭的牛脾氣犯了,我讓小財過來服侍你換衣裳,再洗個澡才好。”就把白木香拽回自己屋。

  李紅梅住西廂,裏外兩間,有個小丫環福兒服侍。她將福兒打發出去自己玩兒, 拉了閨女細問, “怎麽了, 我在院兒裏就聽到你叫喚罵人。”

  白木香氣的渾身發抖,“我,我非宰了姓裴的不可!”

  “這叫什麽話!”李紅梅拍她後背一記,倒盞涼茶給閨女下火,“喝杯水,消消氣,我看女婿被你砸了半身的湯啊還是羹的,倒不像你這樣喊打喊殺。”

  “他又沒吃虧,當然沒事!”

  “他怎麽你了?”

  白木香可不是挨揍咬牙不說的憋屈性子,她瞪著眼睛拍桌子,“裴如玉罵我好幾句,還打我好幾下!我一下都沒打到他!”

  “你是不是傻,你以為就你這小胳膊小腿能打得過女婿,女人得以智謀取勝,怎麽你都要動手啊?”李紅梅就這一個閨女,雖然瞧著閨女活蹦亂跳,不像有事的樣子,還是很關心的問,“打你哪兒了,打壞沒?”

  “打了我七下屁股。”

  李紅梅好懸沒笑起來,她強忍著笑,唇角險沒抽筋,與閨女道,“那地方肉多,想也打不壞。哎,你這也不是什麽好脾氣,別說女婿這樣的大家出身,就是在咱們村兒,哪家婆娘敢罵漢子,那也得挨拳頭。你倆為什麽打起來?”

  白木香突然發現裴如玉真不是一般的狡猾,白木香甭看平時說話張口就來,可她跟她娘從沒說過謊,她一說是沒讀書的緣故,她娘再偏她,也不能說她占理。李紅梅勸閨女,“你這可真是,做生意還得講信用哪,既是說好了要跟女婿讀書,怎麽能說不讀就不讀了?不怪女婿會生氣。要我,我也生氣。”

  “這幾天這麽熱,我那不是想歇一歇麽。”

  “跟女婿在屋裏讀書跟歇著是一個道理的。”李紅梅眼睛眯成一線,勸閨女,“這事兒我聽著,實在聽不出你的道理來。女婿動手,當然也不對。可你想想,要是大街上不認識的人,他堂堂狀元,別人就是拿出黃澄澄的金元寶,他也不肯隨便教人的。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得狀元郎的指點啊!”

  “以前在家裏你不也挺愛搗鼓些書本看的,別成天想著玩兒,在院兒裏乘涼消暑的確舒坦,可成天玩耍,也考不上狀元。”李紅梅推閨女一把,“你回去跟女婿低個頭,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我低頭?!”白木香豎眉毛瞪眼睛,一幅要爆發的模樣。

  李紅梅心說,就你這母老虎樣兒,裴女婿娶你定是上輩子欠了你啊。到底是親閨女,李紅梅細細的傳授閨女夫妻相處的心得,“不是叫你正兒八經的去賠不是,你就殷勤小意著些就是。”

  “我吃這麽大虧,還叫我殷勤小意!”白木香氣呼呼的,“我以後就跟裴如玉絕交!從此誰也不認識誰!”

  她今天就睡她娘這裏了,說什麽也不回屋,還讓小財把她的鋪蓋取了來,直把李紅梅急的夠嗆。第二天早上用飯,白木香眼裏就像沒裴如玉這個人,裴如玉也不理她,很關心的問侯嶽母幾句,給嶽母布菜,禮數周全,孝心可嘉。李紅梅原就看裴如玉順眼,想著剛新婚的小夫妻,可不好別扭太久,倒傷了情分。

  傍晚到驛站,李紅梅尋個空當,就去看女婿了。裴如玉在屋也沒旁的事,無非就是看書打棋子做消譴,見嶽母過來,裴如玉起身相迎,請嶽母上坐。李紅梅笑,“女婿你也坐。”

  待窈窈端來茶,李紅梅打發窈窈,“你先下去,我同女婿有幾句話說。”

  窈窈見自家大爺沒旁的吩咐,福身退下。李紅梅要說什麽,裴如玉心中有數,李紅梅很關心這個女婿,畢竟以後得指著閨女女婿養老,她瞧著女婿的神色,“你今天神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裴如玉聞歌知意,眼眸中有些歉疚,“昨日應該與木香講道理,我一時生氣,不該與她拌嘴,讓長輩操心。”

  “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們木香啊,那就是頭驢。”李紅梅喝口涼茶,念叨起家裏以前的事來,“以前你嶽父在世時,我們就木香一個孩子,她雖是個丫頭,也叫我們給慣壞了。她這性子,不像我,說來有些像我家老太爺。小時候一點心都沒讓她操過,你嶽父一走,我就愁啊,想著一家子的日子可怎麽辦。她就忽然立起來了,先是帶著我去縣裏集市上支攤子代寫書信賣燉肉,後來又搗鼓織機,我們家境比以前還更好些,家裏也使上了丫環。她就又開始不大操心的過日子了。”

  “女婿,你比木香有見識,都是一片為她好的心。她其實心裏也明白,就是一時轉不過彎兒來,瞎要麵子。老話說的好,當麵教子背後教妻,女婿你這事就辦的明白。麵兒上給她個麵子,倆人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以後長久著哪。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聽嶽母的,一會兒我叫她回來。要是她還有氣,憑她打幾下也無妨。”

  “這不能夠!昨兒我還訓她好幾句,有事講理便罷了,可不能再動手,她更不該淋你半身羹,真是叫我慣壞了。”

  李紅梅同裴如玉說了不貼心話,晚飯後特意避出去,留屋子給小兩口說話。

  裴如玉一身月白色薄料長袍,推門而入時,白木香正在燈下看書。裴如玉頗有些訝意,白木香見是裴如玉,冷笑一聲,“你來做什麽?”

  “過來說說話。”

  “我跟你沒什麽話好說!”白木香想到裴如玉先前說她的話就火冒三丈,倍覺羞辱,不就是多讀了幾本書麽,誰不會讀啊!她一樣認識字,會念書!當然,白木香如此惱怒,約摸也有些被裴如玉說中痛處的緣故。

  裴如玉到榻畔坐下,見是一本散記,書墨舊跡是七叔的筆跡,那麽,這是七叔那裏的書。裴如玉眼眸一閃,靜靜開口,“那天你說要跟我讀書,我以為你是說真的。”

  “我本來就是說真的。”

  “讀書是件辛苦事,不能一蹴而就,我性情嚴厲,見你不用心,有些生氣。”

  “我,我就是天太熱,歇了幾天。”

  “天熱不讀,那麽,天冷讀不讀?一年四季,真正冷熱得宜的有幾日?木香,我讀書時除非身體不適,從來沒有休息過,我想你是女孩子,不當這樣辛苦,十日一歇,也足夠了。你若是不能持之以恒,倒不如不讀。”裴如玉一向溫和雅致,相貌卻是那種五官深邃的俊美,他沒默不笑時,便有幾分說不出的嚴厲。

  “我,我,”白木香想吐血,她就休息了五六七天吧,至於這麽小題大作?可在裴如玉這種全年無休刻苦麵前,白木香硬是講不出什麽有力的道理,她鬱悶的說,“你要是覺著我哪裏不好,可以直接同我講,你諷刺我是什麽意思,你還打人。”

  “我不是諷刺你,我是看不起那些不努力不用功的人。”裴如玉一個眼神壓下白木香眼中的怒火,他道,“先聽我說完。”

  “木香,天底下沒有容易的事。我家並不是生來顯赫,高祖父的祖父,算來應該是烈祖父,原是前朝顯赫人家的下人,這位祖父因少時服侍大戶人家少爺念書,自己識了些文字,後來攢了贖身銀子自贖己身,在雲城做些小買賣,一輩子其實就是個小買賣人。如果說我瞧不起你,那麽,我就是瞧不起自己的祖上出身。我還不敢擔這等大不孝之名。這位祖父雖一生未曾進學,卻十分勤奮好學,他但有機會便會讀上幾頁書,故而見識與尋常人不同。生下天祖父後,立誌要送天祖父讀書,天祖父隻考得秀才功名,到高祖時天下大亂,高祖被抓了壯丁,因他識字,在軍中未做尋常兵丁,而是被派到軍糧器械庫做些庫房出入計錄的差使。”

  “高祖父不忘先輩叮囑,便是在軍中也未忘讀書之事,他隨軍時間長了,官職漸有升遷,每隨大軍到一地,財物並不多取,倒是書籍那些沒人要的東西,他極為看重。待安邦立國,他得了官職,也就沒再考功名,我家真正第一位考出進士功名的是曾祖父。整整四代人的積累,方有一位讀書人。”

  “我看你心性好強,不願居於人下,為人也聰明伶俐,又誠心誠意要跟我讀書,我心裏是很高興的。”燭光下,裴如玉的雙眸如同靜靜流淌的星河,有一種平靜的璀璨,“我見過很多人,資質不錯,可耽於玩樂,終不能成大器。”

  “你們白家,小九叔做事精明,白文也很穩重,跟著出來的幾位族人自然都是可靠的。可你們族中連一位秀才功名都沒有,所以,你們想把生意做大,隻能依附於人。我想,這是事實,不是不能說的吧?”

  白木香哼一聲,抿了抿唇,到底沒反駁。

  “木香,你常說我家人勢利,其實說的也沒錯,我也勢利,我就是更喜歡那些有誌氣、有抱負、有本事、肯克製、肯吃苦的人。可話說回來,誰不喜歡這樣的人呢?我相信,你喜歡的也絕不是懶惰平庸之輩。我喜歡這樣的人,也希望你能成為這樣的人。”

  “這的確會是一條辛苦的路,可若不想永遠居於人下,難道有不辛苦的辦法?”裴如玉說,“如果以後發現真有這樣的法子,我一定告訴你。”

  白木香眯著眼睛瞪裴如玉,“你是不是又在嘲笑我了,嘲笑我想不勞而獲。”

  “不是,我也想不勞而獲,天氣這樣熱,傍晚暑熱散盡,吹著晚風,一邊吃涼瓜一邊說笑,我也喜歡這樣的生活。”

  “那你也一起去跟大家說說話麽。”

  “我們對北疆一無所知,雖可等到了就任地方再做打算,可我仍想著,不如趁路上有時間,多做些風土人情的了解。那天說不教你北疆話,其實是氣話,這些天我一直想著,大家都學些簡單北疆語才好,就是小九叔他們,到北疆做生意,倘與北疆人打交道,會幾句北疆語也方便。”裴如玉心平氣和,“昨天也不該打你,我隻是有些生氣,小時候我誤了功課都要挨十戒尺,你是女孩子,我按一天一下算的。”

  “以後,讀書的約定就取消吧,我不管你了,也不跟你動手。”

  白木香簡直目瞪口呆,明明被罵的是她,挨揍的也是她,怎麽叫裴如玉這長篇大論的一說,又成她的不是了???!!!

  不行,話不能都叫裴如玉說了去,天下沒這樣的理!

  第32章 教訓之三

  空氣中浮動著安靜的氣息, 裴如玉心平氣和, 白木香瞪圓一雙杏眼,想到裴如玉說過的話, 她至今非常生氣。

  別看白木香潑辣, 她倒真不是不講理的潑婦, 白木香努力尋找著裴如玉話中錯誤,她終於找到一個,問, “那你說十天可以休息一天,你幹嘛打我七下!”這不多打一下麽!白木香不服。

  裴如玉道, “後來那一下是你辱及長輩加上的。”

  “我什麽時候——”呃, 白木香想起來的, 她好像說了句“你他娘的”,白木香氣的,“我就隨口一說。”不是要罵裴如玉的娘。

  “那也給你個教訓, 不準再這樣隨口一說。”

  白木香一拍桌子,揚著下巴據理力爭,“書上不還說不教而誅謂之虐,你先前也沒跟我說過你那些規矩,你要是說了,我就不出去玩兒了。你一字不說,說發火就發火, 還亂打人, 究竟是誰沒理?你倒是說說看!”

  “是啊, 我也是第一次做先生教人,沒經驗。對不住了,木香,你要是生氣,就再打回來吧。”

  白木香一噎,她,她頭一回發現,裴如玉非但是個狀元,還是個臭無賴。白木香輸人不輸陣,眼睛一斜,對裴如玉道,“成,那你就趴下,讓我打回來!”

  裴如玉眼眸像是平靜的湖麵,望之萬裏無波,這湖水卻是深不可測,“那你得能按住我。”

  裴如玉伸出一隻修長精致的手掌在白木香麵前,“可以打手心。”

  白木香氣,“你也知道打屁股很丟人啊。”

  “我沒想打你,是你先動手。”

  “你說那樣的話侮辱人,我當然要動手!”

  “我從沒侮辱過你,我是挺看不起一味隻知貪玩享樂的人。”見白木香臉色一黑,裴如玉說,“如果你認為是侮辱,等你以後發達了,再侮辱回來就是。”

  “我是要侮辱回來,你別以為我們白家就沒發達的時候!”

  “怎麽會沒有,我朝亦有女子封侯,傳承後代。木香你資質過人,隻要肯用功,未必不如我。便是以後勝過我,也不算稀罕。”

  白木香眼睛一亮,“官兒不都是男人做的麽?女人還能封侯,是像陸侯一樣做侯爵嗎?”

  “帝都武安侯府馮家,侯爵之位便來自武安侯江侯爵,江侯爵便是女子之身,仁宗年間因戰功賜爵,她後來下嫁馮大將軍。馮大將軍並無爵位,如今武安一爵,便自江侯爵而來。”

  “世間竟還有這樣的事?!快跟我細說說!”白木香生性好奇,當下便要裴如玉給她細講一講這位女侯爵的事跡。

  裴家說來也算與國同長的人家,雖然馮家賜爵時,裴家還隻是尋常官宦人家,奈何江侯爵身為東穆開國第一位女侯爵,事跡流傳甚廣。裴如玉口才很不錯,說到江侯爵當年一劍斬殺江南叛將時,精彩紛呈仿佛他親眼所見。白木香更是聽的如癡如醉,早把要打還裴如玉的事忘到腦後。

  待裴如玉把這故事講完,白木香跺腳拍手,連連感慨,“做女人就得有江侯爵這樣的本事,才能不被你們這些臭男人欺負啊!”

  裴如玉平靜的眼眸中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隻是笑笑,“跟我回去吧,我還教你念書。”

  “我才不跟你學呢。以後我去跟七叔學。再說,你剛剛不還說,以前的約定都不算了麽。”

  “先時我沒經驗,一氣之下委屈了你,這次有了經驗,會教的更好。七叔也是好先生,不過我還是建議你跟我學,我啟蒙是跟著七叔讀的書,後來中了狀元。你跟我學,待青出於藍,學問應是比我更好。”裴如玉給木香分析,“要是覺著麵子上過不去,我再給你賠一回不是。這回咱們把規矩提前講好,你再貪玩,我會提醒你。你要想以後把我羞辱回去,就得好好學了。”

  白木香翻個白眼,“跟你學就一定能超過你嗎?那大家為了考狀元,還不都拜你為師啊。”

  “別人我不了解,你的資質我知道。”

  “那我這麽聰明,跟誰學不一樣。”

  “除非天縱其才,不然差別還是挺大的。”

  裴如玉有一張天生取信於人的臉孔,他說話不急不徐,並未有什麽波瀾起伏,也沒有急切的鼓動慫勇,可這話他說出來,就讓人覺著,這是他的剖心之言。

  白木香想了想,是啊,這在縣裏跟著先生讀書,與到州府尋個名先生讀書,的確不一樣。

  白木香並不是個肯吃虧的人,她對裴如玉道,“那七下先記著,總有一天我得揍回來!”

  “好。”

  白木香不令小財幫她搬被褥,讓裴如玉親自把她的被褥搬回屋去。裴如玉無奈,好在他並不介意這些事,把白木香的被褥抱回屋,還順勢給她鋪好,倒涼茶給她喝。白木香就像個大爺一樣坐榻上翹著二郎腿吃茶,裴如玉鋪陳開書卷,將先前白木香看了約有大半的書放到她麵前,“先時沒看完的,喝過茶就看吧。哪裏不懂問我,咱們還像以前一樣。”

  白木香翻開,正是她先前看到的位置,書頁裏夾著一片裴如玉做的銀杏書簽,枯綠色小扇子樣的葉片上寫了個“勤”字,心想裴如玉還真像個老夫子。白木香想了想,“要不,看書規定個時辰,譬如,一天看一個時辰,倘那天有事,第二天補上也一樣的。”

  “那就按你說的,一天一個時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