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者:石頭與水      更新:2020-07-10 12:00      字數:6032
  碧桃若有所思。

  白木香是個喜歡清靜的性子,平常裴家人也不愛多理她,今天卻終是不得清靜,自裴老夫人到裴太太、再到各房嬸子姐妹不停的打發人送東西問候,這些下人過來,關關不好不自己處置,皆要告知白木香一聲。白木香瞧著有自己和小財愛吃的就先留下,其他的令關關等人分食算。

  關關哪裏吃得下東西,她簡直為自己大爺傷痛的一顆芳心碎成千萬片。白木香小財不是這樣的心腸,這主仆家不愧是深受名門裴氏看不起的鄉下土鱉,就一吃心,那等無情無義的作派,就甭提了。

  白木香因裴狀元占了臥室,原本兩人分居,是她爭贏了臥室,把裴狀元攆到書房的。因她有午睡的習慣,白木香同關關道,“你們把裴如玉挪到書房養傷,我得午睡了。”

  關關那雙杏眼裏露出被人一箭穿心的痛楚,盯著白木香的眼神仿佛白木香與她有殺父之仇、奪夫之恨一般,她悲痛萬端的一聲輕泣,柔弱無骨的跪在白木香跟前,砰砰叩頭,一邊哭喊著,“我求求大奶奶,就略心疼大爺則個吧。大爺都成這樣子了,您就發發慈悲吧!”

  白木香不怕人來硬的,還真有些受不了砰砰叩頭這種,她隻好讓小財抱著她的被子,紆尊降貴的到裴狀元的書房午睡去了。原本另一個丫環窈窈還有些不樂意,說書房重地,不許人隨便進。白木香立刻道,“那就讓你家大爺滾出我的臥室。”

  小財把手裏的被子交給身後一個小丫頭,挺起圓滾滾的肚子,上前一步,一胳膊肘就把單薄的窈窈撞個趔趄,然後就開始擼袖子,當小財那圓滾滾的小臂露出時,窈窈氣圓了一雙丹鳳眼,識時務的退到書房大門一側,猶是氣憤的說一句,“待大爺好了定不能輕饒此事!”

  白木香微微一笑,“你不如待你家大爺好了再放這不響的屁。”

  窈窈氣昏。

  白木香先是美美的午睡一個時辰,小財打水服侍她洗臉時回稟,“老夫人和太太那邊兒都著人傳話,讓大奶奶有空過去說話。”

  “有什麽好說的,無非就是問裴如玉傷的如何。有的是人服侍,關關窈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問她們就好。”白木香已經打定主意,親爺爺是當朝一品,裴如玉都能叫陛下打成這個狗屎樣,都能把裴老爺子氣的一下朝先回家臭揍他一頓,可見這人幹了什麽好事。跟著這麽個昏頭找死的狀元,白木香真情願和離單身,重與小九叔跑生意掙生活去。不然,哪天被裴如玉連累的抄家滅族,沒的還得搭上一條小命。

  既是要和離,裴家女人的態度不再重要,反正白木香也從未覺著她們的態度有什麽重要的,以往她不過是不想先出錯,才略做禮節性的忍讓。如今,得想想和離的辦法了。

  畢竟,裴老爺子是當朝一品,她不想得罪裴老爺子。可是,與裴狀元的日子也不能再繼續下去。裴狀元完全看不起她,她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改變裴狀元對她的看法與態度上。

  她寧可嫁一個不如裴狀元但瞧得起她的男人。

  白木香此人,倒不怎麽怕吃苦,最煩的就是被人看不起。偶爾看不起也沒什麽,她做生意時也常奉承那些官太太、有錢人家的太太,可也不能時時刻刻的被人這麽看不起啊。

  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好的和離辦法。

  白木香索性在裴狀元書房裏尋了本書閑來翻看,春光最好,白木香拿著本書踱步到院中,小財置好圓幾搖椅,茶水瓜果,白木香邊吃邊看,順便聽著裏屋傳來的裴狀元忍不住的小聲吸氣忍痛的聲音,甭提多麽的心順意順了。

  藍莉帶著丫環過來探望,見到白木香這幅悠閑模樣,先叫了聲“表嫂”,白木香沒撩眼皮看她,聽聲音也知道誰來了,隨便道,“你表哥在屋裏,自己去看吧。跟他說,忍不住就喊出來吧。”

  藍莉都不知該怎麽答白木香這話,深覺自己與這粗俗女人沒有共同語言,便隻一歎,扶著丫環的手,心焦情切的屋裏探望裴表哥去了。

  藍莉坐了有大半個時辰才出來,白木香都以為她要留下吃晚飯。藍莉出來時說一句,“姑祖母、大太太都記掛表哥的身體,表嫂你是不是過去回稟一二。”

  “要真有這麽記掛,你一來就該說啊,這會兒才說,可見也不是非常記掛。”白木香轉眸瞥藍莉一眼,拿個楊梅含在嘴裏,咬一口,紫色汁液沾唇,白木香吐出個小核,眼睛望著藍莉,揚聲道,“關關,隨藍姑娘去老夫人、大太太那裏回稟一聲你家大爺的傷情。”

  白木香不過是點破藍莉話中不合常理之處,藍莉卻仿佛受了莫大侮辱,冷冷一哼,轉身就走。關關連忙趕出來,見白木香忽地沉了臉,不敢多言多問,微身一福,跟上藍莉去了。

  直待藍莉主仆出了院門,猶能聽到藍莉丫環憤憤聲音,白木香隔牆喊一嗓子,“這時候說話,除了顯示你們主仆的愚蠢外,可沒有任何意義!”

  牆外立刻沒了聲響。

  屋裏裴如玉卻是受不了,怒孔,“白木香,你給我進來!”

  白木香起身就進去了,怎麽著,你這落架鳳凰還想發威,你是皮子癢還是欠收拾!屋內一股子藥香,她高高站著,打量著死狗般趴在床上一幅豬頭樣的裴如玉,雙臂一抱,挑眉尋釁的問,“我進來了,如何?”

  “你莫欺人太甚!”裴如玉大概是被揍的狠了,說話都有些不清楚。

  “我哪裏過分了,又欺誰了?”白木香冷冷問。

  “表妹性子軟,她來者是客,你客氣些的好。”

  “來者是客,就要守客人的本分!不守本分,就是惡客!我也沒對你家表妹怎麽著吧,我說什麽了,叫你這麽不痛快?是戳了你的心戳了你的肺,還是動了你的心肝兒肉啊?!”

  “白木香,你少血口噴人!”

  “裴如玉,有句話叫惱羞成怒,就是說的你啊。”白木香看一眼床邊明顯被人坐過的地方,唇角一牽就笑了,拉了把椅子坐下,忽然就轉了口氣,無比體貼的說,“我早知道,你有心儀之人,你們互相愛慕。”

  裴如玉開口要反駁,白木香一笑掩住他的嘴,聲音徹底溫柔下來,“咱們認識大半年,還沒有好好說說話吧。好好說會兒話如何?”

  裴如玉真不習慣白木香露出這種通情達理的模樣,心下生疑,麵上卻不動聲色,隻嘀咕一句,“難道是我愛與人吵架?”

  “當初,老爺子要見我,我去見他老人家,是帶著你的庚帖去的。我說的是,裴白兩家門第不相宜,我希望能退掉親事,兩家隻做朋友來往。這件事,你可以去問他老人家,我可有一字差錯。”白木香柔聲道,“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要嫁給你的意思。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詩書滿腹,我勉強大字認識三籮筐,琴棋書畫一樣不懂。我這人,性子也不是很柔順。我是真不想嫁你。老爺子非要履行諾言,我沒嫁妝,他給我一堆聘禮讓我做嫁妝。你們老家管事先時無禮,他教訓了管事,他真心要我嫁入裴家,我也就嫁了。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不情願。可我自認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不願,我也沒強迫過你什麽。我在你們裴家,晨昏定省,從無失禮。”

  “如今我總算是知道了,強扭的瓜不甜。裴如玉,如果我們隻是朋友,你何需總對我冷麵以待,你對別的女孩子可都挺和氣的,獨對我這樣,無非是我占了不屬於我的位子,對不對?”白木香柔聲細語,如春風一般善解人意,“藍姑娘又何嚐是個刻薄性情,她獨對我不喜,無非也是因此罷了。而我,我在我家,一樣有我親娘百般嬌寵,我想,如果我退回到舊交家姑娘的身份,咱們三個應該都能平和下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裴如玉不可置信的望向白木香,“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願意與你和離,把裴家大奶奶的位子還給屬於他的人。我願意成全你們,我希望能過回我以往的日子。我不願意,我不勉強你。我們不合適,不必強求做夫妻。”白木香聲情並茂,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裴如玉,我們三個人,是時候各歸各位了。”

  裴如玉百般震驚傷痛中硬是笑了出來,“白木香,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剛倒黴,你飛的倒挺快啊。”

  白木香實在受不了裴如玉如今的形象,她別開臉去,看屋頂看地磚才覺著眼睛不受豬頭臉折磨了,與裴如玉商量,“裴如玉,我真求你了,你能不能別用這張豬頭臉笑啊。”

  裴如玉貌比美玉,大概從未聽人說過真話,一時氣煞,再不肯理白木香。

  白木香知道今天想要和離書是難了,她很遺憾的起身,到外頭吃晚飯去了。

  第3章 我這神經病的婆婆

  房間內藥氣不散,裴如玉身上疼痛如針紮刀剜,外傷引發發熱,他渾身無力,平生從未受過這樣的痛苦,偏不能再昏過去。身上的冷汗熱汗一身接一身,一則是痛的,一則是喝下去的散熱湯藥的緣故。侍女窈窈手腳輕巧的為他拭去額角的汗,不敢用力,因為額角也已撞的青紫。

  想到白木香看他時眼睛裏流露出的慘不忍睹,他現在,應該是真的挺難看的吧。

  那個女人,哼——

  裴如玉剛想清靜會兒,就聽到那女人在外大呼小叫的聲音,“唉喲,今天的燉肉做的不錯,香。”

  聽聽這沒見識的話吧,一個燉肉就跟八百輩子沒吃過飽飯似的,他都奇了,怎麽能有人對個吃食露出這樣丟臉模樣。他不用出去看,就能知道白木香肯定是把臉湊到肉碗上吸著鼻子聞哪!

  他不是看不起白木香出身貧寒,他也有同窗朋友出身尋常,卻沒哪個這樣沒出息的。就是他家裏的粗使婆子,見著肉也不能這樣!

  白木香就這樣!

  明明沒有一點讓人敬服的地方,還總嫌別人看不起她。你要別人看得起你,你得有值得讓人看得起的品格啊!

  裴如玉內心深處剛剛鄙視白木香一通,接著又是白木香高高興興說話的聲音,誇雞肥,誇魚鮮。不就是一頓飯麽,跟裴家餓過她似的!

  哼——

  裴如玉又哼一聲,溫柔的關關拎來食盒,裴如玉哪裏有用晚飯的心情。他於朝不過是秉公而言,結果挨了一頓廷杖,也惹惱了祖父,如今傷的厲害,是真的沒有胃口。

  關關柔聲相勸,“大爺好歹吃一口,也讓老夫人、太太放心。”

  裴如玉這飯到底沒吃成,裴大老爺回府,怒衝衝的就到裴如玉院中來,雖沒再給裴如玉個“三重揍”,主要是裴如玉的情形,再打就打死了。但也指著裴如玉的腦袋罵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待白木香吃完晚飯,裴大老爺還沒罵完哪。

  裴如玉直待深夜方眠。

  結果,剛闔眼就被白木香的聲音吵醒,裴如玉依舊渾身疼痛難熬,忍不住呻吟一聲,“白木香,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君子如玉是不會大聲叫嚷的,何況,君子昨天剛被打了個動不得。不過,裴如玉身邊的丫環個頂個的溫柔伶俐,關關連忙出門,懇求白木香,“大奶奶,您略略小聲些,大爺剛睡著。”

  白木香“哦,哦”兩聲,她不過感慨一下早上天氣,以往這個時候裴如玉早滾去上朝,她一時忘了裴如玉臥床的事。白木香並非不通情理,她洗漱後就帶著小財到裴太太院裏請安去了。今天,裴太太沒令白木香在院裏侯著,白木香一去,就被雪菲請了進門,裴太太眼角眉梢寫滿憔悴,問白木香,“如玉可好些了?”

  “好一些了,也不是很好,一宿沒睡,我出門時剛闔眼。”白木香按關關的話發散一下,回答裴太太的話。

  裴太太眼底烏黑,明顯睡眠不好,白木香奇怪,“太太這麽擔心,就過去瞧瞧唄。”

  “你這是嫌我問你了?”

  白木香真是無語,她完全一片好心。白木香說,“我嫌什麽啊,你這也是頭一回問我。哎,可能這是你家的規矩吧。在我們鄉下,孩子不舒服,當娘的都是守在身邊的。嗯,那個,你不守著他也沒事兒,反正他身邊丫環婆子一堆,關關挺盡心。嗯,你不願意過去,問我也成。”

  “我不願意過去?當娘的哪個能不擔心孩子,你這叫什麽話!”

  白木香氣的,“喂,你別不識好人心啊。我好心好意的說話,你總挑刺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反正我兒子自從娶了你就沒一件好事!”裴太太一摔手裏的木梳,流淚道,“以前,我兒子都好好的。”

  “行了行了,你要覺著你兒子昏頭是我的原因,趕緊出和離書,我立刻走人。看我不在你們裴家,你兒子能不能變明白些。”這老虔婆總是為難她,如今看老虔婆眼淚長流的模樣,白木香完全不覺內疚,她巴不得趕緊離開裴家,以免受裴如玉連累。

  白木香仰著臉看屋頂,一幅不受教不懺悔的模樣。裴太太要是敢休白木香,她早休了,她不是做不得主麽。裴太太哭吼,“你給我滾出去!”

  白木香也不稀罕在裴太太屋裏多呆,轉身就走人。她帶著小財到裴老夫人那裏去,裴老夫人的氣色也很不好,見到白木香問了與裴太太一模一樣的問題,“如玉可好些了?”

  白木香又重複一次在裴太太那裏的回答,裴老夫人歎口氣,與白木香道,“你就在他身邊好生服侍,得空勸一勸他。這孩子啊,有些擰巴,其實心是再好不過的。”

  白木香應聲是。

  裴老夫人歎口氣,瞧白木香低眉順眼的模樣,問一句,“怎麽你自己個兒來了,你們太太呢?”

  白木香也歎口氣,“太太今天心情不好,發作我一回,讓我滾,我就自己過來了。”

  裴老夫人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這是裴家的嫡長孫媳啊,都十八九的大人了,還不明白為親者諱的意思。你婆婆發作你幾句,你該忍著,你不該外說啊。你還說的這樣明晃晃堂正正的,你叫下人看笑話啊。不但笑話你婆婆,也會笑話你。

  當然,裴老夫人也知道,嫡長孫媳臉皮八丈厚,完全不怕被笑的那種。剛進門時,下人狗眼看人低,飯菜不大恭敬,嫡長孫媳就去廚房把管廚房的揍了個鼻青臉腫,攆了出去。嫡長孫媳出身不好,娘家很有些不雅事,下人念叨一句給她聽到,也是一頓臭揍,攆了出去。

  鬧得府裏沒人敢招惹,這麽個渾不吝的,竟是她們裴家的嫡長孫媳。

  哎,裴老夫人又想歎氣,這回硬生生忍住,難免教導一句,“長輩說,你聽著便是,不要多言,也就罷了。”

  白木香沒應聲。

  裴老夫人無法,這是她家老頭子親自相看,力排眾議娶進門的嫡長孫媳。這人哪,不怕出身低,就怕不受教啊。昨天還欺負了藍丫頭,裴老夫人深深的看白木香一眼,打發她服侍孫子去了。

  白木香出了裴老夫人的院子翻個白眼,真是好笑,不說你兒媳婦神經病發作,做叫別人當包子!你們姓裴的就這麽高貴,以為誰都願意在你家二十年媳婦熬成婆哪!

  第4章 吃軟不吃硬

  上午接待過裴老夫人、裴太太之後,蘇太醫過來複診換藥,之後照舊做了一通按受各房打發人問候的好意,同時做出禮貌回複後就中午了。

  白木香不堪其擾,令小財取來筆墨,白木香用她那一筆圓融剛勁的字體,這是白木香對自己字體的描述,不知道這兩種相反的氣質是怎麽融合到一體去的。反正,白木香覺著自己的字很不錯,她刷刷幾筆寫了幅條幅,令小財貼在院外。

  上麵八個字:養病反省,無事勿擾。

  翻譯過來就是:煩死了,都他媽的少來煩人。

  然後,小財把條幅貼好,回身將院門一插,白木香終於清靜了。

  關關知道此事,見自家大爺終於沉沉睡去,心下一歎,也沒說什麽。渾人有渾人的好處,這樣得罪人的事,也就大奶奶能做。

  小院以外的世界可是翻了天,不少丫環婆子都吃了閉門羹,裴太太親自帶著閨女過來,倒是見到了兒子,看兒子睡的香,她也沒打擾,到院裏卻是忍不住低聲訓白木香一句,“你也太大膽了,家人也是擔心如玉。”

  “要不我就讓她們隨便來打擾裴如玉休息,都覺自己輕手輕腳,可這麽不斷的來人,就是不進他屋,他能睡得好?”

  裴太太也知白木香的話在理,問她,“你不能好好說話嗎?”

  白木香一幅無賴相,無奈的聳下肩,“我這也都跟您學的呀。”

  裴太太氣的一拂袖子,走人。

  小尾巴裴茜氣憤且鄙視的對白木香冷哼一聲,追了母親過去。

  忽啦啦人都走光,總算恢複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