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136
  這話聽起來怎麽酸不溜溜的?

  楚懷嬋懵了下,道:“不是。我也納悶兒呢,他剛才管我叫孟夫人,我也不知道他怎麽認出來的。”

  這種事她沒必要騙他,再說一聽“孟夫人”這三字他還挺高興,他頷首,算是認可了她的答案。

  哪知這呆子為了一口鴨子肉,此刻乖順得不行,連自個兒都給賣了,趕緊繼續交代:“再說了,怎麽叫為我折了一把好琴?路見不平不行麽,你要是撞見了這種事,我不信你會當沒看見,你們這種人的秉性不都差不多的麽?”

  丫鬟剛好端進來一盤橘子,她現在餓到前胸貼後背,見了什麽吃的眼睛都放光,邊說邊伸手去抓橘子:“再說了,我那把江固安琴千金難買,不也在他手裏了,勉強算兩清了。”

  “啪”,剛到手的橘子也飛了。

  楚懷嬋趕緊搖了兩下被打疼的手,邊吹氣邊嘟囔:“誒孟璟,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不給飯吃就算了,連顆橘子都不讓嚐,你這麽摳怎麽不見你變成財神爺呢?”

  這話也太糙了。

  孟璟哽住,幾乎都要懷疑他不在的這幾天這死丫頭又跑哪兒去鬼混了,他懶得還嘴,隻是冷冷地問:“怎麽回事?”

  “什麽什麽怎麽回事啊,問你家妹子去啊,死乞白賴跑我這兒賠了好幾天笑把我琴給誑走了,一眨眼就轉手送人了不說,倒還又記恨上我了,我還想知道到底怎麽怎麽回事呢。”

  行吧,又是那個蠢材。

  孟璟將鴨肉夾起來喂到她嘴邊。

  楚懷嬋後知後覺地覺出幾分不對勁來,疑惑地看他一眼,緩緩道:“孟璟,我怎麽覺得你這不大像在懷疑我給他賣消息。”

  “怎麽那麽像是……醋壇子打翻了呢。”

  “啪嗒”。

  到嘴的鴨子飛了今晚第四次。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要餓暈的嬋妹依然沒有吃上肉。

  第59章 陳年舊事

  孟璟徑直把碗遞給丫鬟, 擺手叫人將膳桌一並撤下。

  楚懷嬋眼巴巴地盯著那塊麻鴨肉走遠, 下意識地解釋:“難道不是嗎?你要是審問內奸的話, 應該先問我今日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兒, 然後盤問我知不知道薛敬儀怎麽那麽巧也出現在那兒, 或者問那晚我為什麽會出現在巷子裏, 這關他有沒有折一把好琴什麽事?”

  孟璟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下意識地噤了聲,佯裝抽了抽鼻子, 還沒來得及開口悔過加賣慘, 孟璟冷冷道:“別裝。”

  “不裝就不裝。”她伸手去夠桌上的茶杯。

  不給飯吃, 喝茶總行了吧。

  但她手還沒碰到杯子, 丫鬟連小幾一並搬走了。

  她手僵在半空中,孟璟就這麽在旁邊看著她,嘴角扯出一個笑來。

  “你這也太過分了吧孟璟。”她有氣無力地拖長了聲音。

  孟璟站起身來,她以為他是真被她的口不擇言給氣著了, 要把她扔在這兒自己先走,趕緊喚住他:“當我沒說過, 左耳進右耳出行不行?”

  孟璟嗤笑了聲, 忽然彎腰湊上來,她頓時嚇得不敢再動。

  孟璟存了刻意逗她的心思, 見她這反應反而覺得愈發好玩, 就這麽傾身看著她, 兩人隔得極近,鼻翼幾乎都要貼在一起,楚懷嬋就這麽盯著他的長睫失了神, 一時之間忘記了避讓,好半晌,她終於後知後覺地覺出些不對味來,耳垂逐漸泛上一絲紅。

  孟璟餘光瞥到她這反應,嘲諷地笑了笑。

  楚懷嬋會過意來,忿忿地盯他一眼,拖著病體殘軀往後蹭了蹭,試圖離這個淨拿她尋開心的傻子遠點。

  孟璟看得發笑,趁她不注意,一把將她抱起來往船頭去,她有些發懵:“你要幹嘛?”

  “扔你下去喂魚。”

  他語氣認真:“祖母養了許多魚在這兒,她那兒離這邊近,過來看看也方便。”

  “啊?!”

  魚魚魚魚!

  楚懷嬋腦子瞬間炸開,隻剩下一個想法,她完蛋了!

  扔人下湖對這莽夫而言絕對不算什麽大事,不比擰斷脖子這種起碼聽起來有幾分像玩笑話的話,他未必幹不出來。

  但她絕不能被扔下去,裏頭是真的有祖母養的幾百條魚啊啊啊啊,她腦子都快炸開了,但她怎麽可能打得過這個莽夫,因太餓而半點不清醒的腦子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法子。她無計可施,隻好大著膽子湊上去,死死環住了這莽夫的脖子,這總不能將她手打斷再扔下去了吧。

  她這一下猝不及防,力道又極大,孟璟差點覺得他的頸骨也是可以被這死丫頭弄斷的,不耐地道:“幹嘛你?”

  “我不想下去。”她認真討饒,“我剛隨便說說的,你怎麽可能和他比呢,你比他強太多了,有一身好本事,呃……脾氣有時還挺好,總歸就是很好……”

  這話聽著總覺得怪怪的,偏她還弱弱補道:“但我確實還是覺得他其實生得蠻俊的。”

  他手一鬆,往邊上站了點。

  她立刻將他摟得更緊了幾分:“你知道,我其實不大撒謊的啊,我一般就算氣你,也基本都是拿難聽的真話氣你啊,很少真誑你的,我說的明明就是事實啊……”

  他作勢起了個弧度準備將她往外拋。

  她徹底嚇破膽,不敢再逗弄他,趕緊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你比他好看。”

  她怕還不夠,又趕緊服軟,委委屈屈地道:“孟璟,我真的怕魚。”

  孟璟手頓住,低頭打量了她一眼,見她整個身子都忍不住縮成一團,吊著他脖子的手更是力道又大了幾分,他頗覺詫異,仔細回想了下,之前在他那兒,特別是第一次嚐到他那兒的淮揚菜時,她想來是太過驚喜,將別的菜都風卷殘雲一頓消了,但確實好像沒怎麽碰過魚。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怕魚。”

  連聲音都有些顫。

  這聲兒聽著弱弱的,倒還怪可憐的,不像是在故意誑他。

  他收了逗她的心思,緩緩將她往下放。

  她這才看清船頭上替她新鋪了榻,孟璟輕輕將她放下,又不客氣地將她翻了個轉兒。

  一前一後兩個動作的力道千差萬別,她先是感受了一把鐵漢柔情,後又差點被鋼筋鐵骨給捅穿了胃,一時隻覺五髒六腑都快痙攣了,癱在原地徹底成為了一條死魚。

  孟璟還沒意識到自個兒又幹了什麽天理不容的錯事,召丫鬟重新給她上了幾道小菜,親自替她夾了些菜準備喂她,哪知死魚一直躺在原地吐泡,嗡嗡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麽。

  他等了許久也不見這人有什麽反應,疑惑了好一陣子,恍恍惚惚地意識到可能是自個兒又傷到人了,於是將碗一擱,挪過去將人扶了起來,正準備替她拍拍背順順氣,方才還好死不活的人瞬間往邊上挪了四五寸,將頭搖成撥浪鼓,囁嚅道:“別別別,真會死的。”

  孟璟氣笑,懶得搭理她,在墊子上隨意坐下來,端了碗喂她。

  他這次倒是沒逗她,畢竟深秋夜裏,霜寒露重,方才逗了她一會兒菜便都涼了,他這才讓人都撤了重新上,眼下倒是好脾氣地喂了她好一會兒。

  等嚐了幾道好菜,再吃上小半碗米飯,死魚瞬間活了過來,楚懷嬋低頭看了眼兩隻被包裹得怎麽看都怎麽不順眼的手,砸吧了下嘴,道:“其實這還是怪你,如果你包得好點,用得著這麽麻煩麽?”

  他本沒接話,她卻自行接道:“瞧你這手藝,還不如扶舟那個糊塗蛋呢,好意思說自個兒是習武之人慣常受傷的麽……”

  他臉色一凜,將碗一擱,招手讓丫鬟把膳桌撤走,卻忽地想起來,當日翠微觀初見,他在她房內匆忙包紮膝上的傷,她就是這般在旁邊喋喋不休,時隔這麽久,這人還是半點長進都無。

  他哪是不熟練,包紮點外傷能有多難,多受幾次傷便什麽都會了,不過是覺得她身嬌體弱怕她沾了水變嚴重這才多纏了幾圈而已,這死丫頭真是半點不會說人話。

  楚懷嬋不知還在嘀咕什麽,等終於把這莽夫罵了幾百遍消停了,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的麻鴨又不見了,她忿忿地盯了這小氣鬼一眼,卻見他讓人熱了盤剛才沒怎麽碰的魚上來,正認真地挑了塊肉多的剔魚骨。

  他這等粗人細致認真地自己做這種事,再怎麽看都是一幅奇景。

  她下意識地問:“給我的?”

  見他點頭,她瞬間往後蹭了半尺,跟見鬼似的盯著他麵前的這盤魚:“你自個兒用吧,我不要。”

  怕活魚就算了,好歹會動,連死的都怕?

  這是什麽怪癖?

  孟璟一時愣住,好半天才繼續慢條斯理地剔魚骨,順帶衝她招了招手,讓她自覺點自己爬回來。

  楚懷嬋看了半天他手頭那玩意兒,死活不肯動,他便又屈指拿指骨敲了敲桌麵,警告她趕緊的,不然他就要強行動手了。

  她抿唇,試探著往膳桌前邊挪了一步。

  下一刻,卻又倒退著蹭回去了兩三步。

  ???

  孟璟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將手中的冬青釉碟放到她那邊,放低聲音勸:“試試?不一定怕的。”

  楚懷嬋還是搖頭,也不說話。

  他遲疑了下,耐著性子問:“以前遇到過什麽事嗎?”

  她仍未答話,但臉色卻明顯不好看起來。

  他試著逗她:“被魚刺卡得死去活來了?”

  “才不是。”

  也是,她平時吃相還算文雅,那他就愈發搞不懂了,疑惑地看向她,眼神裏帶了幾分探詢。

  楚懷嬋本不想說,但一抬頭就見他這眼神,映著剛出東山之月,冷清之下,當真也添幾分柔情。

  她低頭看了眼那碟他細心剔好的魚肉,猶豫了下,訥訥開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外祖家裏寄居過幾年?”

  倒是提過,她似乎對她這個外祖敬重有加,時常掛在嘴邊。

  他頷首。

  她接道:“原因是我爹那一年調職到四川任缺,蜀地難行,他們便不帶我了。”

  孟璟默默回想了下,確實也是在那一年,四川生亂,蜀地偏遠,這事成了塊燙手山芋,內閣臨時調楚見濡過去收拾爛攤子,豈料他倒將這件棘手事料理得很是漂亮,先皇欽提了他入京進戶部,後又輾轉調任禮部尚書以東閣大學士入閣,再一步步高升到如今的次輔之位。

  如今赫赫有名的當朝次輔那一年在朝中才算是嶄露頭角。

  現下憶起來,已是恍如隔世了。

  他點了下頭,示意他知道了,但見她欲言又止,覺出可能還有隱情,於是問道:“是因為身子太差還是?”

  她抿唇,緩緩點頭,輕聲說:“對外頭都是這麽說的。”

  他愣了下。

  她接道:“那年父親去赴任的時候,本是帶上了我的,可是途中遇上了流竄的倭寇。”

  她忽地住了聲,他仔細回想了下,那幾年裏後軍都督府和韃靼的戰役打得很是膠著,戰事吃緊,朝中大部分兵力調集到北地,東南一帶倭寇趁亂而起,禍害了好幾年,後來等宣府戰勝北地戰事緩和,先帝才慢慢調兵將倭寇之患一舉滅除了。

  那會兒倭寇雖是趁亂渡海而來並不成氣候,但無惡不作,凶名在外,別說尋常百姓,哪怕一般的官宦富庶之家也絕無抵抗之力。

  她這般說,他幾乎便能想到些什麽了,他甚至就這麽明白了為何她親眼見到他殺人,也並不像尋常女子那般嚇得瑟縮作一團,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近乎怪異的平靜。

  她尚在幼時,想必就已經見過更殘忍的場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