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4889
  “況且,”她看向他的眼睛,很認真也很堅定地道,“來日方長不是嗎?”

  “你無事,我才能過得更好一點啊。”

  孟璟沉默了會兒,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底……不知怎地,倒生出了些從未有過的情緒。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辨清那些情緒到底是什麽,就聽到她接了下一句話:“畢竟是賜婚,你要是沒了,我也不好改嫁,可我也不想給你守寡啊。”

  “……”

  他還說她怎麽忽然跟變了個人似的,敢情在這兒等著他呢。

  他五指握緊,指節作響,在心裏再度擰斷了一次她脖子,送她上了一回奈何橋。

  楚懷嬋見他這動作,瞬間想起上次被他捏痛的腕骨,飛速地往旁邊一躲,擠出個欠扁的笑:“我剛說夢話呢,小侯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您這邊請,慢走。”

  他一臉不痛快地往回走,走出去幾步,卻又不自覺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正巧見她拿了帕子抹淚。

  他怔了一小會兒,雖然他理解不了女兒家這般動不動就梨花帶雨的是什麽毛病,但原來她真的是在傷懷,方才不過是不想在他跟前露出怯懦的一麵,這才強顏歡笑,有了後邊那幾句欠扁的玩笑話。

  他轉過身來,恰巧迎麵撞上過來看情況的扶舟,他仍舊蹙著眉,卻不自知地放低了聲音:“去,把府裏的藏書送去棲月閣。”

  他走出去兩步,又補道:“隻挑市麵上不常見的即可。”

  第32章

  孟璟興許是被她那幾滴莫名其妙的眼淚給唬住了,一整日裏倒還真沒再提過要出去的話。隻是,第二日一到卯正時分,多年習慣使然,他還是忍不住起了身,隻不過,他沒能喚到人進門,他一臉不悅地打開門,準備將這些不懂規矩的丫鬟全攆出去。

  誰知剛一打開門,就見楚懷嬋杵在他門口,將一眾早就候著的丫鬟全攔在了後頭。

  這人突然出現,惹得他一愣,興許是因為起床氣還沒散,他劈頭蓋臉衝她一頓數落:“楚懷嬋你有完沒完?”

  “沒。”她仰頭看著他,全無畏懼,“我昨日已經說過了,等小侯爺好全了,我也就不再過來煩你了。小侯爺要是不想看見我,眼下就多休息,少操些沒用的心,按時喝藥換藥,總會很快好起來的。”

  他看她一眼,懶得再掩飾那點嘲諷之意:“扶舟沒告訴你,傷口久不愈合是因為毒,而不是因為你說的這些雜七雜八的?”

  楚懷嬋神色忽然黯淡了一瞬,好一會兒沒說話,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可好生將養著,總比一天到晚瞎跑費心費力的好吧。您說是吧,小侯爺?”

  瞎跑?

  “楚懷嬋,我看你是腦子不大好使。”

  “不好使也就不好使了,左右我有母親撐腰,您拿我也沒什麽辦法,您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她往正中一站,徹底將門堵死了。

  她一抬趙氏出來,孟璟懶得再搭理她,“嘭”地一聲將門關上,她這才吩咐丫鬟都下去,再親自去廚房轉了一圈,又回來逮著扶舟問:“真沒法子麽?”

  “真沒。外頭的郎中也基本都悄悄請過了,可還是沒什麽法子,止疼的藥都不敢隨便亂用,主子這人吧……您瞧著是沒喊過一句疼,也跟個沒事人一樣的,唉……”

  他沒再接後半句話,楚懷嬋卻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輕輕歎了口氣。

  她沒再繼續問下去,轉而問了些孟璟的症狀,扶舟猶疑了下,問:“要不您自個兒看看去?”

  “他哪會給我看?”楚懷嬋滿不在乎地笑笑,“你給我簡單說說就成。”

  她這日也沒再往孟璟跟前湊,等閑無事往小廳裏一躲,翻扶舟那本講奇難雜症的大部頭醫書,雖然她心下也明白其實沒什麽用,但總還是抱著點僥幸心理,眼巴巴地翻了一整日,晚間回去又繼續翻了兩個時辰,將近子時才歇下,第二日卯時剛過,又早早到了閱微堂,往孟璟門口一杵,搬盞燈台過來杵在旁邊就算是書桌。

  如此持續了十來日,孟璟有要事在身,總算先一步沉不住氣,這日早膳過後難得好聲好氣地主動同她搭話:“今日去陪陪母親吧,你也好些日子沒怎麽去過槐榮堂了。或者回去翻翻賬本也成,不然你們唱戲把鑰匙收回來又頂什麽用?”

  “怎麽不頂用了?這半月省下來的銀子都夠平時府上一個月的開銷了,長期下來,這虧空得有多大。小侯爺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隻辛苦萬叔每日打理到兩眼昏花。”

  又擠兌他,孟璟是真的納了悶兒了,他到底什麽時候得罪了她。

  楚懷嬋隨口答完方才那話,又後知後覺地問:“原來你知道這事啊?”雖然當日他在槐榮堂和張氏撞了個滿懷,但她遠遠瞧著,二人隻是簡單打了個招呼,他的性子也不像是會過問這些瑣事的,她一直以為趙氏和東流都沒和他提過。

  孟璟輕嗤了聲:“我又不是聾子。”

  “哦,”楚懷嬋癟癟嘴,“看不太出來。”

  孟璟大概是已經被她連日的挖苦逼得沒脾氣了,很好涵養地一笑,懶得同她計較。

  見她連這會兒功夫都不放過,仍在繼續翻那本破書,他譏諷了句:“還真是連書都買不起了?一本破書寶貝成什麽樣?”

  “你管我。”她頭也沒抬。

  孟璟起身,吩咐完扶舟備車,接道:“我是管不著你,你也別煩我。”

  “誒誒誒,等會兒。”楚懷嬋見他要走,趕緊將書一扔,站起來看著他,“你幹嘛去?”

  “你管我?”他將她那三字原封不動地奉還回去。

  “可是母親說……”

  “你別抬夫人來壓我,她親自過來我也未必肯聽她說上兩句話,你就別……”

  他話沒說完,楚懷嬋搶過話:“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不知好歹?”

  這死丫頭,將他的話全搶完了,還故意一聲高上一聲,孟璟被氣得一哽,徑直往外走,楚懷嬋卻一把抓住他袖子,死活不讓他走:“等養好再忙你的事,我絕對不攔你,也沒資格攔你。但你若不是去了趟懷仁,奔波受累,興許就不是現在這模樣了。”

  孟璟低頭看她一眼,一點點把袖擺從她指間扯出來,眼見著他就要破門而出,楚懷嬋雙眼一閉,心一橫,衝上去死死環住了他的腰。

  孟璟:……這是什麽路數?

  “喂,”他見她沒半點要撒手的意思,轉過頭去看她,“楚懷嬋。”

  奈何她將腦袋埋在他後背,他連半點人影都看不見,隻得低頭去看她的雙手。

  膚白如玉,真真是雙很賞心悅目的巧手,可惜這雙手的主人大概真跟那隻死貓一樣腦子不大好使,他遲疑了下,睨了備好車回來的扶舟一眼,扶舟這次腦子還算靈光,知自個兒撞見了不該看到的事,趕緊單手捂著眼睛往門外退,還順帶把那隻循著香味兒過來偷食的傻貓一並攆了出去。

  門口沒了人影,他這才冷笑了聲:“楚懷嬋。”

  “嗯。”楚懷嬋頭埋在他背心,心虛地應了聲,聲音嗡嗡的,聽不大真切,“你別叫我,叫了我也不放,要麽你回房好生待著,要麽我倆擱這兒一塊兒站一天。”

  孟璟被這呆子氣笑,認真問她:“楚懷嬋,你到底憑什麽覺得你有本事能攔得住我啊?”

  “憑……”楚懷嬋剛出口一個字,瞬間想起趙氏都壓不住他,氣焰立馬消下去一半,又回想起那天早上他在院中練劍時,被他劍氣摧殘得粉身碎骨的碧桐落葉,她手不由自主地顫了顫,但都已經趕鴨子上架了,她還能臨時撤退不成,這會子認輸也太沒骨氣了。

  她輕咳了聲,強裝鎮定地胡說八道:“憑你總不至於叫人把我扔出去吧。再怎麽說,我也冠了你的姓,我要真這麽丟臉,你也麵上無光不是?”

  孟璟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扯出這麽一串歪理來,輕嗤了聲,低頭再看了她的手一眼,準備君子動手懶得再動口,垂在身側的手都已經抬起了一分,誰知……下一瞬,那股子鬆香味和著獨屬於她的那股味道,一股腦地往他鼻尖灌,他忽然覺著有一瞬間的失神。

  溫軟香玉環在他身後,甘鬆味和淡淡的玉簪粉的香味蓋住了那股令人發悶的藥味,徑直往他鼻腔裏鑽。

  這是獨屬於年輕女人的味道。

  而她這把軟骨頭死死貼在他背上,身前這雙手……則十指緊緊交握,橫在他小腹上。

  這位置……他回過神來,忽然覺得一把擰斷她脖子都算便宜她了,這會兒甚至有點想直接一掌將她劈成兩半。

  他臉黑得不行,一把打下她的手,徑直往外走,楚懷嬋甩了甩被重力打疼的手,邊揉了揉,邊試圖出聲阻止他:“誒,小侯爺。”

  見他仍往外走,她情急之下喊了聲:“孟璟!”

  這府裏沒幾個人敢直接喚他的名,她更是從來沒這麽喚過他,他偶然聽得這一聲,下意識地頓住腳步,但沒回頭,下一瞬,他沒再同她計較,而是飛速地甩掉她回了房。

  楚懷嬋:???

  她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突然改了主意,怔愣了一瞬,趕緊跟著追了過去,扒在暖閣窗戶底下往裏偷窺了會兒。

  孟璟察覺到動靜,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嗬斥道:“楚懷嬋你幹什麽你?”

  這語氣,是真生氣了?

  楚懷嬋納悶了會兒,認真道:“我不進來便是,但小侯爺你可別翻窗爬牆啊。”

  孟璟這會兒正心煩意亂,聽得她這話,氣得幾乎想直接拎過一旁的椅子把她砸個腦袋開花:“你以為我是你呢。”

  “啊?”楚懷嬋納悶兒,認真道,“我也不會爬牆啊。”

  她沒聽到孟璟應聲,又擔心他真甩開她從後院出去了,隻好往窗紙上摳了個洞,將左眼湊上去瞅了瞅:“不對,孟璟你到底在幹什麽?”

  誰知她腦袋剛湊上去,窗戶陡然支開,麵前呈現出孟璟一張大臉,楚懷嬋一時不妨,沒來得及後退,兩張臉幾乎要挨到一塊兒去,她懵了下,嚇得有些語無倫次:“小侯爺……你、你臉色不大好啊。”

  “楚懷嬋!”

  “啊,我在。”楚懷嬋仍舊發著懵,甚至都忘了直起身子,就這麽悶悶地應了聲。

  “東流!”

  東流剛和貓爺鬥爭完,趕緊將水晶盞一扔,到了邊兒上一站,一臉單純地問:“主子您找我?”

  “嗯。”孟璟將被這不知進退的呆子給逼得快冒到嗓子眼的火氣憋了點下去,冷著聲道,“把人轟出去。”

  楚懷嬋:“???”

  “好。”東流愣住,“啊?真轟?”

  “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聽得懂聽得懂。”東流也不知道這位素來還算得上好涵養的爺今兒犯了什麽毛病,但畢竟不敢不聽他話,隻好看了眼自個兒剛逮過貓爺的手,見上頭還沾著兩根貓毛,尷尬地笑了笑,滿臉無辜地衝楚懷嬋道,“少夫人,您外頭請。”

  楚懷嬋嫌棄地看了眼他手上那兩根毛,嘟囔了句:“什麽毛病?”

  她雖然還沒想明白孟璟到底為什麽忽然這麽個反應,但也知他是真的動了怒,她可不想一會兒真被人強行暴力轟出去,隻好先一步一甩袖子往外走。

  這幾日仲秋豔陽,她穿得單薄,腰肢盈盈,薄紗之下,皓腕如雪,腕上戴著的纏臂金釧兒隨著她走動的幅度而上下晃動,雖不像她慣常戴的羊脂玉手鐲那般溫婉,卻多了一番別致的風韻。

  孟璟立在窗後,將這一幕看進眼中,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他幾乎有些惱羞成怒,他向來是不把這些不值得入眼的小事和人放在心上的,但今日卻幾乎因她而晃了心神。

  他在房裏待了好半晌,打了會兒坐,緩緩平複下情緒,將那身沾了她味道的晦氣衣物全數換下來之後,這才從裏頭出來。

  楚懷嬋正候在垂花門外,眼巴巴地望著這扇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孟璟忽然溜了,幾乎要就地凝成一樽望夫石。

  這會兒見他出來,臉上不可抑製地出現了點欣喜雀躍的表情,趕緊拎著那把玳瑁扇從外頭噠噠地跑進來,腳剛到門口,見孟璟麵色不豫地盯著她,又生生頓住了腳步,差點摔成個大馬趴。

  她看了眼孟璟,心虛地賠了個笑,指了指自個兒,又指了指外頭,小心翼翼地問:“出去?”

  方才那般膽大妄為,這會兒又慫成這樣,孟璟輕嗤了聲,邊好奇她這忽大忽小的膽子到底是什麽做的,邊冷著臉道:“隨你。”

  得,又是之前那種萬年不變的要死不活的語氣,那這會兒多半是沒有性命之憂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確定了一下腦袋還好好地長在上頭,這才邁進了門。

  等她走近,孟璟忽然看見了她眼下的一圈青黑。他之前倒是聽扶舟說過一次,她近日來日日到子時才歇,每早卯時一到,又準時出現在了這裏。

  他餘光瞥到她腦後那支斜插著的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鏤空簪,不由多看了一眼她那繁複的發髻頭麵,心裏默默盤算了下,這麽一套複雜頭麵,到底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裝扮成?

  但他思索了會兒,實在是不了解這些女人的東西,更得不出她每日能睡多長時間幾時起身的結論,默默放棄,抬腳往書房走,楚懷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似乎今日不把他看死了絕不罷休似的。

  他忽然想起那日對她的評價,好個屁的張弛之道。

  她哪有半分禮數,分明隻有那點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性子,自知之明就更不要說了,分明就是得寸進尺胡攪蠻纏,看來他平時壓根兒就不該給她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