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5001
  他以為這話戳中她痛腳,繼續將這針往深處刺進了幾分:“二哥這人和別人不一樣,他的東西,若不在意,從不在乎旁人分一杯羹,東側院那些女人,最終也送了我不少呢。”

  話說到這地步,她若還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那便是天真甚或無知了。更何況,那日在老夫人院裏,眼前之人的那個眼神,她可沒忘。

  但……她確實沒想到,孟璟竟然真會把自個兒的女人拱手讓人,哪怕是已經厭棄了的。畢竟當日扶舟給她說的是全數攆出去了,既然這話是假,那因為她才將人攆了出去的話,則更信不得了,枉她當日還以為承了那人一份情。

  她想得遠,久未出聲,孟琸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今日未挽發髻,頭發鬆散著束在腦後,越發襯得膚如凝脂,呼吸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卻仍強裝鎮定,直直地打量著她。

  除了美色,他這人沒什麽別的愛好,平時勾欄瓦舍也去得不少,不是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但當日初初一見,他便覺得,這女人身上……有股那些女人都沒有的味兒。

  特別是那把纖腰,令他念念不忘了好些時日,若能掐上一把,便是做鬼倒也風流了。

  更巧的是,這幾日孟璟恰好不在,歸期也未定。否則,給他十個膽,他也沒膽動這位煞神的東西。

  “三爺自重,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孟琸沒料到她居然還敢放狠話威脅他,微怔了一小會兒,沒出聲。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小侯爺他不計較,的確是因為他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她施然走過他身畔,擠出一句光說說便令她自個兒犯惡心的話:“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三爺在想什麽,我也不蠢。”

  這話還是當日在外祖鄉下莊子上,她從吃醉酒扯著大嗓子罵街的婆子們嘴裏聽來的。

  “但三爺要記住,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淵不見二龍,哪怕潛龍在淵,也終究是條龍,終有一日,會飛龍在天。”

  她走出去兩步,又折返回來,一把拽住他手裏的那方手帕使勁一扯,帕子裏連帶著的蟠螭紋玉佩便掉了出來,正是她方才見孟珣佩的那枚。

  她蹲下身子去撿這枚玉佩,將土仔細拍幹淨了,然後站起身,緩緩走出去兩步,沉聲道:“聽說三爺剛參加完秋闈,而且已經是第二次了,三年複三年……三爺若有欺負小孩子的功夫,倒不如抓緊功夫去背兩則經書,也好早日掙個功名,振興門楣,如此也不必闔府上下都要仰仗旁人食祿。”

  “你!”他本被激怒,隨即又露出了個笑,“二嫂子這樣睚眥必報的性子,難怪二哥瞧不上。”

  楚懷嬋幾乎被氣笑了,笑過之後淡淡道:“三爺說我什麽都行,我都認了。畢竟我是個囿於後院的女人,沒什麽見識,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提醒你兩句。”

  “這門親事是萬歲爺賜婚,不管小侯爺心裏瞧不瞧得上我,起碼明麵上他不敢怠慢我。”

  孟琸沒出聲。

  “其次,我也不必非得仰仗你二哥的庇佑。”

  “三爺記清楚了,我姓楚,父親是當朝次輔,前不久剛擢了謹身殿大學士,如今禮部和吏部有不下一半的官員是他門生,門生之門生則更不用說。禮部掌科考,吏部管升調,你的仕途……”

  “言盡於此。”她衝他笑了笑,“三爺若執迷不悟……棲月閣雖不大,但還不懼多您一個客人。”

  第22章

  她回到槐榮堂的時候,大夫人還沒回來,她環視了一周,沒見著孟珣,問時夏:“四爺還沒回來?”

  “回了,斂秋姑娘帶著去後頭淨手去了。”

  她將帕子扔給時夏:“拿回去燒了。”

  時夏應下收好,將自個兒的帕子遞給她,她接過來,將玉佩細細擦淨了,又道:“再去交代一遍,別在夫人跟前多嘴。”

  她踏進明間,孟珣見她進來,因惹了事,躲躲閃閃地不敢看她,悶悶地將腦袋一埋,絞著手指玩。

  斂秋才剛給他打好胰子,見他這樣,溫聲笑了笑:“四爺自個兒搓搓也行。”

  他卻忽然忿忿地將胰子一把抹在了她袖上,斂秋愣了愣,問:“四爺今兒到底怎麽了?”

  楚懷嬋衝他笑笑,伸手召他過來,他遲疑了下,乖乖立到了她跟前。

  楚懷嬋攤開手,掌心是那枚玉佩,他伸手來抓,她卻將掌心一合,背至身後。

  他腮幫子鼓起,遲疑了下,悶悶地恐嚇她:“還我。”

  但這話到底沒什麽氣勢,楚懷嬋失笑,衝他道:“先去把手洗幹淨。”

  他走到盆邊,斂秋捧水給他淨手,楚懷嬋道:“自個兒洗。”

  “哦。”他果真將小手伸進銅盆裏,認認真真地將泥沙都洗淨了,又自個兒拿了手帕將手擦幹,這才又回到她跟前,重複了一遍,“還我。”

  楚懷嬋將玉佩放入他手心,柔聲問:“方才你三哥欺負你了?”

  孟珣低頭去看這枚玉佩,遲疑了會兒,低聲道:“也不算吧。”

  她蹲下來,將玉佩安安穩穩地佩在他腰間,又替他正了正玉穗,柔聲道:“他下次再欺負你,拿你二哥壓他就是,他不敢的。”

  方才都還好好的,眼下孟珣一聽這話,卻一把打開她手就往外走,楚懷嬋愣了下,看向斂秋。

  斂秋也正納著悶兒,隻好將知道的事情簡單說了下:“那玉佩是二爺贈的周歲禮,四爺寶貝得緊,匆忙回宣府時兵荒馬亂的,旁的東西都七零八落不知丟哪兒了,這寶貝倒是一直帶在身邊。”

  楚懷嬋站起身,望了一眼那小人的身影,發了會兒怔,難怪,那玉佩是黑青玉材質,正麵浮雕蟠螭紋,背麵淺浮雕如意雲頭紋。這等材質和紋樣,配這般歲數的小孩,終究是有些過於厚重了,也得是孟璟這樣的人,才能送得出這般禮。

  但既然平素如此珍重,那他方才的反應便有些奇怪了。

  斂秋也有些犯難:“奴婢也不清楚。四爺有時候挺怕二爺的,一提便能壓住他,但有時候卻提也不能提,一提就發脾氣,就像剛剛這樣,也不知到底有什麽內裏。”

  楚懷嬋靜了一會兒,正準備出去找孟珣,一轉頭就見著趙氏拎著他從外頭回來,在中庭裏劈頭蓋臉一頓數落:“你看看你,又弄得一身都是泥,幹什麽去了?”

  數落完小孩,又朝後頭嗬斥了聲:“季嬤嬤!”

  在後頭吃茶的婆子聽她動了怒,趕緊放下手裏的牌迎上來,訕訕地賠笑:“大夫人有什麽吩咐?”

  趙氏狠狠盯她一眼,又掃過後頭跟的一眾丫鬟小廝:“這麽多人,一個八歲大的孩子都看不住,像什麽話!仔細勒緊點兒褲腰帶,別一不留神將那點兒可憐家底全都輸出去了,回頭又到我跟前來沒出息地抹眼淚珠子!”

  季嬤嬤忙跪下磕了個頭:“大夫人教訓得是,是奴婢們托大了,請大夫人責罰。”

  楚懷嬋身形方微微動了動,時夏趕緊問:“小姐要幫她們說話?”

  她搖頭,走到香爐前添了些香。

  “主子訓斥下人,我這會子出去解釋豈不是下夫人的臉麵,一會兒再說吧。”

  時夏點點頭,側頭往外看去,聽趙氏嗬斥道:“趕緊帶回去,換身衣裳再來,成天到晚沒個人樣,像什麽話!”

  婆子們忙將孟珣生拖硬拉地拽下去了,楚懷嬋這才迎出來請罪:“母親勿要動了肝火,方才是我想著和四弟說幾句話,這才叫她們去後邊吃茶的,也是我沒看住四弟,請母親責罰。”

  趙氏臉色緩和了些許,又看了眼那群人的背影,搖了搖頭:“別全往自個兒身上攬。一群瞎了眼的老東西,不光是今日才這樣,也就仗著在府裏伺候了幾年,便開始倚老賣老偷奸耍滑。也不知二房怎麽挑進來的下人,若還在京裏,這等婆子如何能進家門?”

  楚懷嬋凝神聽著這話,多看了她一眼。

  趙氏這下才得了閑,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見她發散著,發梢經了剛才一通折騰倒是幹了,隻是發根尚且濕著,道:“也是我疏忽,想著這小子回來了,該叫你來見見,倒沒料著你有安排。”

  “也沒有大事,母親客氣了。”

  趙氏引她進屋,先淨了手,叫人添了些冰塊,又將自個兒帕子遞給她:“擦擦汗。”

  她去暖閣裏拿了件氅衣出來遞給斂秋:“今日得閑,趁這空當兒給我繡朵花上去,太素了,倒顯得老了好幾歲。”

  斂秋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確實是素淨,但卻是江南那邊織造局進貢上來的緞子,料子質地極好,如今遠在宣府,侯爺也不再是皇帝跟前的紅人,等閑便有鋪天蓋地的賞賜,也算是難得了。

  趙氏知她想多,往暖閣裏邊看了一眼,隔著地屏,她並不能看見裏邊的人,卻仍是輕輕歎了口氣:“從前侯爺贈的,就穿過一次,侯爺誇過一句好看。”

  她怔怔望了好一會兒,輕聲道:“也壓箱底好些年了,昨日恰巧翻了出來,擱著也是浪費,這便拿出來了。”

  斂秋搬了個墩子坐在門口穿針引線,等她回過神來,這才輕聲問:“夫人想繡什麽?”

  趙氏遲疑了會,有些拿不準主意:“百花圖太花哨了些,隻襯小姑娘。芙蓉如何?”

  楚懷嬋看向眼前這位端莊的婦人,忽然明白過來孟璟身上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氣與高高在上從何而來,眼前這位婦人,畢竟是宗室女出身,縱然已上了年歲,也經了落魄歲月,但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不減反增,她的獨子倒也完美繼承了這宗室女與百年勳貴兩脈傳承下來的高傲與貴氣。

  她忽然驚覺自個兒想得有些遠了,趕緊迫自己回神,衝趙氏笑了笑:“芙蓉美人妝,當襯母親的。”

  “就你還肯寬慰我幾句,旁人都道我是老婆子了。”趙氏拉過她手背拍了拍,問起閑話,“他沒去過你那兒?”

  楚懷嬋沒答話,拉她過去看斂秋的巧手,趙氏目光掃下來,見到她手上戴著的鐲子,遲疑了會兒,還是道:“我贈你的鐲子,你也一直不肯戴。”

  楚懷嬋下意識地將袖擺往下理了理,柔聲道:“母親贈的,太過貴重,想著珍藏起來,等哪日拿去市井街坊當了,也好給我那屋添幾株翠竹。”

  趙氏笑出聲來,被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道:“說起來,若要說竹子,菁華門到閱微堂間倒是有一片竹林,東流親自打理的,倒還有些看頭。眼下也要開始枯葉了,一會兒過去看看?”

  “不必了。”楚懷嬋趕緊攔住,“無事便不去擾二爺了。”

  “他這幾日不在,去懷仁了,倒也擾不著他。”趙氏歎了口氣,“你怕他?”

  楚懷嬋這才明白過來孟琸今日為何敢如此放肆,麵上卻隻是搖了搖頭。要說怕,除了那事,她還真沒有什麽怕孟璟的理由,但自從知道他的喜好之後,這點心思也就徹底淡了,到如今,她還真沒什麽理由避他,隻是懶得見罷了。

  趙氏遲疑了會兒,解釋道:“說是懷仁有個好友成親,也和他一樣,拖了好些年,到如今才提這終身大事,過去賀喜去了。”

  她笑了笑,淡淡道:“小侯爺倒是重舊日情義。”

  “他這人吧……”趙氏低低歎了口氣,“若在意的,便是珍之重之。”

  她自然而然地接過後半句話:“若不在意,便壓根兒不會看入眼裏,興許連他書房燈盞上落的一粒灰塵都比不上呢。”

  趙氏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朵將要成形的芙蓉上,許久,輕聲歎道:“你也是個渾不在意的。這淡泊性子湊一塊兒,你倆倒是都舒坦了,隻難為我這當母親的。”

  “母親這話說的,倒是我不是了,趕明兒我也給母親戲彩衣賠個罪。”

  這話惹得趙氏笑出聲,邊指點斂秋將花樣往上繡繡,邊道:“彩衣娛親倒不必了,你若當真有逗我高興的孝心,就常往他那兒走動走動,我便舒心了。”

  楚懷嬋抿了抿唇,沒答話。

  “你倆啊。”趙氏無奈地搖了搖頭,“等他回來,我找他說說去,都像什麽話。”

  楚懷嬋本想阻止她,餘光瞥見季嬤嬤將孟珣送了回來,趕緊住了話頭。

  孟珣進來,先是規規矩矩給趙氏磕了個頭,這才移到楚懷嬋跟前來,認真行了個禮:“見過二嫂。”

  “不必多禮。”楚懷嬋喚時夏將糕點拿過來,“也不知你今日要回,隻好匆忙帶了些糕點過來,也不是什麽稀奇物,但好在冰鎮過,能消消暑,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慣。”

  “綠豆糕啊!”孟珣先是雙眼放光,隨即又壓住了興奮勁,將伸出一半的爪子收了回來,跟自個兒賭氣道,“不愛吃。”

  趙氏知他的喜好,沒忍住笑出聲,卻看破不揭破,反而故意問道:“今兒念的什麽書?”

  “啊?母親又問書啊?”孟珣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拿右手摳了摳後腦勺,仔細想了會,才道,“念到《昔時賢文》了,今日先生教念‘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怪沒意思的。”

  趙氏半解釋半閑扯地同楚懷嬋道:“是從太爺那一輩分出去的旁宗,有個盛名在外有些學問的舉人,因丁憂困在城內,被那邊家塾給聘了去,恰巧那邊府裏又有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哥兒,便將他送過去結伴念書了。”

  楚懷嬋點頭,轉頭去看孟珣,柔聲問:“你知道你方才為什麽抓不著蛐蛐兒麽?”

  “為什麽?”孟珣被勾起了興致,很認真地問。

  “先生都教你念到這一句了,難道沒教你念‘近水知魚性,近山識鳥音’?”

  孟珣疑惑地看向她。

  楚懷嬋笑笑:“蛐蛐兒晝伏夜出啊,你三更天叫嬤嬤起來幫你抓,循著聲兒找過去,定能抓到。”

  孟珣將信將疑,轉頭過去和季嬤嬤交代了幾句。

  “讀書須用意。四弟,你這火候還欠得多呢,別嫌先生講的東西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