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者: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3880
  案前傳來一聲嗤笑,她臉色微微僵了僵,沒好氣地問:“你方才藏在哪?”

  他沒答話,室內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

  “我問你話呢。”楚懷嬋語氣淡淡。

  她命都在他手上,竟敢同他橫?

  他沒忍住笑了聲。

  “是院角那口枯井吧?”

  傷口泛疼,他倒吸了口涼氣,沒來得及出聲。

  這靜室長期無人居住,觀裏的人想來怕屋裏悶,之前替她開了窗戶。此時坐久了,風裹挾帶著腥味的雨水撲麵而來,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寒意,牙齒不聽使喚地磕絆了下:“雨這麽、大,枯井必也積了水,方才那個時辰,不好過吧?”

  一個文弱小姑娘,在沒能看清他、錦衣衛又立刻趕至的情況下,竟能迅速判斷出他的去向。

  他停了手上的動作,握住了匕首。

  膝上傳來一陣劇痛,陳景元那一刀正中他膝上經脈,傷勢重,不處理下傷口,他暫時走不了,否則他也不必冒著把外人牽扯進來的風險進觀。

  他認真打量了她一眼,她兩腿嚴絲合縫地並攏,兩手交疊放在膝上,是個很規矩的姿勢,但被微微抓亂的裙裾出賣了她心底的緊張與不安。

  還以為當真是個不怕死的呢。

  楚懷嬋猶豫了下,似是怕他惱羞成怒,往裏邊坐了點,才自顧自地道:“井底挺髒的吧?你身上……有點臭誒。”

  他下意識地舉起衣袖聞了聞,和這熏香一比,好像……是真的有些臭。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私設多,勿考據。

  常識問題歡迎指正。

  提前排雷:這篇寫著放鬆的,先婚後愛,劇情少,大部分為【日常,節奏慢,爛梗老梗大合集】,介意慎入。

  第2章

  明知她看不見,他麵子上仍是掛不住,訕訕將手放下。

  陳景元撤走後,他沒忘將自個兒拾掇了下。但一想到方才井底的淤泥,他胃裏泛出一陣酸,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話怎麽這麽多?”

  她原本沒想到能聽到回答,畢竟他一共隻和她說過三句話。

  楚懷嬋先是一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微微低頭,很小聲地道:“我害怕啊。”

  驚雷驟響,駭得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下。

  床輕微顫出一點聲響,他看過去,她耳垂泛了點紅,之前看她這行事做派,還以為是個心思通透行事穩重的京中貴女,不想竟然真的隻是個害怕雷鳴電閃的小姑娘,隻能靠不停說話來紓解害怕假裝鎮定。

  他覺得好笑,方才被她挖苦的尷尬也消散了去,鬆開匕首,低下頭繼續處理傷口。

  可她又道:“翠微觀地方雖大,但除了窗外這條河和院裏那口隱蔽枯井,無處藏身。水勢湍急,你又負了傷,貿然下水無異於自尋死路,隻能選後者。”

  “那處枯井借了杏樹的勢,錦衣衛方才都沒發現。可你方才一聽見動靜,想也沒想就往西邊去尋那口井。”她頓了頓,“如今信道之人雖少,但翠微觀依舊不接受等閑香客,你這麽熟悉這裏,來曆不簡單吧?”

  他抬眼看向她,這小姑娘穿得素雅,鴨卵青的褙子,下罩藕色百褶裙,發間一支素簪,此外並無其他裝飾。在權貴遍地的京師,這身裝扮幾乎稱得上寒酸。可翠微觀的香客,必然非富即貴,她什麽來頭?

  他打好最後一個結,放下褲腳,目光落回案上的香爐上,將左手食指喂進那綠瓷鯉嘴裏,右手重新握緊匕首。

  他再看她一眼,她身子依舊在輕微發顫,看來是真怕。

  他還沒想明白這姑娘為何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還能這般思維敏捷,淒風苦雨裏就已傳來一陣極輕的雜聲。

  隔著一層布,她隻覺得一陣風從她跟前刮過,燈火隨之一暗。

  爾後,他附在她耳邊,聲音壓低到極致:“你得幫我。”

  話音落下,她腦後的結忽然被人解開。雙眼重複光明,她下意識地往窗邊一望,隻來得及看到那人翻窗往下一躍的背影。

  左腿是拖著的。

  她耳力自然不及他,沒聽到什麽動靜,但見他這樣,也猜出來必是陳景元去而複返。眼下她徹底上了賊船,就算此刻同陳景元老實交代,但人是在她這兒跑的,少不得一番訊問,也給自己惹麻煩。

  她可不得幫他嘛?!

  她咬了咬牙,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夠精明的。

  她匆忙往屋內一掃,飛速處理掉他留下的痕跡,再到案前攤開宣紙,拿鎮紙一壓。

  加水,研墨,落筆,一氣嗬成。

  萬事俱備。

  東風來了。

  她往門口一望,燈火輝映下,映出一排端正的影子。

  門外之人腰間配的,是繡春刀。

  陳景元破門而入,她似是被人擾了興致,蹙眉看向來人。

  來人目光落在她麵前的宣紙上,繪的是暗夜苦雨,江邊靜室,一盞孤燈。

  窗外水勢湍急,雨勢未歇,間或雷鳴,她卻有閑情逸致在此作畫。

  還真是跟她老子一樣迂腐。

  陳景元在心裏酸了句。

  他掃視了室內一周,目光落在撐開的窗戶上:“楚小姐可看見一年輕男子了?比您高出一頭有餘,瘦,左膝受了傷。”

  楚懷嬋並不出聲,她方才急急忙忙地唱了這一出戲,水加太少,墨已幹了,她望著這幅倉惶之中所出的畫作,微微皺了皺眉,舉起青玉硯滴往硯台中注了些水,拿墨錠緩緩研著。

  用的是烏玉玦墨,味濃,和著熏香,將室內屬於不同主人的各種氣味一並中和掩蓋,再難分辨。

  她抬眼看向陳景元:“陳僉事方才說什麽來著?”

  陳景元一口氣憋在喉中,將吐未吐,灼得他嗓子一陣一陣地疼。他幹咳了聲,按捺著性子問:“敢問楚小姐方才可在後院見過陌生男子?”

  楚懷嬋望向洞開的大門,狂風拍打得門板一下一下地響,讓人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她收回目光,緩緩道:“不曾。”

  閃電驟起,在她臉上打出一片慘白的光暈來。

  驚雷撼地,繡春刀上殘留的血跡在這無聲的對峙中緩緩滑下,一滴一滴地墜到木質地板上,驚起嘀嗒聲響。

  她放下墨錠,將筆重新浸潤,不疾不徐地在畫上勾了枝樹枝,枝蔓蜿蜒,從江邊伸進靜室窗戶之內,平添幾分雅意。

  陳景元一麵擺手示意身後人再次搜查,一麵看向那道礙眼的窗戶縫隙,似是無意提起:“渾河兩岸,五百緹騎布防。”

  習武之人聲如洪鍾,震得她耳膜疼。

  錦衣衛沿岸布防,那人又負了重傷,要麽藏在河裏等著淹死,要麽冒險上岸被人拿下。

  楚懷嬋手微微顫了顫,枝蔓瞬間拐出一個礙眼的弧度來,她懊惱地歎了口氣,雖是別有所圖的隨意之作,但到底不忍筆墨被這般糟蹋。

  她摁住眉心,勾勒出幾絲入窗疾雨,將這點紕漏不動聲色地蓋了過去。

  “陳僉事不必同我說這個,北鎮撫司公務,想必不能為外人道。”

  她將筆放回筆枕,餘光瞥見錦衣衛正在盤查那處枯井,淡淡道:“另外,也祝陳僉事馬到成功。”

  墨跡幹透,她將鎮紙拿開,緩緩拿起宣紙吹了吹,裹成卷收在一旁。

  夜雨孤燈,她身形實在是有些單薄,腰肢掩在單薄衣衫下,不堪一握,仿佛風再大些,就能將她從此間刮出去似的。

  窗外渾河水湯湯,她就這麽望出去,眉目淡泊如遠山。

  緹騎上來稟告說並無所獲,陳景元再望了一眼窗外渾河,殺回馬槍這招數他屢試不爽,他再度率眾殺回來,倒也不是為了要從觀內眾人口中逼問出什麽,畢竟這人狡猾,他追了好幾個時辰,連照麵都沒能打上一個。

  更何況,楚見濡的妻女,他暫時也不敢正麵開罪。

  他這麽做,無非還是懷疑此人方才藏身進了翠微觀,要將他逼下渾河。

  五百緹騎,今夜暴雨,夠他受的。他若敢上岸,北鎮撫司酷刑自等著他來受,若不敢,渾河水也夠取他一條小命。如此想著,他臉上露出了點笑意:“今夜錦衣衛會駐守觀內,楚小姐見諒。”

  “請便。”楚懷嬋神色淡淡。

  陳景元撤出去,走前沒忘記命人替她將地上的血跡處理幹淨。

  時夏端著熱水進來,飛速將門關上,輕聲問:“小姐沒事吧?”

  她搖頭,時夏見她神色倦怠,忙湊上來給她捶肩:“小姐可累壞了吧?這一站一下午,除了陪著夫人進香和看書的時候,您哪肯這麽久都不動一下的?”

  “你這是關切呢還是挖苦呢?”

  時夏噘嘴:“一半一半吧。”

  她失笑,這話確實不假,今晨天氣尚可,母親說三日後萬壽節,既與尋常進香的時間衝突,也是大不敬,便帶她提前過來。哪知午間竟然下起了驟雨,她陪著母親在前殿聽道長念了一下午的《淮南子》,幾乎困到要當場睡過去了,這雨也沒有分毫要停歇的意思。

  她站得渾身酸痛,本想回房早些休息,不料又遇到了個不速之客。

  她有些遲疑地望向窗外,雨勢越發大了,看起來像是要持續一整夜,這不速之客,能活命麽?

  她發了會怔,肩上的疼痛緩了些。時夏停了動作,擰了帕子遞給她,她這才收回心思,看了眼銅鏡。

  額間的紅腫已經消退,她不自覺地笑了笑,她敢搗亂,自然不是善心泛濫,後來幫他拖延時間是怕他被陳景元抓了先行會給自己惹麻煩,但一開始撒謊,則是因為——陳景元辦事不利,父親會高興。

  她前年入京時,正值新皇第三年,那時父親夜裏偶爾會小飲幾杯,然後酒後吐狂言:“人呐,這輩子不能隻為利益過活。月兒啊,你得記到心裏——為人得正,方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可陳景元偏偏是那個不正的,一把禦賜繡春刀飲過無數鮮血,而今更是對他步步相逼。

  每每這時,母親會眉眼彎彎地替他添酒:“小點兒聲呐,仔細這人的耳目正蹲在屋頂聽牆角呢。”

  時夏看她傻樂,心裏琢磨著莫不是昨兒背著規矩甚多的夫人悄悄聽了出遊園,今兒就學戲文裏的小姐魂不守舍了?

  她點頭如搗蒜,自我肯定完這個想法後,雙手合十許了個願,興衝衝地道:“小姐別擔心,老爺定然會為您挑個好夫婿。”

  楚懷嬋無言,什麽跟什麽?

  牛頭不對馬嘴。

  她把帕子放回清水裏,拿過方才卷好的宣紙往這丫頭頭上一敲:“好好收著,睡了。”

  後半夜雨勢漸小,雨水斷斷續續地打在窗邊那棵水杉樹的枝葉上,沙沙作響。

  錦衣衛仍未撤出,那證明,起碼他還沒落入陳景元手裏。

  她枕著一江渾河水,不自覺地想,那……他還活著麽?

  水闊雲低,殘雨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