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終章【二】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7-09 15:15      字數:8602
  正版不易, 生存艱難, 請到晉江多做支持。  上輩子楚建昌惱怒楚瑜私奔之事, 足有三年沒有理他們二人,那時候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如今他擁有上輩子的記憶, 更不會害怕擔憂。

  楚建昌給他這份錢,是看在了楚錦的麵子上, 可如今他既然不打算娶楚錦,自然不能拿這份錢, 讓楚建昌看輕了去。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後,歎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 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盡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送著楚山出了昆陽, 看著遠處綿延的山脈,他雙手攏在袖間,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沉吟了片刻後,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 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著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 中飽私囊, 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賬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汙,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麽久都沒有人說什麽,是為什麽?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賬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了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後,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裏什麽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裏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麵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麽,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匯報軍務一樣匯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隻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裏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穀全殲?!這怎麽可能?!”

  然後畫麵一轉,她在一個山穀之中,四麵環山,山穀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裏,她看不清人,隻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白帝穀。

  七萬軍,全殲。

  她拚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隻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麵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隻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拚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裏,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裏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穀裏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著那個少年,隻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複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裏,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裏。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麵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穀,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穀。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麽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麽還是去了?!!

  衛韞收拾了一下情緒,開始仔細回憶:“我自十一歲開始隨軍,雖然很少上前線,但是卻也熟知軍中事務。我們到了前線之後,和北狄正麵交鋒了一次,將北狄逐出城外之後,雙方便進入對峙,甚少有交戰。父親慣來穩重,他曾說,北狄自遠處來攻,糧草難繼,我們隻需守城不出便可。”

  楚瑜點了點頭,她當年也曾了解過大楚各將領帶兵的風格,衛忠風格的確如此。衛韞繼續道:“對峙不過七日,太子便來了前線,持聖旨任監軍,太子曾言,如今國庫空虛,需速戰速決,但父親並未同意,兩人曾在帳中有過爭執。但因父親固執不肯出兵,太子無法,倒也相安無事。”

  “不日後,姚勇來了白城。”

  “姚勇為何會來白城?”楚瑜皺眉,姚勇本是青州統帥,白城死守並無壓力,為什麽姚勇會出現在那裏?

  衛韞搖了搖頭:“我的品階不足以知道。但我清點糧草,管理雜物,我知道,當時姚勇是偷偷帶了九萬精兵暗中過來。他的軍隊沒有駐紮進入白城,反而是躲在了周邊。”

  楚瑜聽著,細細捋著線索。

  上一世,衛韞最後是提著姚勇的人頭去見皇帝的,可見此事必然與姚勇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姚勇在衛忠守城時暗中帶兵來了白城,而衛忠明顯是知道的——連衛韞都知道了。也就是說,衛忠那時候就沒打算隻是死守了,他和姚勇必定合謀布置了什麽。

  楚瑜抬了抬手,示意衛韞繼續。

  衛韞一麵回憶,一麵思索:“後來北狄便來叫陣,那一日於城門交戰,北狄很快便潰不成軍,父親帶兵往前,我聽聞之後,趕忙前去阻止。北狄之勇,決不可能這麽快潰敗。然而父親卻一個勁兒叫我放心,還道北狄二王子在那裏,要抓回來慶功。”

  “公公為何知道二王子在那裏?”

  楚瑜迅速反問,衛韞抿了抿唇,明顯是不知道,卻也從楚瑜反問中察覺出不妥當來。

  北狄如今尚未立儲,二皇子是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他並非將領,到了軍營中,應該是如同太子作為監軍一樣,藏起來不為人所知的。衛忠又是從哪裏得到這樣隱蔽的消息的?

  然而時間緊迫,楚瑜也來不及細想,隻是道:“你繼續說。”

  “父親將我趕去清點糧草,帶著幾位哥哥分兩路出去,一路追敵,一路斷後。待到夜裏……”

  衛韞聲音哽咽,一時竟是說不下去了,楚瑜隔著木欄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

  她不擅長安慰人,因為她被人安慰過太多次,她熟知言語有多麽蒼白無力。

  路都要自己走,疼都得自己熬。

  她隻能用拍肩這樣的方式,傳達自己那一份心意和安撫。

  衛韞抬頭笑了笑,忙道:“我沒事,大嫂不用擔心。方才說到哪裏?哦,待到夜裏,姚勇便讓人來通知我,說他們受了埋伏,讓我前去增援。”

  說著,衛韞苦笑起來:“可城中的兵都出去了,也就留下五千守城,我能增援什麽?”

  衛韞聲音裏帶了嘲諷:“不過是……收屍罷了。”

  “姚勇的兵馬呢?”

  楚瑜聲音裏帶了含義,衛韞平靜道:“他說他追擊另一路兵馬,等回去時,父兄已經中了埋伏。”

  “他還說,他與太子已經多次同父親說過,不可貿然追擊殘兵,有姚勇追已經夠了,此番責任,全在父親不聽勸告。”

  衛韞說著,慢慢捏起拳頭:“我心中知道此事有異,所以我特意又去了白帝穀,你可知我在周邊山上看到了什麽?那白帝穀群山邊上,全是兵馬的腳印。”

  楚瑜豁然抬頭:“你什麽意思?”

  “嫂子可知,軍中募軍買馬,均就近擇選,因此各地軍隊,戰馬品種大多不同。例如衛家軍多出北方,因而馬多產於河陵,馬形高大、奔跑迅速,但耐力不佳。而姚勇由青州供馬,青州馬多為矮馬,蹄印與河陵馬相比小上整整一圈,更與北狄所用的北關馬天差地別。”

  “所以,你是說白帝穀邊上那一圈腳印,由姚勇的青州軍所留。”

  衛韞點了點頭,目光中全是冷意:“我不知道這一圈腳印是哪裏來的,我不知道他是去追擊了北狄其他軍隊後轉回白帝穀留下的腳印,還是從一開始……就在哪裏。可我知道一件事,此事必有蹊蹺,衛家此罪,不查得徹徹底底,我不認。”

  楚瑜沒說話,她思索著,這時外麵傳來了晚月的聲音:“少夫人,時間到了,還請出來吧。”

  “姚勇這一戰損失多少人?”

  楚瑜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外麵傳來腳步聲,衛韞立刻道:“目測不到一萬,但他報上三萬。”

  楚瑜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隻道:“且等我消息。”

  說罷,她便轉過身去,在獄卒進來趕人之前,同獄卒道:“大人不必催促,妾身這就離開。”

  “嫂子!”

  衛韞急促出聲,楚瑜回頭,看見少年雙手緊握著木欄,目光落在她身上,清澈的眼裏全是擔憂。

  楚瑜靜靜看著他,衛韞似是有無數話想要說,然而在那女子目光鎮定落在他身上時,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最終,他隻是道:“嫂子,這是我們衛家男人的事,你……要學著顧全你自己。”

  這話他說得幹澀。

  說的時候,他自己都在害怕。

  畢竟不過十四歲,在麵對這驟然而來的風雨時,他也惶恐,也不安。一想到自己去麵對所有的一切,一想到這個在整個事件中唯一給他安穩和鎮定的女人也棄他而去,他心裏也會覺得害怕。

  可是他畢竟是個男人。

  在觸及那女子如帶了秋水一般的雙瞳時,衛韞告訴自己。

  ——他是衛家僅有的脊梁,所謂脊梁,便是要撐起這片天,護住這屋簷下的人。

  縱然他有大仇未報,縱然他有冤屈未伸,縱然他有青雲誌,有好年華,可是這一切,都該是他自己拿自己爭。而他衛家的女人,就當在他撐著的屋簷之下,不沾風雨,不聞煩憂。隻需每日高高興興問哪家胭脂水粉好,哪家貴女的新妝又在華京盛行,——如他父兄所在時那樣。

  他目光堅定看著楚瑜,然而聽了這話,楚瑜卻是勾了勾嘴角,眼中帶了幾分驕傲。

  “這些話——等你長大再同我說罷。”

  說著,她輕笑起來:“你如今還是個孩子,別怕,嫂子罩你。”

  如今哭出來了,也就好了。

  楚瑜讓人侍奉著她睡下來,她直起身來,走了出去。晚月上前來,將各公子房中少夫人以及三夫人王氏的動態報了一圈後,又同楚瑜道:“七公子的信來了,如今他們已經到平城了。”

  楚瑜聽了這話,急忙讓人將衛韞的信拿了過來。

  這一次衛韞的信明顯比上一次平穩了許多,沒有多說什麽,寥寥幾筆,就隻是說了一下到了那裏,情況如何。

  楚瑜看著這信,不由得想起以往衛韞回信,從來都是長篇大論,那一日周邊景致、風土人情,事無巨細,什麽都有。

  而今日這封信,哪怕說是衛珺寫的,她也是相信的。

  她覺得心裏有些發悶,人的成長本就是一個令人心酸的過程,而以這樣慘烈的代價快速長大,那就是可悲了。

  她將府裏的情況報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

  時聞華京之外,山河秀麗,歸家途中,若有景致趣事,不妨言說一二。

  寫完之後,她便讓人將信送了出去。

  如今衛府雖然被圍,但是大家都還不清楚原因,衛府在軍人中地位根深蒂固,倒也沒有太過為難,哪怕偶有信鴿來往,大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了。

  送完信後,楚瑜終於得了休息,她躺在床上,看著明月晃晃,好久後,終於歎息出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醒來,楚瑜又開始籌備靈堂之事,如今采買需要由外麵士兵監督,但對方並沒為難,材料上倒也沒什麽,隻是如今各房少夫人避在屋中,仿佛是怕了和衛家扯上關係,時刻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就楚瑜一個人在忙碌,人手上倒有些捉襟見肘。

  做事的人多,可有些事總要有主子看著,才能做得精細。

  楚瑜忙活了一大早上,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她抬起頭來,看見蔣純站在門口。

  她穿了一身素服,頭發用素帶綁在身後,麵上不施脂粉,看上去秀麗清雅。楚瑜愣了愣,隨後道:“二少夫人如今尚在病中,何不好好休養,來此作甚?”

  蔣純笑了笑,麵上到沒有昨天的失態了。

  “我身子大好,聽聞你忙碌,便過來看看,想能不能幫個忙。上次你不是問我,能否幫你一起操辦父親和諸位公子的後事嗎?”

  楚瑜沒想到蔣純恢複得這樣快,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你……想開了些吧?”

  “本是我昨日犯傻,承蒙少夫人指點。如今陵春尚在,我身為母親,為母應剛。”

  蔣純歎了口氣,朝著楚瑜行了個禮:“救命之恩,尚未言謝。”

  “二少夫人言重了。”

  楚瑜趕忙扶住她:“本是一家姐妹,何須如此?”

  蔣純被她扶起來,聽了她的話,躊躇了片刻道:“那日後我便喚少夫人阿瑜,少夫人若不嫌棄,可叫我一聲二姐。”

  “如今大家患難與共,怎會嫌棄?”

  楚瑜含笑:“二姐願來幫我,那再好不過。”

  說著,兩人便往裏走去,楚瑜將家中庶務細細同蔣純說來。

  衛束是梁氏的長子,楚瑜未曾進門前,蔣純作為二少夫人,也會幫著梁氏打理內務,她一接手,比楚瑜又要利索幾分。

  楚瑜觀察著蔣純做事,想了想後,有些忍不住道:“我將梁氏押送官府……”

  “應當的。”蔣純聲音平淡,看這賬本,慢慢道:“這些年來,梁氏一直時刻做好了衛府落難便卷款逃脫的準備,她在外麵有個姘頭,如今少夫人先發製人,也是好事。”

  聽到這話,楚瑜心中大驚。

  怪不得上一世梁氏不過一個妾室,卻能在最後將衛府錢財全部帶走後,還沒留下半點痕跡,仿佛人間消失了一般,原來她本就不是一個人在做這是。

  “二姐既然知道,為何不同夫人明說?”

  楚瑜心思定了定,先問出來,蔣純笑了笑:“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她畢竟是我婆婆。”

  話點到這裏,楚瑜瞬間明了。

  蔣純聰慧至此,怕是早就發現了梁氏的蛛絲馬跡,隻是那畢竟是衛束的母親,因此她雖然知道,但也沒有多說,便是怕撕破臉後,大家難堪。

  而如今衛束已死,她也不用過多顧及。上一世若蔣純沒有聞訊後自殺,以蔣純的手段,衛府或許會好上許多。

  高樓傾覆,雖一卯之誤,亦有百梁之功。

  楚瑜看著蔣純,不由得有些發愣,蔣純撥動著算盤,想了想,抬頭道:“陵春如今隨著夫人去蘭陵,應當無事吧?”

  衛陵春是蔣純的孩子,也是五位小公子中最年長的。

  楚瑜知曉她擔心,便道:“這你放心,他們分成三波人出去,走得隱蔽,而且府中精銳我盡數給了他們,加上現在衛府隻是被圍,並非有罪,他們在外,應當無事。”

  蔣純本也知道,如今楚瑜說來,也隻是讓她放心一些。

  有蔣純加入,楚瑜處理事快上許多。衛韞一路上一直給楚瑜寫信,看得出他已經盡量想給楚瑜講沿路過往,然而卻因心思不在,全然少了過去的那份趣味,幹癟得仿佛是在例行公事。

  楚瑜看著那信,每日讀完了,就將它細細折起,放入床頭櫃中,然後尋了一些彩泥來,想象著衛珺和衛韞的模樣,捏了他們的樣子。

  衛家七位公子,楚瑜記得長相的也就這兩位,其他幾乎都未曾謀麵,隻是在新婚當日聽過他們的聲音。

  泥人捏好的時候,也到衛韞歸京的時候了。

  衛韞歸京前夜,衛府門前就加派了人手,氣氛明顯緊張起來,蔣純從外麵走進來,頗有些焦躁道:“阿瑜,他們這番陣勢,總不至於在門口就將小七拿下吧?他們在戰場上到底是怎麽了……”

  蔣純絮叨著,麵上擔憂盡顯。

  楚瑜鎮定吩咐著府裏掛上白綾,同時讓人通知下去,明日讓各屋中少夫人清晨到前院聚集,等著衛韞回來。做完這一切後,她才同蔣純道:“不管怎樣,明日我們都要體體麵麵將父兄迎回來。”

  楚瑜這樣冷靜的態度,讓蔣純鎮定了不少。

  她點了點頭,認真:“若他們膽敢在我夫君靈前折辱小七,我必不饒他們!”

  楚瑜聽到這話覺得有些好笑,卻是笑意盈盈點頭:“好,不饒他們。”

  當天夜裏,楚瑜一夜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

  衛韞已經到了城外,隻是進城之前,需稍作整頓。大概就像楚瑜要讓衛韞看到衛府如今最好的一麵,衛韞此刻大概也希望,家裏人不要看到他太過狼狽的模樣。

  第二天天色亮起來時,楚瑜便起了。

  她讓人將她頭發梳成婦人發髻,頭上帶了白花,隨後換上了純白色長裙,外麵套上了雲錦白色廣袖,看上去莊重素雅。

  她畫了淡妝,看上去精神許多,將珍珠耳墜帶上後,便見得出,雖是素衣帶花,卻並未顯得狼狽憔悴。

  她做好一切後,來到院落之中,清點人數。

  然而院中三三兩兩,隻有蔣純和六少夫人王嵐房裏的人在。

  楚瑜雙手端在袖中,麵色冷峻:“其他人呢?”

  “其他幾位少夫人,都言身體有恙。”

  管家上前來,一板一眼道:“奴才去請過了,都不願來。”

  管家的話,已經將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言”有恙,不“願”來。

  楚瑜知道這些人在打算什麽,無非就是向外麵人表態,不願和衛府牽扯太多。

  楚瑜目光落到去請人的管家身上:“他們如今是在床上爬不起來了嗎?”

  管家沒明白楚瑜是什麽意思,尚還茫然,旋即就聽見楚瑜提高了聲音:“明月晚月,去各房中通知諸位沒來的少夫人,除非他們在床上爬不起來,不然就給我立刻滾過來!若是不來,就直接把腿打斷了不用來!”

  管家麵色震驚,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得格外難看。

  把腿打斷……

  然而晚月長月卻完全不覺有問題的樣子,直接帶人就去了。

  蔣純也有些尷尬,上前道:“阿瑜,你這樣……”

  “今天我爭的是衛府的臉,”楚瑜冷著聲音,說是回答蔣純,目光卻是看向眾人:“誰今天不給我臉,就別怪我不給她臉!”

  眾人等了片刻,就聽見姚玨的聲音從遠處響了起來。

  她怒然道:“楚瑜,誰給你的膽子,要斷我的腿?!”

  楚瑜轉過頭去,看見姚玨和其他三位少夫人風急火燎趕過來。

  姚玨手提著鞭子,眼見著要甩過來,就聽楚瑜道:“怎麽,休書是不想要了?”

  聽到這話,姚玨手上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