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終章·一
作者:
墨書白 更新:2020-07-09 15:15 字數:15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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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楚生看了那匣子一眼,堅定道:“昆陽的事,在下會自己處理好。”
上輩子楚建昌惱怒楚瑜私奔之事,足有三年沒有理他們二人,那時候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如今他擁有上輩子的記憶,更不會害怕擔憂。
楚建昌給他這份錢,是看在了楚錦的麵子上, 可如今他既然不打算娶楚錦,自然不能拿這份錢, 讓楚建昌看輕了去。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 想了想後, 歎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盡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 送著楚山出了昆陽, 看著遠處綿延的山脈, 他雙手攏在袖間, 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 沉吟了片刻後, 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 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著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中飽私囊,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賬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汙,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麽久都沒有人說什麽,是為什麽?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賬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了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後,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裏什麽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裏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麵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麽,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匯報軍務一樣匯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隻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裏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穀全殲?!這怎麽可能?!”
然後畫麵一轉,她在一個山穀之中,四麵環山,山穀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裏,她看不清人,隻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白帝穀。
七萬軍,全殲。
她拚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隻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麵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隻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拚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裏,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裏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穀裏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梁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著那個少年,隻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複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裏,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裏。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麵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著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穀,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穀。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麽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麽還是去了?!!
“少夫人,”春日知道楚瑜這是找了借口要發作,卻還說不得什麽,隻是道:“您讓奴婢通報二夫人後走得太急,奴婢沒能跟上……”
“通報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時讓你去通報二夫人了?”
春兒僵了僵,楚瑜平靜道;“我已同夫人稟報過行程,緣何要讓你同二夫人稟報?”
楚瑜神態中帶著些許傲氣,旁邊人聽了這話的人對視一眼,旋即明白了楚瑜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梁氏雖然被稱為二夫人,但終究隻是妾室,隻是柳雪陽抬舉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長女,衛家世子妃,管教也隻有柳雪陽有資格,萬沒有出行要稟報梁氏的道理。
春兒麵色僵住,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沒為難她,淡道:“既然不願意在我房裏伺候,便去找二夫人,讓她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少夫人……”
“哦,順便同二夫人稟告一聲,我房裏加了兩個人,我會同婆婆說的,但讓她別忘了我這一房的月銀多加四銀。”
長月晚月是她從楚家帶來的不假,但月奉卻不該是她自己單獨出的。
留下這句話後,楚瑜便帶著長月晚月回到房中,安置下長月晚月後,聽衛夏稟報了這一日的日常,隨後便看衛秋拿了一封信過來。
“這是前線過來的信。”
衛秋恭恭敬敬呈了上來,楚瑜點了點頭,攤開信件。
她本以為是衛韞給她的回信,然而攤開信後,發現卻是歪歪扭扭狗爬過一樣的字,滿滿當當寫了整頁。開頭就是:
嫂子見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沒有很驚喜?大哥太忙了,就讓我代筆給嫂子回信。
……
看了這個開頭,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記得當年鎮北侯寫著一手好字,她還在顧楚生的書房裏看過,那字體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規整嚴謹,肅殺之氣撲麵而來,橫豎撇捺之間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淩厲的少年將軍。
怎麽現在這字……
楚瑜歎了口氣,反應過來這前後變化之間經曆了什麽,心裏湧現出大片心疼來。
如果衛韞天生就是那尊殺神,她覺得似乎也沒什麽。然而如今知道衛家家變之前,衛韞居然是這樣一個普通歡脫的少年,這前後對比,就讓楚瑜覺得心裏發悶。
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致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囉嗦,衛珺怎麽起床、怎麽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幹了什麽,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裏,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盡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著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後,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麽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櫃子裏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麽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仿佛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後,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讚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隻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後,就跟著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著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裏沒那麽大的規矩,這麽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著看著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閑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麵不敢說什麽,隻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裏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後,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麽?”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麽。”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隻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隻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麽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麽做,學著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著”。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麽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麽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別了柳雪陽,便帶著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麵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麽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麵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著也好。”
說著,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著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麽,阿瑜學什麽。”
梁氏聽著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繃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麽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著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著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裏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拚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麽讓梁氏準咱們查賬呢!”
“你知道我要查賬?”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著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麽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隻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歎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鬧鬧,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著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鬧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裏,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歎了口氣,想說什麽,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別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著這封千裏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著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著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著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謝太傅猛地提聲:“曹衍,莫說如今衛家尚未定罪,哪怕衛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隻要陛下未曾剝了衛家的爵位,那他就仍舊是鎮國侯府,爾等小小區區從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禮法乃天子之威嚴,你莫非連天子都不放在眼裏了?!”
聽到這話,曹衍臉色巨變。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於曹衍而言,不痛不癢。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於衛家逼禍不得,哪裏還敢拿著衛家的事往天子麵前湊?
如今皇帝什麽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麽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隻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鬧,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幸,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願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麽意思,就摸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回百轉,許久後,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係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見怪。”
說著,曹衍收起鞭子,朝著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少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麵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她沒有看曹衍,徑直朝著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裏麵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著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後,便帶著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著謝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著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身後,為謝太傅撐著傘,等入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她是來求我助她。”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亂。謝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見責備,隻是道:“她向來善於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說動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撥雲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脫鞋踏上長廊,步入大堂之中後,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入座,隨後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隻是她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身上的狼狽之處,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衣後,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隻剩下謝太傅,其餘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麵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身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麵,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麵?”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她和曹衍衝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後,她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情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隻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血心腸。
隻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呆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裏,多一日就是折磨。
於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裏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了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於是她坦然笑開:“見過一麵,感情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少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謝太傅:“聖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
聽到這話,謝太傅沉默不語,楚瑜便是確定,對於皇帝而言,果然,他並不想對衛家趕盡殺絕。
這也是,如果要對衛家幹淨殺絕,上輩子就不會留下一個衛韞。
可不願意殺,又在明麵上震怒於衛家,這是為什麽?有什麽事情,皇帝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其實打算放過衛家?
楚瑜認真思索著,麵上卻是已經全然知曉的模樣,低頭給自己倒茶,胸有成竹道:“陛下要找人背這口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七萬精兵,七位良將……”
“你……”聽到這話,謝太傅露出震驚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壓製住,頗有些緊張道:“你知道些什麽?”
“在下什麽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淺淺一笑,然而對上這個笑容,謝太傅卻是絕不肯信,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謝太傅皺起眉頭,看楚瑜端茶遞給他:“太傅,您愛賭嗎?”
謝太傅沒有接茶,他盯著楚瑜的眼。楚瑜的目光一直如此,平靜從容,沒有半分波瀾驚慌,從他遇見她開始,這個明明隻是少女年齡的女子,就呈現出了一種超乎了自己年齡該有的鎮定。
看著謝太傅警惕的審視,楚瑜雙手捧茶,放在謝太傅麵前,繼續道:“如今的衛家,就是朝堂一場賭局。如今大多數人都將籌碼壓在了另一邊,沒有人肯壓衛府,可是如果有人壓了衛府,那就是一人獨占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色鄭重起來:“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獄,我衛家可許給太傅一個承諾,日後有任何事,衛家可無條件讓步一次。”
謝太傅沒說話,似乎還在思索。楚瑜繼續道:“太傅若是賭贏了,所得的,便是聖心,是衛府這個絕對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輸了,太傅乃陛下之師長,以陛下的性子,並不會對您做出什麽,不是嗎?”
謝太傅神色有些動搖,楚瑜盯著他,語調頗為急切:“太傅,這一場豪賭,穩賺不賠。”
聽到這話,謝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女,”他抬眼看她:“你與衛世子並沒有什麽感情,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了良心。”楚瑜平靜開口,聲音中卻帶著不可逆轉的堅定。
“這世上總有人要犧牲,犧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成為英雄,那我至少要護著這些英雄,不墮風骨。”
“我從未怪過謝玖或他人,”她的話題驟然拐到其他人身上,謝太傅頗為詫異,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懷善良,卻也趨利避害。謝玖、姚玨、張晗、王嵐,她們的選擇並沒有錯,隻是普通人。”
“可有人犧牲當了英雄,有人當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當這個介於普通人與英雄之間那個人。追隨敬仰著英雄的腳步,將其當做信念,維護它,保存它。”
“這條路很苦。”謝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經心道:“可總得有人走。”
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付出。
當一個普通人並不是罪過,可付出更多的人,理應尊敬。
謝太傅靜靜看著楚瑜,好久後,他端起楚瑜捧給她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會兒,去祠堂抱著衛家的靈位,跪到宮門前去。衛韞不出來,你們就跪著。”
楚瑜點了點頭,看見謝太傅慢慢站起來,她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剩下的有我。”
謝太傅歎息了一聲,有些惋惜道:“少夫人,陛下並非您所想那樣鐵石心腸。衛忠年少伴讀,而後伴君,再後保家衛國,護君一生,陛下……”
他沒說完,最後隻是搖搖頭,將所有話藏進了這秋雨裏。
然而話到此處,楚瑜卻也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她退了一步,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誠道:“楚瑜替衛家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點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楚瑜。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雖為女子,但大楚有你這樣年輕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謝太傅轉過身去,走進那風雨裏。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於曹衍而言,不痛不癢。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於衛家逼禍不得,哪裏還敢拿著衛家的事往天子麵前湊?
如今皇帝什麽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麽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隻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鬧,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幸,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願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麽意思,就摸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回百轉,許久後,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係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見怪。”
說著,曹衍收起鞭子,朝著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少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麵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她沒有看曹衍,徑直朝著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裏麵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著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後,便帶著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著謝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著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身後,為謝太傅撐著傘,等入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她是來求我助她。”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亂。謝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見責備,隻是道:“她向來善於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說動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撥雲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脫鞋踏上長廊,步入大堂之中後,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入座,隨後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隻是她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身上的狼狽之處,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衣後,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隻剩下謝太傅,其餘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麵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身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麵,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麵?”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她和曹衍衝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後,她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情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隻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血心腸。
隻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呆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裏,多一日就是折磨。
於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裏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了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於是她坦然笑開:“見過一麵,感情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少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謝太傅:“聖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
聽到這話,謝太傅沉默不語,楚瑜便是確定,對於皇帝而言,果然,他並不想對衛家趕盡殺絕。
這也是,如果要對衛家幹淨殺絕,上輩子就不會留下一個衛韞。
可不願意殺,又在明麵上震怒於衛家,這是為什麽?有什麽事情,皇帝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其實打算放過衛家?
楚瑜認真思索著,麵上卻是已經全然知曉的模樣,低頭給自己倒茶,胸有成竹道:“陛下要找人背這口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七萬精兵,七位良將……”
“你……”聽到這話,謝太傅露出震驚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壓製住,頗有些緊張道:“你知道些什麽?”
“在下什麽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淺淺一笑,然而對上這個笑容,謝太傅卻是絕不肯信,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謝太傅皺起眉頭,看楚瑜端茶遞給他:“太傅,您愛賭嗎?”
謝太傅沒有接茶,他盯著楚瑜的眼。楚瑜的目光一直如此,平靜從容,沒有半分波瀾驚慌,從他遇見她開始,這個明明隻是少女年齡的女子,就呈現出了一種超乎了自己年齡該有的鎮定。
看著謝太傅警惕的審視,楚瑜雙手捧茶,放在謝太傅麵前,繼續道:“如今的衛家,就是朝堂一場賭局。如今大多數人都將籌碼壓在了另一邊,沒有人肯壓衛府,可是如果有人壓了衛府,那就是一人獨占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色鄭重起來:“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獄,我衛家可許給太傅一個承諾,日後有任何事,衛家可無條件讓步一次。”
謝太傅沒說話,似乎還在思索。楚瑜繼續道:“太傅若是賭贏了,所得的,便是聖心,是衛府這個絕對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輸了,太傅乃陛下之師長,以陛下的性子,並不會對您做出什麽,不是嗎?”
謝太傅神色有些動搖,楚瑜盯著他,語調頗為急切:“太傅,這一場豪賭,穩賺不賠。”
聽到這話,謝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女,”他抬眼看她:“你與衛世子並沒有什麽感情,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了良心。”楚瑜平靜開口,聲音中卻帶著不可逆轉的堅定。
“這世上總有人要犧牲,犧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成為英雄,那我至少要護著這些英雄,不墮風骨。”
“我從未怪過謝玖或他人,”她的話題驟然拐到其他人身上,謝太傅頗為詫異,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懷善良,卻也趨利避害。謝玖、姚玨、張晗、王嵐,她們的選擇並沒有錯,隻是普通人。”
“可有人犧牲當了英雄,有人當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當這個介於普通人與英雄之間那個人。追隨敬仰著英雄的腳步,將其當做信念,維護它,保存它。”
“這條路很苦。”謝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經心道:“可總得有人走。”
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付出。
當一個普通人並不是罪過,可付出更多的人,理應尊敬。
謝太傅靜靜看著楚瑜,好久後,他端起楚瑜捧給她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會兒,去祠堂抱著衛家的靈位,跪到宮門前去。衛韞不出來,你們就跪著。”
楚瑜點了點頭,看見謝太傅慢慢站起來,她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剩下的有我。”
謝太傅歎息了一聲,有些惋惜道:“少夫人,陛下並非您所想那樣鐵石心腸。衛忠年少伴讀,而後伴君,再後保家衛國,護君一生,陛下……”
他沒說完,最後隻是搖搖頭,將所有話藏進了這秋雨裏。
然而話到此處,楚瑜卻也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她退了一步,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誠道:“楚瑜替衛家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點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楚瑜。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雖為女子,但大楚有你這樣年輕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謝太傅轉過身去,走進那風雨裏。
衛珺不言,楚瑜嫁馬來到衛珺身前,抬手將蓋頭放下,身子微微前傾。
“世子曾答應過我,會回來掀蓋頭。”
周圍聽到這話的人都愣了愣,衛珺手指微微一顫,他看著麵前烈烈如火的女子,心裏仿佛是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本是媒妁之言,本也隻是盡一份責任,卻在這一刻,憑空有了那麽幾分漣漪。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掀開了楚瑜的蓋頭。
楚瑜垂著眼簾,在光重新進入視線那一刻,她抬眼看他。
明眸孕育春水,她燦然笑開。
“夫君,”她輕聲開口:“日後妾身的一輩子,就係於夫君一身了。”
衛珺沒有說話,心跳快了幾分。
楚瑜坐直了身子,平靜道:“妾身願隨夫出征。”
“不可。”
衛忠率先開口:“我衛家斷沒有讓女子上戰場的道理!”
衛家不乏將門出身的妻子,卻的確從來沒聽說哪一位跟著自己夫君上過戰場。
楚瑜還想再爭:“公公,我自幼習武,以往也曾隨父出征……”
“那是楚家。”衛忠皺了皺眉頭,想了想,放軟了口氣道:“阿瑜,你想護著珺兒的心情我明白,但男兒有男兒的沙場,女子也有女子的內宅,你若真是為珺兒著想,便回去幫著你婆婆打理家中雜物,靜靜等著珺兒回來。”
衛忠是個大男子主義極重的人,對此楚瑜早有耳聞。她看了一眼周邊將士的神色,哪怕是衛珺也帶了不讚同。
對於這個結果,她早有準備,如今也不過隻是試一試。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衛珺:“好罷,我等夫君歸來。”
“你放心……”衛珺心裏感動,說話都忍不住有了些低啞,他知道戰場多麽凶險,以往一貫也不覺得什麽,今日卻有了那麽幾分不安。他低著頭道:“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好,”楚瑜點點頭,認真看著他:“那你且記住,我在家等你,你務必好好保護自己,此戰以守為主,窮寇勿追。”
衛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楚瑜盯著他,再次開口:“答應我,這一次無論如何,衛家軍絕不會追擊殘兵。”
“父親不會做這種莽撞之事。”
衛珺回過神來,笑道:“你不必多慮。”
“你發誓,”楚瑜抓住他袖子,逼著他,小聲道:“若此戰你父親追擊殘兵,你必要阻止。”
衛珺有些無奈,隻以為楚瑜是擔心過度,抬手道:“好,我發誓,絕不會讓父親追擊殘兵。”
聽到這話,楚瑜放下心來,她鬆開衛珺的袖子,笑著道:“好,我等你回來。”
說罷,楚瑜果斷讓開了路,同衛忠道:“侯爺,叨擾了。”
衛忠神色柔和,看見自己兒子娶了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妻子,他心裏很是滿意。
他點了點頭,同衛韞道:“小七,你送你嫂子回去。”
說完,不等衛韞應聲,便重新啟程。
楚瑜看著衛珺遠走,他身上喜服還沒換下來,在隊伍裏格外惹眼。衛韞陪著她目送衛家軍離開,等走遠後,才道:“嫂子,回吧。”
這次他言語裏沒有了平日的嬉鬧,多了幾分敬重。
楚瑜回頭看他,見少年目光清澈柔和。她平靜道:“追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嫂子……”
“你一來一回,再追他們時間浪費太多,上了前線還要消耗體力,別把體力耗在這事兒上。”
衛韞有些猶豫,楚瑜看向衛珺離開的方向。
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衛珺答應她不會追擊殘兵,應該不會有什麽了……
可她總還是有那麽幾分擔憂,雖然隻有這匆匆一麵,可是她對衛珺是極為滿意的,這個人哪怕不當夫妻,作為朋友,她也很是喜歡。
她扭過頭去看著衛韞,衛韞當年是活下來的,必然有他的法子。她看著他,認真道:“衛韞,答應我一件事。”
“嫂子吩咐。”
衛韞看見楚瑜那滿是期望的目光,下意識開口,卻是連做什麽都沒問。楚瑜言語中帶了幾分請求:“好好護著你哥哥,你們一定要好好回家。”
如果真的有了意外,那至少……不要隻剩下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回來,獨身承受未來那些腥風血雨。
聽到這話,衛韞愣了愣,隨後便笑了。
“嫂子放心,”他言語裏滿是自豪:“您別看大哥看上去像個書生,其實很強的。”
楚瑜還要說什麽,衛韞趕緊道:“不過我一定會保護好大哥,戰場上好好護著他,要他少了一根頭發絲兒,我提頭來見!”
衛韞拍著胸脯,打著包票,明顯是對自己哥哥極有信心。
楚瑜有些想笑,卻還是憂心忡忡。
她想了想,終於道:“去吧。不過記得,”她冷下臉色:“衛家此次,一定要以守城為主,窮寇莫追!”
衛韞懵懂點頭,駕馬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楚瑜:“嫂子,為什麽你要反複強調這一點?”
衛韞敏銳,衛珺覺得是楚瑜擔心過度,可衛韞卻直覺不是。
楚瑜不擅說謊,她沉默片刻後,慢慢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你們追擊殘兵而出,於白帝穀兵敗,衛家滿門……隻有你回來。”
聽到這話,衛韞瞬間冷下臉來。
出征之前說這樣的話,是為大不詳,他有些想發怒,可那女子的神色卻止住了他。
她神色裏全是哀寂,仿佛這事真的發生了一般。於是他將那些反駁的話堵在唇齒之間,僵著聲說了句:“夢都是反的,您別瞎想。”
說罷,便轉過身去,追著自己父兄去了。
他偶然回頭,看見是那平原一路鋪就至天邊,女子身後高城屹立,天地帶著秋日獨有的枯黃,女子紅衣駕馬,獨立於那帶著舊色的枯黃原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