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醫生來給兩個孩子做複查。

  “孩子已經沒有大礙，可以出院。不過回家之後要注意，營養要跟上，不能……”

  傅暖把醫囑詳細地記錄下來，跟醫生道謝。

  “小諾，我們要準備出院咯。”

  小家夥終於舍得把視線從傅慎行身上移開，眼中滿是興奮。

  “真的嗎？太好啦！這裏一點也不好玩，小諾不喜歡！”

  她開始把自己的故事書和玩具一起往包裏裝，裝著裝著，突然想到什麽似地抬起頭。

  “小舅舅也和我們一起走嗎？”

  傅暖猶豫了，目光投向傅慎行。

  傅慎行沒有什麽東西，隻是把身上的病號服換下，穿上自己的衣服，神情木然地站在角落。

  上午警局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趙子鵬已經抓捕歸案，確定為林蓉案的凶手。

  這件案子算是徹底告破，卻給傅暖出了一個難題。

  傅兆住進醫院，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更何況傅慎行也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即便他沒事，也不可能會管這孩子。

  而孩子的親生父親避免不了坐牢的結局，母親也已經不在人世。

  她帶小諾出院，那傅慎行該怎麽辦？

  “媽媽你在想什麽？”

  小諾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衣袖疑惑地問：“我們還不走嗎？”

  說完，她又看向傅慎行，衝他笑笑說：“小舅舅你別不開心啦！出院之後你要去我家玩嗎？還是回你的家？”

  小諾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一無所知，一句無心之言，卻深深刺痛他的心。

  家？他已經沒有家了……沒有爸爸媽媽，沒有任何親人……

  在醫院這兩天，傅慎行說的話屈指可數，整個人因為這場重大的變故，愈發沉悶。

  傅暖陷入久久的沉默，這件事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跟女兒解釋。

  容與見她神色為難，知道她還沒想好，便說：“先回別墅再從長計議。”

  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

  他們要離開醫院，總不能把一個四歲的好意獨自扔在這裏。

  傅慎行眼中閃過一絲亮色，卻隻維持片刻，眸光再度暗淡下去。

  隻是暫時而已，現在的他對於誰而言，都是個累贅。

  他們心地善良，可他卻不願意成為他們的負擔，尤其是……

  母親還活著的時候，對小諾做出這樣的事，他更加沒有臉麵接受他們的好意。

  可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下意識想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也會格外依賴給他帶來希望的人。

  傅慎行也是如此。

  所以他還是配合地跟著容與夫婦去到他們的住處，隻是一路上都很沉默，小心翼翼，大多數時候都看著車窗外的景物發呆。

  小諾搞不明白為什麽小舅舅突然不願意理她，不過她一直記得媽媽說的話，堅持不懈地跟他說話，非得要說到他有反應為止！

  然而最終她努力的結果也隻換來傅慎行帶著鼻音輕輕的一聲“嗯”。

  ……

  別墅。

  回到“闊別已久”的家，小諾別提多開心，還是自己家裏最好啦！

  有軟軟的床，好多好多玩具，還有和藹的傭人阿姨和管家爺爺，他們會給她做好多好吃的！

  “小舅舅小舅舅！你快過來！”

  小諾拉著傅慎行坐到沙發上，抱起自己的芭比娃娃，輕輕摸著娃娃的頭說：“芭比公主對不起，好多天都沒跟你玩。不過我今天給你帶來一個新朋友哦！”

  說完，她甜甜一笑，把娃娃塞到他懷中。

  傅慎行神色怔忡，呆呆注視著懷裏的芭比。

  “給你我的芭比公主！每次我不開心都是她陪著我，現在我讓她陪你，你也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兩個孩子關係這般好，容與和傅暖都看在眼裏。

  但關於傅慎行去留問題，他們最終還是要做出決定。

  吃過晚飯之後，傭人把客房收拾出來。

  兩個孩子的身體都還有些虛，醫生交代要早睡才能養好。

  傅慎行隻在客廳裏待了一會兒，便站起身，頗有分寸地跟容與和傅暖打招呼。

  “姐……”

  話一出口，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這麽叫，眸光漸漸暗沉，改口道：“阿姨，叔叔。我想先去睡了。”

  “去吧。”

  傅暖點點頭，轉而對女兒說：“你也該睡覺了，小諾。”

  “好吧……”

  小諾打了個哈欠，跟在傅慎行身後上樓。

  小舅舅都不和她玩，她自己玩耍多沒意思啊，好無聊！

  兩個孩子各自回到房間，傅暖和容與也跟著上樓，回到臥房。

  傅暖疲憊地揉揉太陽穴，長長拂出一口氣。

  最近發生太多事，她的心緒也很亂。

  “還沒想好怎麽安置那孩子？”

  傅暖點點頭。

  男人攬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要有負擔，跟從內心，我尊重你的決定。”

  傅暖埋首在他懷裏，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我知道那孩子是沒錯的，品行也好，不像他的父母。那二十多個小時裏，如果不是他在小諾身邊，我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

  “你有顧慮。”

  男人一語便道出她心中所想。

  傅暖不可否認，她的確有所顧慮。

  “我擔心的是我自己……我怕我現在心軟留下他，以後卻一看到他就回想起過去的事，我怕我沒辦法好好對待他。如果這樣，送他去福利院才是最好的選擇。”

  “你不會那樣。”

  容與溫笑著，握住她不安的手。

  “你比任何人都善良，心比任何人都柔軟，我了解你。”

  “可是萬一……”

  “別想‘萬一’。你想留下他，那便留下。”

  傅暖沒有應聲，腦海中兩個聲音天人交戰。

  一個聲音告訴自己，林蓉做的惡事，跟孩子沒有關係。

  另一個聲音卻在攪亂她的心緒。

  她真的能做到不遷怒這個孩子嗎？

  砰――

  房門外傳來一聲悶響。

  傅暖和容與對視一眼，開門前去查看情況，卻見走廊暖黃色的燈光裏，映出男孩的容顏。

  克製，隱忍……

  那些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四歲孩子臉上的神色，此刻都在傅慎行臉上展露無遺。

  “我不是偷聽。我睡不著……”

  他的模樣有些局促，卻努力讓自己鎮定，以大人般的口吻說出一句令容與和傅暖訝異的話。

  “其實我什麽都知道的。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明天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