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麟衛——”

  李掣見那些黑衣人過來，握緊手裏的刀，另一隻手臂則是攔在鳳飛琉麵前，眼神示意她到一邊去。

  鳳飛琉擔憂，但也明白自己的存在，會成為他的負累，所以聽話的走向不遠處的樹下，目不轉睛的看向李掣與那些人交鋒之地——

  “受命於天子，你們為何而來。”

  被認出身份的紅麟衛，十幾個人如水桶般的圍攻陣型，向李掣突入。

  “我李掣，上無愧於天，下忠帝王，這輩子隻有一件事對不起夫人，你們要殺我，我實在找不出理由——”這也正是他困惑的地方。

  他與帝王並非沒有君臣之義，曾經他們也攜手共戰過，他在前方為帝王掠陣，更受對方重用，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有負於他的信任……

  “而今這一切，你們的到來，令我覺得像個笑話，這這一生究竟算什麽？更無法原諒的是，你們要殺我，來便是！”

  李掣怒火衝霄：“但他們何其無辜！”

  人即便要死也得死個明白——

  身為紅麟衛，他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隻忠於帝王！

  可麵前這個人……

  定國公李掣，離風國曾經的戰神，如今退卻戰場，落得如今這般下場，豈非蒼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紅麟衛中有個人終究不忍：“李掣——”

  群人交鋒，紅麟衛正值青壯年，李掣的身體內裏千瘡百孔，這些年也是溫養著，才看著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但他終歸不再年輕，縱有殺意，有身體拖累，亦發揮不出曾經實力的十之一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掣聞言隻覺諷刺：“陛下給了我虎符，該不會隻是想調我離開京城吧？若隻是如此，大可不必，直接放我一家離開即可，可為什麽……”

  他話還沒說完，一人持刀劈至麵門：“李掣，你還不明白？！”

  “你兒女已死，陛下手裏沒有捏住你的棋子，自然不能再讓你活著。”

  ……

  “你說什麽？”

  李掣隻覺自己幻聽——

  你兒女已死，陛下手裏沒有捏住你的棋子……

  兒女已死……這怎麽可能……明明昨天還好好兒的。

  “這不可能！”

  他還安排了後手，那些人必會護住他們姐弟的，還有公冶叔……

  蓉兒是他夫人，他不可能見死不救！

  “是真的。”見這位曾經的將軍，如今絲毫鬥誌沒有，紅麟衛的人收起長刀。

  即便披露真相，他們也隻是不想屈辱這位將軍，讓他即便死，也能死個明白。

  “在你們夫妻離開後不久，你女兒大受打擊，跑到護城河……掉了下去……沒能撈上來，你兒子得知消息想離開學院卻被阻止，與人大打出手……”

  ——你兒女已死，陛下手裏沒有捏住你的棋子，自然不能再讓你活著。

  這句話仿若魔咒，炸得李掣整顆心都夷為平地……

  鳳飛琉也不敢置信，聽見這話，眼淚倏地留下來，整個人失神的跌坐在地。

  後又跌跌撞撞的爬起來，跑到那人身前，抓住他的衣領道：“你說什麽？你究竟在說什麽？我蓉蓉和東英，他們怎麽了？”

  那人神色冷淡，麵具和布巾遮掩住了他們的臉和所有能傳達出來的情緒，唯有那一雙眼睛，透露出來的複雜，令人驚心——

  “節哀。”他淡淡的說出這兩個字。

  後又退了兩步，一行人齊齊的衝李掣夫妻頷首，片刻後抬起頭，重新拔出刀：“你們一家人很快就會重聚，黃泉路上並不孤單。”

  鳳飛琉目中的光消失了，在那月夜下的雪刃即將落於脖頸時，依舊沒有動彈，她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意念，可下一瞬，手腕被人拉了一把——

  李掣將夫人拉到懷裏，手握住了那雪刃，鮮血自掌心氿氿冒出。

  “夫人，是我無用，”他的聲音令鳳飛琉醒神：不對！藍婆婆還在女兒身邊，女兒一定不會有事！是她著相了，許是怕什麽來什麽，所以才會……

  “啊！”麵前持刀的人忽然慘叫，鳳飛琉瞳孔微縮，眼睜睜的看著麵前的人被盅蠱蠶食，下意識喊出聲：“藍婆婆！”

  紅麟衛其他人如臨大敵，不過片息，那人就倒地不起，且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鼓起來，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湧動，緊接著是他的腹部變得如即將臨盆的婦人一般，不一樣的是還在變大……

  如果再這樣下去，是會炸裂開來的。

  鳳飛琉連忙扯著李掣後退，待離開十步遠的距離，那人的肚子忽然炸開，數不清的黑色爬蟲，猶如被人操控般往其他紅麟衛身上爬去——

  “點香！”紅麟衛曾受過各種訓練，對於盅蟲並不陌生，所以還是有應對的手段，隻這太突然，他們根本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敵人，所以手忙腳亂，待香燃起來已經晚了……

  那盅蟲的速度太快，哪怕隻有一隻爬到身上，都會無孔不入的鑽入身體裏。

  “啊啊啊。”慘叫聲此起彼伏。

  鳳飛琉冷冷的看著他們，麵上沒有一絲情緒。

  李掣疲憊到極致，見夫人沒事，愈發粗喘起來——

  忽然，有什麽東西打在身上，下一瞬便昏了過去。

  “婆婆，您怎麽過來了？”鳳飛琉感覺到身邊的人一重，伸手抱住他的頭，才沒讓人徹底摔下去。

  待將人扶著倚靠在樹幹上後，這才回頭看向那突然出現的人——

  “婆婆，蓉蓉和東英是不是沒事？”她期盼的看著那老嫗。

  久久的，藍婆婆沒有言語，鳳飛琉的心也愈發擰巴，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

  “你得活下去，”藍婆婆說道：“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麵。”

  解脫了——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用看著這個世間。

  藍婆婆很久沒有感受到高興的情緒，但現在她是真的挺開心的。

  “強大起來吧，為你兒女報仇。”

  這是藍婆婆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隨著話音落下，那原本老嫗的形象也崩裂開來，黑色的蟲子散落在地上，一點點的失去生息，最終歸於塵土。

  “藍婆婆……”

  悲傷充斥在鳳飛琉心裏，她不想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但藍婆婆她……她真的走了……那個從她小的時候就陪伴著她的人，再也不存在了。

  鳳飛琉悲慟，塵土中忽然冒出一雙灰色的蝶翼，漸漸地從其中爬出，且笨拙的扇動翅膀飛著，待掌握了飛行後，朝鳳飛琉飛去，在她視線模糊之際，沒入她眉心之中，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鳳飛琉昏過去。

  天邊烏雲暗壓，很快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像是要掃蕩這世間血濘。

  “將軍！”

  隱隱的，李掣好似聽到有人這麽喊。

  聲音略略耳熟，猛地開口：“劉大叔？”

  “哈哈，將軍你還記得我？快回去吧，你夫人還在等著你，你兒女也需要你。”

  “是啊將軍，趕緊回去吧——”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聲音，席卷李掣耳畔，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很疼，更為難忍的是那寒涼之氣沁入體內，令人忍不住顫抖——

  “劉大叔，你們去哪兒？”忽的睜開眼睛，感受到身上的沉壓。

  李掣猛地清醒過來，垂首看見自己夫人昏迷不醒。

  “夫人，夫人！”艱難的站起來，費力的將人擁抱住，看看現下的情況，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然後往最近的房屋走去——

  甫一進院子，就看見屍體血流成河，七倒八歪的慘狀令他心中抽痛。

  壓下這情緒，李掣腳步沉重的帶著夫人到屋簷下，腦海中浮現的是白日裏，這些人與他說說笑笑，還商討明天要給他舉辦宴席的事——

  李掣深吸口氣，將夫人帶進屋裏，然後點燃爐子，將她扶坐在榻上，自己去院子裏斂收屍體，而後對其拜了又拜，口中呢喃著對不起，可他知道這樣蒼白的話語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

  做完這些，李掣停當片刻，將夫人扶進屋，找來一套幹淨的衣服給她換上，然後用被子將她裹住，定定的看著她——

  “藍婆婆是誰？”李掣略有所覺。

  他一直知道夫人是個有本事的人，且也有自己所不知道的……

  以前不想探究是為尊重，可現在他很難受。

  “蓉蓉，東英，”他們真的死了嗎？

  李掣不願相信，接下來還有事情要忙，不能在這裏消沉頹廢，無論如何，他都要……

  “婆婆……不要……”

  鳳飛琉開始發燒，原本想去其他人家看看，為他們斂收屍體，現在隻能先把夫人情況穩定下來。

  ……

  天亮的很快。

  晴空當頭時，天邊還映著彩虹。

  這般美麗的景象，並不能引起李掣的驚歎，反而心情愈發沉重。

  在他收斂好村子裏的人屍體後，有一隊人馬過來，本以為是敵人，卻看到的是——

  “將軍！”這些人手腳並不健全，原是他曾經資助過的兵士。

  李掣心裏不知該說些什麽，與此同時，還有幾位出乎意料的人到來，正是他在朝中交好的幾位大人的孩子，這會兒策馬過來——

  “父親說，讓我們跟著將軍。”原本朝中的人以為，定國公李掣真的落魄離開，可在李掣子女相繼落得那般下場，還有人看見陛下出動了紅麟衛後，他們就認為這件事不簡單。

  隻還是，晚了一步。

  這村子竟落得被屠村的下場……

  也不知李掣夫妻是怎麽活下來的……

  “你們，”李掣顧不得他們為什麽過來，而是急忙問道：“我蓉蓉和東英，他們怎麽樣？”

  那雙眼睛睜大，神色滿是期盼，可終究，是要讓他失望的……

  “他們……”喉中哽咽，看著麵前狼狽的人，有些不忍開口。

  李掣後退幾步，從他們的態度裏，已然明白：“怎麽會這樣……”

  頭腦昏沉，在眾人的驚訝中，李掣受打擊太過，昏了過去。

  ……

  再醒來，李掣看到馬車裏，夫人神色麻木的望向窗外，若非還有呼吸，定會覺得這是一隻木偶。

  “唔。”他嗓子裏猶如擱了一把刀，張口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好在旁邊有水袋，稍稍起身將其打開拿到嘴邊，咕咚咕咚喝起來。

  這樣的動靜兒，也沒能令鳳飛琉回神，她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裏。

  李掣把水袋放好，來到她身後，將人擁進懷裏：“哭吧，哭出來，哭完我們還得振作，蓉蓉和東英不能白死，我們得為他們報仇！”

  這話一出，原本麵無表情的鳳飛琉，慢慢回頭看著他，眼淚越凝越多，終是哭了出來，那哭聲引得在馬車外的人都跟著難受。

  “終於哭出來了。”隨行的人歎息了聲。

  這位夫人從得知消息後，就一直沒說過話，整個人像是失了神般……

  如此悶在心裏，是會把人給悶壞的，現在應該是將軍醒了，夫人心裏有了主心骨，這才發泄出來。

  “李掣，報仇。”鳳飛琉聲音沙啞，不停的喊著他名字說報仇。

  “嗯，報仇，會的。”聲聲安慰，並不能讓鳳飛琉好受多少，最終還是哭暈了過去。

  李掣緊緊的抱住懷裏的人，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好似看著京城的方向，在這一刻，某些東西也倏然轉變，形成風暴，注定如龍卷風般卷帶一切！

  ……

  京城裏。

  算算時間，紅麟衛該回來了。

  淳揚帝並不覺得有什麽好擔心的，李掣夫妻離開，應該隻有他們二人，更何況李掣手裏拿著虎符，而這虎符是他給的最大信任，李掣自然不會帶人——

  “陛下，衛三他們沒有回來。”

  前來稟報的人是紅麟衛的統領，他也沒想到，隻是一個定國公，竟然折損了二十幾個紅麟衛精英。

  “……你說什麽！”淳揚帝似乎沒反應過來。

  等細細分辨後，整個人的臉色愈發難看——

  “沒有回來？”對於衛三，他還是知曉的，那是個非常優秀的暗衛，且有望成為下一任紅麟衛的統領，他也打算等這次任務完成後，就讓他培養新人，以待跟著未來的新帝，隻是……

  “一個都沒回來？”淳揚帝又問。

  紅麟衛統領沉默，好似以此作答——

  “李掣！”啪的一聲，淳揚帝手裏的鎮石掉落在地，緊接著又是一通亂砸，眸子通紅的站起身來喘息著走到紅麟衛統領麵前：“繼續派人，殺了他，取回那半枚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