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西蘭花炒蛋      更新:2020-07-08 11:49      字數:5354
  崔詠袖著手,弓著身子躲在角落裏裝鵪鶉,生怕季顯注意到他。季顯派了孫忠去查金太監與鄧監生的事情,孫忠吃了金太監那麽多好處,在季顯麵前幫著金太監掩飾,現在好了,季顯都知道了,想也知道,孫忠沒好果子吃。崔詠不免幸災樂禍,他早就看孫忠不順眼了,現在孫忠受罰,簡直大快人心!

  季顯的心情並不美妙,孫忠是陪著他一起長大的,他信任孫忠,可是偏偏是他所信任的人把他當傻子一樣蒙騙。

  他一腳踢開孫忠,連看孫忠一眼都覺得厭惡,冷冷道:“你不用再回京城了,發去南京孝陵衛種菜。”

  本朝對犯事太監處理,除死刑外,一般分為四種,輕一點則是降作奉禦私宅閑住,虢奪權力,但官職還在。最重的則是發去南京孝陵衛種菜,就算你以前當過司禮監,也得挑糞種菜,白天黑夜都必須住在菜園子裏,沒有皇帝的赦,不得離開半步。

  這等於徹底絕了孫忠的希望,他癱倒在地上,求饒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季顯離開後,崔詠走過來,笑眯眯地說:“孫公公,你得保重自己呀。咱們皇上可是開恩了,你犯了欺君之罪,按律當折,現在隻不過去孝陵種菜,至少你還活著啊,高興點,我有空去看你哈!”

  鄧監生入了大獄,俞家牽扯上的官司不了了之。俞尚誌對夫人說:“邪不能勝正,鄧監生與金太監應有此下場。”

  蔣氏不以為然,“隻能說明我們家這次運氣好。你好好教教邵廷玉,讓他少在外麵惹禍,我們家隻是普通人家,擔待不起。”

  俞尚誌不悅,“夫人,你怎麽又說起這樣的話來!”

  蔣氏氣道:“自邵廷玉來了之後,你眼裏隻有他,連賀儀都顧不上了!”

  俞尚誌道:“他是女婿,算是半子,我好好教導他,也是為了蕙芷好。”

  “可別,我沒他這樣的女婿!我隻認婚書,信物,他拿得出來,我才信兩家有婚約。”

  蔣氏拂袖而去,在書房門口遇上邵廷玉,邵廷玉行禮,喊了一聲:“伯母。”

  蔣氏拿眼睛自下而上打量他,然後“嗯”了一聲,就走了。

  邵廷玉自知這位伯母一向不喜歡自己,被她用這種眼神打量,心裏還是覺得很屈辱。他有想過離開俞家,可是他一無所長,身上沒錢,根本無處可去。時人看重門楣家世,他不甘於久居人下,便隻能忍辱負重留在俞家,俞家不過是他的跳板罷了,隻有他能結識更多有權勢的人,他才有機會輝煌騰達,把那些曾經嘲笑他,羞辱他的人狠狠地踩在腳下。

  他進了屋,俞尚誌有些尷尬,道:“你伯母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事情已解決,沒事了。”

  邵廷玉低頭,愧疚地說:“伯父,是我連累了你們。我不後悔搭救朱家父女,隻是深恨連累了伯父一家。”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要說有錯也是那鄧監生、金太監的錯,與你無關。”俞尚誌道,“你有你祖父的俠義之風,伯父很欣賞你。”

  邵廷玉笑一笑,又添了一把火,“伯父,關於我與蕙芷賢妹的婚事。兩家本不相配,當初又沒有寫下婚書,隻是長輩們的口頭約定,要不就算了,這些日子,您沒少為這事與俞伯母起爭執,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他這麽一說,俞尚誌更是覺得愧疚,忙說:“你也說這是長輩的約定,若是不從,便是不義不孝。你伯母是婦道人家,見識淺,不必管她,這事由我做主。我會盡早挑給好日子,定下你與蕙芷的親事。”

  “伯父——”

  俞尚誌擺擺手,“既然你喊我一聲伯父,拿我當長輩看待,那麽這事就由我做主。”

  “小侄恭敬不如從命!”邵廷玉躬身行禮,嘴角輕輕彎了彎。

  邵廷玉回屋,朱小憐在做針線,時不時地長籲一聲,邵廷玉笑道:“別老是歎氣,歎氣容易老,笑一個!”

  朱小憐笑不出來,道:“邵大哥,今日蕙芷小姐叫了我去,她說我是個不要臉的□□……”她的聲音很低很低,最後掩麵哭起來。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俞家姑娘竟如此善妒,邵廷玉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他將朱小憐摟在懷裏,慢慢哄著,“這些隻是暫時的,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朱小憐抬起頭,眼裏噙滿了淚水,“邵大哥,你與俞家的婚事不成,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我不介意做妾,我可以伺候蕙芷小姐,為奴為婢我都不在乎,隻求能留在你身邊。”

  “跟你無關。”邵廷玉恨恨道,“俞家夫人不過嫌貧愛富,嫌棄我這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配不上她女兒。”

  俞尚誌執意要定下蕙芷與邵廷玉的婚事。蔣氏一氣之下,要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佩蘭偷偷給王瓊姿寫了信,王瓊姿從家裏派了兩個婆子去接她過來小住。

  王瓊姿把佩蘭安置在自家小院的東廂房,“你看看還缺什麽?跟我說也行,跟方嬸說也行。”

  佩蘭苦笑:“不缺什麽,我有個安身的地方就滿足了。你不知道蕙芷天天在家跟我鬧,她說娘偏心,搶先為我定下程家的婚事,把邵家留給她。我是姐姐原也該讓著她些,可這都是母親的主意,我能有什麽辦法?姐妹做到這個份上,真是寒心。”

  王瓊姿道:“強扭的瓜不甜。蕙芷不願意,勉強嫁了也會鬧的夫妻不和。兩家關係好,不一定非要結為婚姻。不如讓舅舅舅媽收了邵廷玉做義子,再給他置辦一點家業,娶個媳婦也行。莫欺少年窮,邵廷玉是自尊心極強的人,別把人得罪的太狠了。”

  “已經得罪了的差不多,娘就是不喜邵廷玉,說他太過桀驁,有野心。我也見過他一麵,我覺得娘說的對,他像一隻獵鷹,讓人看見怪害怕的。”

  蔣氏回了一趟娘家,說動了自家哥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為蕙芷與侄兒定下婚事,還去官府過了文書。等俞尚誌知道時,事情已經無法回轉。

  邵廷玉受此大辱,帶著朱小憐離開了俞家。俞尚誌唉聲歎氣,與蔣氏的關係也不複以前,他知道邵廷玉暫時住在朱小憐家,派人送了銀子過去,過了幾日,邵廷玉離開了南京,不知所蹤,至於,朱小憐,則留在了南京。

  看來邵廷玉還是如原書一樣,踏上了他的男主之路。他是未來的鐵血將軍,鐵血帝王,他會擁有許多女人,而女人不過是他的調劑品。

  王瓊姿希望再也不要與這位男主大人有任何關係,不管是俞家,還是王家。

  在邵廷玉走不久,季顯也即將離開,他讓崔家小姐帶信,想要見一麵,被王瓊姿之拒絕了。不過季顯總有自己的辦法,兩人還是在崔家見了一麵。

  季顯道:“我要回京了,你都不說送送我,真是沒良心啊。”

  王瓊姿掏出鳳凰鏤空翠玉佩,扔到他懷裏,道:“送,一定送,把這玉佩送還你。”

  “你可真是鐵石心腸。”季顯故作委屈地說,“我就舍不得你,隻是我母親病了,家裏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隻能先回家了。”

  王瓊姿幹脆地說:“祝你一路順風,好走不送!”

  季顯道:“我現在才相信你是一點都不喜歡我。”

  “哦,你以前不相信啊?”

  “是啊,我覺得你像其他女子一樣拿喬作勢,恃寵而驕。你倒是說說看,我哪裏不好?”季顯問道。

  王瓊姿仔細打量一番,胡亂扯了一個理由,“我爹是進士,我以後就想嫁個進士,你在南京天天遊山玩水,也不好好學習,應該考不上進士吧。”

  季顯嗤道:“鼠目寸光,進士算什麽?一樣要聽皇帝的話。”

  “哎,你可別說,進士挺算一回事兒。三位閣老大人就是現成的例子,連皇帝都要聽他們的話。”

  季顯很明顯是被她的話氣到了,指著她說:“你是存心的吧,專門撿我不喜歡的話說。我都要走了,不能說幾句好聽話嗎?”

  王瓊姿作無辜狀,“我沒說什麽呀!哎,你快走快走,回京城去,老呆在南京是個什麽事啊!”

  11、第 11 章

  季顯還沒被人這麽嫌棄過,帶著幾分委屈道:“南京又不是你家的後花園,我怎麽待不了了?我是穿你家的衣,還是吃你家的大米了,用得著這麽急得趕我走嗎?”

  他從來沒在王瓊姿的麵前擺過皇帝的架子,而且現在仍然掛著小號,王瓊姿隻拿他當普通人看待,大著膽子說:“你年紀輕輕,整日在外麵遊蕩,遊手好閑,一點也不好。”

  季顯倒沒生氣,念了一句詩:“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女人可真是矛盾,夫君在家陪著你們時,你們覺得不上進;夫君做官為相,你們又抱怨被冷落。”

  王瓊姿冷笑一聲,反唇相譏:“我沒記錯的話,這首詩是王昌齡所做,是你們男人自己寫出來的,你憑什麽就覺得女人是這麽想,說不定就是給你們的沒出息找借口。”

  季顯臉上露出一點困惑來,“你這話說的可真尖銳,從你的外表、言行舉止來看,明明就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別人肯定都不信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古代對女人的要求多,一遭不慎,就可能再也無法回頭,王瓊姿這十六年來就是在怎麽學做一個合格的古代女子,至少表麵上要能把人糊弄過去。

  季顯:“你性子轉變太快,實在讓人反應不過來。”

  王瓊姿道:“我這就性子了,喜怒無常,捉摸不透,怎麽樣吧?”

  季顯笑一笑:“不怎麽樣,挺有趣的,我喜歡。”說完還衝著她眨了眨眼睛。

  王瓊姿最受不了的就是季顯拿他那雙桃花眼衝著她眨啊眨,這廝小時候肯定憑著美色占了長輩們的不少寵愛。她連忙轉身,背對著季顯。

  院子裏有兩顆石榴樹,榴花開著正盛,嫣紅中帶著妖冶,季顯隨手摘了一朵榴花,插在王瓊姿的頭上。

  “你幹什麽——”王瓊姿回頭,隻見季顯微微低頭,飛快地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下。

  王瓊姿愣住了。一陣清風拂過,花木簌簌地響,榴花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有幾片落在兩人肩頭。

  這一幕落在葫蘆眼裏,隻覺得季顯輕薄了自家小姐,她三步並做兩步,攥手上前,一拳搗在了季顯臉上。季顯全副心神都放在王瓊姿身上,一時不察,被拳頭紮紮實實地打在臉上,額角立刻就烏了。

  葫蘆站在王瓊姿前麵,張開手護著她,嘴裏還罵季顯是“無恥小人,淫劣之人!”

  王瓊姿一麵覺得這場景十分滑稽,一麵又有些擔心,要是季顯勃然大怒該怎麽辦。

  哪知季顯捂著額頭,苦笑道:“你這婢女力氣倒是不小。”

  王瓊姿忍著笑說:“她是為了保護我。好了,你快去讓人拿布包裹著冰給你敷一敷,就沒事啦,拖久了會留印子。”

  等季顯走後,葫蘆猶自不依:“小姐,這樣的登徒子合該報官才是!”

  傻妮子,真報了官,倒黴的就是她們兩人了。王瓊姿道:“你剛才看錯了,季公子並沒有把我怎麽樣。”

  葫蘆:“奴婢沒看錯啊,季公子,他、他那啥了!”

  王瓊姿十分認真地說:“沒那啥,你真看錯了,他隻是給我摘花,沒有別的。”

  葫蘆都被她弄懵了,但她不傻,立刻就說:“是,奴婢看錯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兩人正待離開,葫蘆眼見,看見石凳上一塊翠綠的東西,她哎呀一聲:“小姐,季公子又把玉佩留下來了。”

  王瓊姿無語,隻能再次把玉佩收起來,安慰自己這東西好歹值不少銀子,說不定以後還能拿來換錢用。

  王瓊姿從崔家回來帶了三個西瓜。這才五月,西瓜沒有上市,算是個稀罕物,城中大戶家有暖棚才能嚐鮮。

  俞氏道:“崔家也太客氣些了。”

  王瓊姿笑道:“不值什麽,崔家暖房大,幾個西瓜不稀奇。”

  俞氏隻留了一個西瓜,其他兩個分別讓人送去了俞家與蔣氏娘家。

  王瓊姿回房更衣梳洗,才進來屋子,一個雪白的圓球滾過來,咬著她的裙角。小英跟著出來,道:“小白還是最粘著小姐,剛才還在跟我們玩呢,一聽到你的腳步聲,便急急地跑出來。”

  王瓊姿彎腰,把小白抱在懷裏,小白乖巧地伏在它胸前,逗它玩了一會兒,才發現身上沾滿了狗毛,她忙把狗遞給了小英。

  小英笑道:“它掉毛掉得厲害,要每天用梳子給梳一遍。”

  小白在王家有半個月了,對於它的生活習慣,大家大概都知道了,這狗特別愛幹淨,每天喂完飯的碗,必須給它洗幹淨,不然下一頓,它寧可挨餓也不吃。不過它脾氣特別好,有一次調皮,把王瓊姿的極喜歡的一件衣服給抓爛了,王瓊姿小小地罵了它一頓,它反而湊過來撒嬌。

  那模樣,竟然有點像季顯。唉,果然是物隨其主。這狗是季顯送的,看到它,不免又想起季顯來,平心而論,王瓊姿對他是很有好感的,要是他隻是個普通人,兩人沒準就成了,現在想起來,不是不遺憾。

  王瓊姿梳洗過後,帶著小英去俞氏屋裏吃晚飯。俞氏與繼子年紀隔得近,為了避免閑話,照舊是王瓊姿、王純、俞氏三人一起用飯。

  今日桌子上有一道清蒸鰣魚,肉質鮮嫩,回味帶著點兒甘甜。俞氏夾給兒女,道:“這是知府賞你大哥,送來時還是鮮活的。”

  鰣魚是名貴物,就是王家一年也隻得吃一兩次,就這條魚,王瓊姿與弟弟多吃了一碗飯。

  吃完飯後,俞氏在燈下看布匹鋪掌櫃送來的賬本,王瓊姿湊過去看,支出用朱砂筆寫,收入用黑色筆寫,很直觀明了,再看後麵的數目,今年上半年還沒過去,竟然虧了近百兩銀子,這可不少!

  王瓊姿一點也不驚訝,俞氏是個文藝愛好者,根本不擅長打理鋪子,那鋪子現在就有一個年過六十的老掌櫃外加一個小夥計看著,不鹹不淡地做著生意,能掙錢才奇怪。

  俞氏歎了口氣,道:“布匹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聽說水西門那裏又開了一家挺大的綢緞鋪子,花色多,質量還過得去,最重要是價格便宜,我們家比人家差遠了。我尋思著要麽租出去,要麽便將鋪子賣了,換了銀子多置辦幾畝地。”

  王瓊姿忙說:“別,水西門地段好,現在賣了,以後再買就難了。”

  12、第 12 章

  水西門大街臨秦淮河,乃是南京三大繁華街道之一,位置極好,賣了確實不劃算。俞氏想一想,道:“也是,種地看老天爺過活,今年春天雨水少,眼見著收成要比去年差,還須給佃戶們減些租子。”

  王家的日常嚼用來自於兩個不大田莊,王翰林過世之前,請官府的人作證,將家產分為三份,王綜與王純各得一個莊子,不過要等王純成年後才分割,然後拿出五百兩現銀出來給女兒做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