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作者:毋寧隨安      更新:2020-07-08 08:55      字數:3733
  他撩起床簾,側身坐在了床榻之上。

  床簾慢慢落下,輕輕拂過李佑鴻的雙腿,柔軟而又帶來一點點癢。

  何挽正在床榻上躺著,淺色的被褥直蓋到他的肩膀上,露出纖細的脖子,在朦朧的月色中白得發光。

  李佑鴻微微歎了一口氣,輕聲問,“挽挽,你還醒著嗎?”

  何挽慢慢睜開雙眼,露出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珠,靜靜地注視著李佑鴻,“……我還以為你今天也不會回來了。”

  李佑鴻道:“自然是不會的。”

  他垂下眼睛,不敢再與何挽對視,“無論如何,我也得來和你告別呀。”

  何挽沒有回話,而是眨了眨眼睛,明明心中甚麽都明白,看起來很卻像一隻懵懂的小鹿。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在床簾之中待了半晌,誰也沒有動。

  四周靜得不似人間。

  不知過了多久,李佑鴻主動打破沉默,開口帶著三分哽咽,“你在宮外等我……兩年,如果兩年之後,宮中還沒有傳出完顏身死的消息,你和你兄長,就出京回南蠻疆罷。”

  無論是他在南蠻親亂會的監視下,籌謀著掌握一些重要的權利,還是等溫遠洲,在清亂會中因為李佑鴻而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都需要時間。

  這一別,便不再能輕易相見。

  “你我就一兩年為期。”李佑鴻的手緊張地握緊了被褥,“可好?”

  “多與少……我都不希望。”

  何挽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淡淡道:“我離宮之後,是要回到我兄長身邊的。以後的日子,殿下也一定會用得到我兄長。”

  “殿下,你在想辦法給我兄長托信的時候,別忘了也帶一兩句話給我。”

  聞言,李佑鴻一愣,他本來還想與何挽說一些,若他沒有成功,這些年便是白白耽誤與辜負了何家,他會等到下輩子償還……經過何挽這一提醒,他倒也不必著急現在說了。

  日後在信中,免去麵對麵的羞愧,他寫下來的話,想來比說出的更無所顧忌、掏心掏肺一些。

  李佑鴻微笑道:“好。”

  見他笑了,何挽便也笑了笑,雙臂撐起,直起上半身。

  她主動抱住了李佑鴻。

  手掌在他後背上拍了拍,何挽溫柔地道:“殿下,馬到成功。”

  她給李佑鴻的擁抱,沒有半分纏綿繾綣的意思,隻是再用這種方式,鼓勵將要身赴險境的盟友。

  被抱住的李佑鴻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雙臂,將何挽環在了懷裏,回抱住了她。

  他微微側過頭,下巴蹭在何挽的脖頸上,因為深呼氣而過於灼熱的氣息撲在何挽的耳朵上,環住何挽腰的手臂逐漸收緊。

  他的擁抱與何挽的截然相反,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帶著那樣濃重的愛意,溫熱的身體卻並沒有貼緊。

  小心翼翼地、顫抖地、克製而不舍地保持著一點點距離。

  “一馬平川”,埋在河挽脖頸處的李佑鴻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第81章 捌拾叁

  捌拾叁

  離宮

  群星暗淡, 月黑風高。

  大康國都在濃稠的黑夜之中顯得尤其靜謐。

  天子腳下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在此時也靜悄悄的,唯有一家賣佛像的小店中傳來隱隱的梵音。

  數十個長相有些奇異的人, 跪在暗門內的大廳之中,正前方擺著一尊金像。那金像雕刻的卻不像是佛祖菩薩,高鼻,大眼, 五官十分深邃, 且很是苗條,雙手舉起,掌中間捧著一朵五瓣花。

  正是南蠻的巫藥神。

  跪在那些金像下方的人們, 雙手合十, 緊閉著雙眸,看起來十分虔誠, 嘴中呢喃著蠻語,帶著某種奇異的調子, 好像在唱歌一般。

  金像前的香焚盡了,跪著的信徒們才安靜了下來,紛紛睜開雙眼, 推開暗門, 一個接著一個地走出這個房間。

  完顏派來的近侍已經在走廊中等了他們許久。

  小廝模樣的人,對著頭一個走出房間的男人行了一個南蠻的禮數,尊稱了一聲,“使者!”

  他雙手捧上一封用清亂會密語寫的信,謙卑道:“使者, 這封信上寫的是太子妃何挽祈福的時間和路徑,身邊跟隨的侍衛數量等等,完顏長老囑咐了,請您務必仔細查看。”

  那名使者拿過信,麵無表情,高高的眉骨之下是一雙麻木的眼睛,“長老的意思是......除掉這個女人嗎?”

  那小廝道:“這次的任務有所不同……完顏長老需要你們偽裝成訓練有素的親兵,先在太子的侍衛麵前,將那太子妃何挽擄走。”

  聽到這話,使者才垂眸看了那小廝一眼,墨綠色的眼中有幾分冷烈和不滿。

  那小廝忙笑了笑,道:“完顏長老知道你們沒有做過留活口的任務。所以,將那何挽擄走後……你們想怎麽處置都可以。”

  使者這才點了點頭,道:“那這信我收下了,你回去與完顏長老說,我一定會將此事辦得非常好,讓他放心。”

  小廝笑得諂媚,“那便靜候使者佳音了。”

  與此同時,盤龍殿之中。

  屏風外守夜的太監已經睡著了,龍榻上的太元帝也在迷迷糊糊地說著夢話,隻有李佑鴻一人端坐在桌案之前,看著堆疊如山的奏折,顫抖著、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他微微側著頭,看向屏風外,又確定了一次殿中沒有其他醒著的人,才將手放在中間那疊奏折上,一個一個地拿下來,輕輕打開卻又根本不看上麵的文字,便又匆匆合上。

  中間那疊奏章慢慢減少,李佑鴻的手也控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他緊張地額頭上冒滿了冷汗,呼吸也因劇烈的心跳而急促了起來。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直到他打開倒數第三個奏折,才看到一封寫滿南蠻密語的信,靜靜地被夾在裏麵。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撫摸上自己的胸膛,感受了一下自己極快的心跳。

  過了半晌,他才徹底平靜下來,悠悠地拿出一個方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拿起那封夾在奏折中的信,他狹長的雙眸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然後輕輕地笑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但心中輕蔑地哼了一聲,想道:南蠻清亂會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還以為他們會有什麽萬全的法子呢。

  他用雙手將那封信揉碎,然後,扔到了一旁的火盆中。

  真正的南蠻密信在火光之中變成了一堆煙。

  *

  翌日,清晨。

  四殿下李佑希拿著翻譯好的醫書,叩響了完顏王子的房門。

  開門的正是昨日去佛像小店中送信的小廝,向四殿下行了大禮,說的一嘴蹩腳的中原話,“四殿下,您又來了。”

  李佑希呆呆地笑了笑,道:“是。昨日我送來的那版翻譯實在粗陋,有很多錯處,是我未能如約完成翻譯,羞愧難當之下,匆匆寫出的玩意兒。”

  說完這話,他將手中的另一版翻譯拿著出來,笑道:“昨日回去,我寤寐難安,想明白了,做這種事情隻圖快是不行的。故而又連夜改了一版,重新給王子送來。”

  小廝將翻譯接了過來,道:“殿下,您太客氣了。不過此時我家主子還在安寢呢……這真是太不巧了,昨日您來送翻譯的時候,我們家主子就不在,隻有我一人來照顧您,讓您在店中白白等了一個時辰,今日還是不能即刻相見。”

  “不打緊不打緊,”李佑希笑道,“等完顏王子醒來,勞煩你告訴王子一聲,實在是近幾日太子殿下給了我許多政務要忙,才沒能如約將翻譯交給你們,請他諒解。”

  小廝點頭,“這是自然。”

  “那我便先走了,太子那邊對我催的也緊。他忙著照顧父皇,實在□□乏術,我得去幫幫我三哥。”

  李佑文衝那小廝微微笑了笑,然後便轉身向盤龍殿走去。

  清晨的陽光很是刺眼,周圍偏偏又冷得緊,李佑希便加快腳步,進正殿時,正好與太子李佑鴻打了一個照麵。

  “你來了。”李佑鴻衝著四殿下點了點頭,手指向旁邊的書房,道:“去吧,今日還和昨日一樣,你來處理左半邊和中間那兩疊奏章。”

  李佑希拱手,“到多謝三哥信任。”

  李佑鴻上前兩步,拍了拍他四弟的肩膀,回答道:“那也是因為四弟你值得信任。”

  ……

  有四殿下李佑文在書房中埋頭幫著“做苦力”,李佑鴻輕鬆了不少。

  故而何挽出宮祈福那天,他一直守在盤龍殿,龍榻之前。

  太元帝已經沒有力氣再睜開雙眼,躺在龍榻上,艱難地呼吸著。李佑鴻近乎冷漠地看著床榻上的老人,手指下意識地抓著被褥,心跳如鼓。

  李佑鴻知道,南蠻清亂會一定會對何挽動手。雖然何庚已經做了完全的準備,確保何挽不會落在南蠻手中,但他心中還是十分緊張。

  若是有什麽萬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若心中沒有了對何挽的盼頭,他還有沒有動力去與南蠻青亂會相鬥。

  李佑鴻心中明明知道,他已與何庚做了萬全的準備,這種意外是不會發生的,卻也控製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在他無比緊張焦灼之下,時間過得很慢,一個時辰對他來說比一整天都要漫長。

  直到溫遠州來送藥的時間快到了,李佑鴻才強迫自己回神。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溫遠洲麵前露出一點馬腳。

  溫遠洲將熬好的藥送到盤龍殿,按照李佑鴻的吩咐,跪在龍榻前給太元帝喂藥。

  李佑鴻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他,與往日並沒有什麽兩樣。

  而溫遠洲是知道南蠻清亂會的計劃的,有意拖延時間,想在盤龍殿等李佑鴻知道何挽出事的消息後,親眼看看她的反應。

  故而他喂完藥之後,將要藥碗輕輕放到托盤上,站起身來,對李佑鴻微微一笑,問道:“殿下近來身子可還好?”

  李佑鴻微微揚起下巴,舉手投足傲慢十足,回答道:“本太子不再吃你的藥,身子自然不會出什麽問題。”

  聽到這種話,溫遠洲卻也不惱,仍舊是笑得溫潤,“草民的藥從來都不是害人用的,殿下這話真是折煞我了。”

  “更何況身體好壞,也不隻受外力所影響……草民隻是瞧著殿下近日心情不好,煩悶難安,擔心會影響到您的身體,所以才問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