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作者:毋寧隨安      更新:2020-07-08 08:55      字數:3155
  不久前,太元帝掐著她的脖子,瘋狂地吼叫的那句,“你根本不知道朕為你付出了多少?!”不受控製地在她耳邊回響。

  “咳!咳咳!”

  她的上身劇烈地抽搐,然後咳出了一口鮮紅的血。

  溫遠洲起身,笑吟吟地看著皇後,淡淡道:“奴才打聽過了,自打那場意外後,娘娘每個月都會喝一種補藥,然後才會來‘月信’。事到如今,娘娘覺得,那是真的‘月信’麽?”

  皇後艱難地抬起頭,雙眼逐漸渙散。

  溫遠洲有持無恐地繼續道:“娘娘與陛下相處的時間久,應當了解陛下的性子,以前的陛下光明磊落,幾次征戰從未傷害過平民百姓,頗有大將之風範,並無半分陰冷嗜殺......”

  “娘娘不妨好好想想,陛下變得麵目全非,為一己之私殘殺血親、殘殺無辜,究竟是在陛下受了‘那種傷’之後,還是在您頻頻惡心嫌棄之後?”

  “嘖......”溫遠洲搖了搖頭,“不過娘娘實在不應該嫌棄陛下,應該嫌棄自己才對。”

  皇後狼狽地扶住床榻,無力地垂下頭,鼻子中流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麵上。

  溫遠洲挑眉,淡淡吐出最傷人的一句話,“如果受傷的是陛下或者娘娘懂得些許感恩,或許,陛下隻需要李佑文這一個兒子。”

  皇後的頭搖晃著,然後慢慢停止,隻剩下滴在地麵上的血,一下下發出悅耳的滴答聲。

  溫遠洲垂著眼睛看了些許時候,然後走過去,將皇後的身子翻了過來,試了試她的脈搏。

  死了。

  死得這樣容易。

  事實上,溫遠洲還有很多話想告訴她,想用一個個平淡的字絞碎她的五髒六腑,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仇恨。

  殿下的死,與這個女人同樣脫不開關係。

  溫遠洲慢慢跪下來,一邊替這個蒼老的女人整理她的頭發,一邊很惋惜地道:“娘娘的心也太脆弱了,隻這樣便受不了了?”

  “其實.......”溫遠洲有些調皮地笑了一下,就好像一個戲弄了大人的小孩,“奴才方才與你說的那些,都是奴才猜著玩兒的。”

  “太元帝現在的氣血,確實不像年輕時就受過那種傷的男人那般虛......不過體質特殊的人也多見,多年前陛下究竟能不能生育,其實奴才也不能確定。”

  溫遠洲看了眼皇後的小腹,“不過娘娘一直不能生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這麽多年來,陛下顧及你的顏麵,一直沒有告訴你,確實是情深一片......娘娘死得也不算冤枉。”

  他說完這些,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袍,緩緩離開了鳳棲殿。

  皇後因為被裘含玉喂錯了藥,病重身亡。

  裘含玉沒有任何理由能苟活。

  溫遠洲之前擔保慎王是被故太子借屍還魂了,替皇帝辦了這個差事,幫他試探慎王,便會讓慎王的身份更加可信。

  裘含玉死後,太子之位非慎王莫屬。

  到時候,慎王隻要再稍稍吃些苦頭,就可以蛻變成故太子殿下了。

  *

  李佑鴻走進月滿樓的時候,菜已經上好了。

  大殿之中擺著一個圓圓的紅木桌子,周圍擺著的都是清涼可口的素材,唯獨中間擺了道味道很重的羊蠍子。

  李佑鴻腳步一頓。

  昨晚,他和王妃喝酒的時候......好像提到了這道菜。

  ......

  燭火搖曳的正殿中,李佑鴻坐在何挽的對麵,抱著酒壺,神色頗有幾分委屈和痛苦,“我不能再吃那些東西了,挽挽,我真的不能再吃了......”

  何挽看著李佑鴻通紅的臉,覺得他一定熱極了,不然不會那麽眷戀地磨蹭著冰涼的酒壺。

  她神誌很清醒,微微探了探身,拿起扇子輕輕地扇,柔聲問:“王爺,你不能再吃哪些東西了?”

  李佑鴻嘟嘟囔囔:“羊蠍子、生蠔、韭菜、鹿茸什麽什麽的。”

  何挽沒聽出來他是甚麽意思,扇扇子的手一頓,“......為甚麽不能再吃這些了呢?”

  “我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他的聲音很悲傷,“我已經成熟了,真的。”

  何挽:“......”

  李佑鴻說完,抬起頭與何挽對視,用熾熱的眼神尋求她的認同,“是不是?挽挽?我說的對嗎?!”

  何挽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王爺不喝醉的話,是很成熟冷靜的。”

  聞言,李佑鴻睜圓了眼睛,空出一隻手,放到身前搖了搖,“再冷靜也不能吃那些東西了!我已經二十有一了,我很難再冷靜下去了!挽挽!”

  喝醉了的人,說話都這樣沒有邏輯。

  何挽實在是不明白李佑鴻的意思,收回自己拿著扇子的手,抱胸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李佑鴻眨著明亮的眼睛,靜靜地與何挽對視著,似乎是看出來了何挽覺得自己在胡說八道,他有些著急,抖了抖衣袖。

  然後用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何挽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投到他光潔的手腕。

  那塊皮膚現下瞧著與別處並無區別,但隻有她與李佑鴻知道,那上麵曾有過甚麽。

  ......守宮砂。

  再想想羊蠍子、生蠔、韭菜、鹿茸,以及二十有一和成熟。

  喝進腹中的那些酒,並不是全無作用,何挽不再害羞了。

  她笑了一下,嘴兩旁陷下甜蜜的梨渦。

  然後起身離開。

  把正殿的門“哐”的一下摔上了。

  ......

  回憶起昨夜自己荒唐的言行,李佑鴻麵不改色。

  他笑了一下,雙眸眯起,漆黑的眼珠上有點點水光,“王妃,午膳很豐盛。”

  何挽看著他,眼神意味深長,伸出手指了指桌案中間的羊蠍子,“這道菜,王爺熟悉嗎?”

  李佑鴻垂眸,看了看,眼中有幾分疑惑,“嗯?這是......羊蠍子?”

  “王妃喜歡吃這個嗎?”

  何挽微微挑眉,語氣很溫柔,“王爺還記得自己昨夜說了甚麽,做了甚麽嗎?”

  李佑鴻表情茫然,語氣坦然,“昨夜喝得實在太多了,我......甚麽都不記得了呀。”

  第60章 陸拾叁

  陸拾叁

  振作

  何挽磨了磨牙。

  直覺告訴她, 李佑鴻是在裝傻。

  “王爺請坐。”何挽垂眸,“王爺不記得沒有關係, 我可以說給王爺聽。”

  聞言,李佑鴻也是一怔。

  他沒想到王妃竟然緊逼至此。

  他昨晚說得實在不是甚麽體麵話,變著花樣暗示自己空虛寂寞冷,就像是一隻發春亂叫的貓。

  王妃為甚麽一定要點破呢?

  他不要麵子的嘛?

  李佑鴻心中有些鬱悶, 臉上卻半分也不顯露, 帶著謙謙的笑意,坐到了何挽對麵。

  中間的羊蠍子還在冒著熱氣,何挽白皙的小臉在霧氣中變得有些許模糊。

  但他能看見她清澈的、明亮的眼睛。濕漉的睫毛垂下來, 讓她眼中的感情變得欲說還休。

  但李佑鴻懂了。

  之前他把一切都像何挽說了個清楚, 除了一樣......

  他對她的感情。

  事成之後,他還會像之前的約定一樣, 與她和離,封她為郡主嗎?

  李佑鴻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何挽。

  那時她初來京城, 忙著吃藥看病,並沒有心思未施妝,穿得也素淨。

  她側坐在荷塘邊看魚, 素白的裙子被池水濡濕了一點點, 聽到身後的聲響,然後有些迷茫地轉過頭。

  李佑鴻的心突然開始狂跳,亦如當年。

  且幾月來的貼心相處,讓他覺得王妃對他也不似當初堅持和離那般絕情。

  所以方才他問自己的那個問題,答案自然是“不會”。

  隻不過這回答有個前提, 既是“事成”。

  如果驃騎將軍沒能完成任務,一個人從南蠻逃出,李佑鴻後續的計劃徹底落空......他有何苦連累何挽和她的兄長呢?

  說不定他會如南蠻人的心願,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與何挽有著雲泥之別......他沒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心道:說得好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就很能配得上她一樣。

  李佑鴻蹙眉,臉上露出很厭煩的表情。

  他討厭自己這樣懦弱又自卑的想法。

  卻又根本控製不住。

  何挽瞧見他異常的表情,“王爺,你怎麽了?”

  坐在對麵的男人臉上的煩躁一瞬而逝,再抬眸,雙眸中含著溫柔的笑意。

  卻讓何挽覺得陌生又疏離。

  李佑鴻彎月似的眼睛眨了眨,道:“沒甚麽,隻是昨夜酒喝得太多了,方才有些胃痛。”

  何挽遲疑地看著他,並為從他嚴絲合縫的麵具下看出甚麽端倪,隻好道:“那王爺喝一點養胃的熱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