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作者:毋寧隨安      更新:2020-07-08 08:55      字數:3575
  何挽自然是不願與李佑鴻一起逾矩,福身,道:“妾身不敢。”

  兩人一時沉默,她再抬頭時,隻見李佑鴻麵冷如冰霜,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狹長的眼睛從邊緣往裏泛起層層猩紅,“我昨夜明明已經說過了......”

  壞了!

  她說錯話了!

  李佑鴻不再看她,僵硬地轉過頭,聲音沙啞,對小廝吼道:“刀呢?去給本王找一把尖刀!本王要這耳朵有何用?!有何用!!!”

  何挽忙伸手擋住了小廝,衝他搖了搖頭,隨即快步走上馬車,把發了瘋的李佑鴻給推了進去。

  車簾外,馬蹄踏踏,一路向北。

  車簾內,何挽緊緊按著李佑鴻的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王爺以後莫要輕言毀壞了。”

  李佑鴻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側過頭,盯著她,眼波流轉。

  半晌後他笑了,很是欣慰,很是歡喜,“挽挽,我知道,你還是在乎、心疼我的。”

  故太子犯起瘋病來,別人都勸不得,但前太子妃三言兩語便能哄好,且故太子也是最喜歡明黃色的......如今的慎王真是與故太子過於相像了。

  何挽闔眸,不知作何言語。

  以慎王清高的性子,必不願活得如此瘋癲,更不願平白無故與十惡不赦的故太子扯上關係。

  遇刺那夜,李佑鴻把她推了出去,或許她該順勢逃出,呼喊救兵,而不是逞強去推書架,砸暈了刺客,卻也似乎砸傻讓慎王。

  何挽歎氣,拍了拍李佑鴻的手背,“王爺,你病好前,我定會仔細照顧你。”

  至於和離,且等他痊愈之後再商議罷。

  *

  大康皇宮規模宏大,氣魄雄渾,進了丹鳳門向北走,紅磚碧瓦一路延伸,皇後的鳳棲宮便映入眼簾。

  李佑鴻下了轎輦,站在宮門外等著何挽,親自扶著她走進鳳棲宮的主殿。

  破曉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李佑鴻的身子更是燙人,掌心卻是幹燥而粗糙的,倒是他身旁的何挽流了滿臉的汗。

  殿內放著冰塊,又有宮人在搖風輪,倒算得上涼快。

  皇後身子也不大好了,這會子剛剛起榻,慎王與何挽便先候著。

  李佑鴻一手撐著木椅扶手,拄著下巴看她,柔聲問:“挽挽,你怎麽流了這麽多汗?”

  身子又往何挽那邊傾了傾,他從胸口處拿出一方白手帕,抬起手輕輕為她擦拭臉頰,“殿內冷,別涼著你了。你身子本就不好的。”

  慎王的東西自然是好的,那帕子用料講究,觸及肌膚很是柔軟濕潤,不算絲滑,也不大粗糙,教奶貓舔了似的。

  何挽微微躲了躲,抓住李佑鴻的手腕,低聲道:“別擦了。”

  慎王再擦下去,旁邊搖風輪那宮女的眼珠子怕是要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

  何挽一向是被慎王冷待的,少有幾次與他一同來給皇後請安,那慎王也必定是一臉不情不願。

  怎麽今日慎王竟對她體貼討好了起來?

  殿內的宮女無一不被慎王的舉動驚著了,一直忍著沒露出甚麽太大的異狀,那純純是皇後娘娘□□得好。

  慎王迷茫地與何挽對視了一會兒,才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轉頭冷冰冰地掃視了一圈,吼道:“看甚麽看!頭一天長眼睛嗎?”

  “本王乃有婦之夫,可容不得你們隨便亂看的!本王全身上下,裏裏外外,那都隻有慎王妃才能看!”

  “你們這些沒嫁人的姑娘,就是不懂得這些婚後的規矩!看著人家夫妻親近,也不害臊!”

  說到激動之處,李佑鴻還要拿手肘擊椅子扶手以增強氣勢,說得是理直氣壯,臊得是何挽無地自容。

  何挽按住李佑鴻的手臂,哄道:“殿下,別說了......”

  李佑鴻不聽,反而是變本加厲,高聲問:“宮裏的掌聲姑姑呢?教她來見本王!本王有事吩咐!”

  一旁候著的宮女忙應了聲,出去叫人了。

  不多時,皇後的陪嫁芝榮從殿外走了進來,快步走到李佑鴻麵前,跪地,恭敬道:“奴婢芝榮,聽候王爺吩咐。”

  “好,你且聽著。”李佑鴻仰起頭,神色傲慢,“本王要在這宮規上加一條。”

  芝榮:“是。”

  李佑鴻:“宮女們見到已成婚的主子,不能長久直視,需得小心避開目光,不然那雙眼睛也就不必留著了!”

  芝榮一愣,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慎王,:“回、回王爺的話,這條宮規五年前已由故太子擬定過了。”

  她話音一頓,才繼續道:“內容與殿下方才所說......一字不差。”

  李佑鴻蹙眉,“故太子?”

  聽他語氣,仿佛是並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芝榮道:“是故太子與故太子妃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之時...... ”

  她隻說了半句,座上的李佑鴻已是渾身顫抖,雙手也按上了自己的太陽穴,一臉痛苦,咬著牙道:“疼......頭疼......”

  “挽挽!我好疼!”

  何挽忙拿出從府裏帶來的安神丸,哄著給李佑鴻喂了下去,又給那芝榮使了個眼色,教她閉了嘴。

  服下藥後的李佑鴻靠在了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抽著氣,何挽便起身,繞到他身後給他輕輕按摩頭部。

  他鬧出的動靜著實不小,滿殿的宮女都嚇壞了,芝榮擔憂道:“王妃,容許奴婢去請太醫罷。”

  這症狀與昨夜的甚為相似,既然已經求了藥方,那便無需請太醫再看一遍了。

  且以李佑鴻如今的脾性,再來一個太醫,別是要再像陳大人那樣被嚇壞了。

  何挽搖了搖頭,“無妨,我給王爺按按便好了。”

  “姐姐莫要胡亂醫治......”

  從殿外傳來一語嬌媚,隨著這聲音被吹進來的還有一股子胭脂水粉的香味。

  “王爺貴體,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得好。”

  何挽抬眸,隻見扶著皇後娘娘走進殿內的,正是當今太子的寵妾。

  世人口中,慎王李佑鴻心中那念念不忘的一彎皎潔白月。

  裘含玉。

  第6章 陸

  陸白月

  裘含玉周旋於二皇子與三皇子之間多年,後逢故太子逝世,二皇子被立為國儲,她便徹底棄了三皇子慎王這條船,嫁進了太子府。

  她當年是京中花魁,顧盼生輝、堪為國色,又唱得一腔好戲,不愧教慎王念念不忘。

  不過這兩年被太子養在深閨中,倒是圓潤了不少,再沒有以前那纖纖弱質的身段了。

  她扶著皇後走上主座,路過起身給皇後行禮的兩人,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每每與慎王夫婦相遇,那慎王都能給她賺得好大的麵子。

  伺候皇後坐下後,她走到主座旁站著,垂著頭,故作恭敬道:“母後,慎王殿下身子似乎不大好,還是宣個太醫來罷。”

  座上的皇後點了點頭,開口,聲音柔柔的:“嗯。先免禮罷。”

  “芝榮,去請個太醫來給雀奴看看。”

  李佑鴻倏地起身,一伸手攔在了芝榮身前,滿臉不耐,“不準去!”

  他說話聲音很大,嚇得芝榮一個激靈跪了下來。

  座上的皇後原本微微闔著的眼睛詫異地睜開,癱軟的身子也費力地挺直了。她雖素來性情溫婉,甚少發脾氣,是個頂慈祥的長輩,但到底身份尊貴,除了她已故的親兒子,從來沒有晚輩敢在她麵前如此放肆。

  她剛要開口訓斥,便被李佑鴻又一高聲之語給堵了回去。

  “本王的王妃不是說了不用請嗎?你們不聽,豈不是駁了她的麵子!”

  裘含玉也被方才李佑鴻那兩聲驚得不輕,堪堪回過神來,道:“……皇後娘娘擔心殿下的身子,才教去請太醫的。”

  她瞥了一旁滿臉菜色的何挽一眼,蹙眉,“殿下何苦說這樣的話,教娘娘心寒。再說,殿下不讓去請太醫,不是也駁了娘娘的麵子嗎?”

  李佑鴻這才側頭看向她,他瘋癲至此,麵對出口反駁自己的裘含玉,竟是甚麽也沒說,便輕飄飄地把頭轉了回來。

  他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擺弄著自己的玉扳指,語氣甚為隨意,“母後,是這院子裏知了叫得太響,吵得兒臣頭疼罷了。”

  他抬起眼睛,寒星似的眼珠對上皇後聞言後那巨震的瞳孔,緩緩道:“雀奴午後就帶人把闔宮的知了都給粘了,以免也擾了母後清夢。”

  聞言,皇後微愣,似乎是被這話勾起了甚麽回憶,眼眶倏地濕了。

  “你、你……”

  李佑鴻不耐打斷:“母後,此番也算請過安了,雀奴先行告退。”

  他拉起何挽的手,不輕不重地一拽,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皇後的眼珠仿佛凝固,盯著李佑鴻的背影,良久,竟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她跌得急,手臂把桌案上的茶盞也滑了下來,“嘭”的一聲,瓷片碎了滿地。

  “母後!母後你怎麽了?!”

  裘含玉忙繞到前麵來,把皇後扶了起來。她驚懼地抬頭看向芝榮,卻發現對方臉上並無訝異之色,似乎早料到了皇後會有這個反應一般。

  皇後站穩了,心不在焉道:“本宮……無妨。”

  “你一早來伺候本宮梳妝,現下也累了,回府休息罷。”

  待裘含玉離開後,芝榮走過來,扶過皇後的另一隻手,歎了一口氣,道:“娘娘……”

  皇後已是淚流滿麵,緊緊握住芝榮,“難道是……本宮的文兒回來了?”

  芝榮:“娘娘,剛剛那是三殿下,故太子大殿下已逝世……”

  皇後:“可他又怎知文兒對本宮說過的話?粘知了……每年夏天,文兒來請安時都會這樣說。這也是他死前對本宮說的最後一句話!”

  “且本宮瞧著慎王的神態舉動,都與我的文兒很像。”

  “文兒離開兩年,本宮日日頌經祈禱,護國寺的老僧說本宮今年便可由因得果……”

  “娘娘!”芝榮喚了一聲,“太醫說您近來精神不大好,先去吃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