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作者:奶酪西瓜      更新:2020-07-08 08:34      字數:4036
  第52章

  傅辛夷整個人腦袋還是懵懵的。

  她這一日還去了另一位女眷家裏, 將自己的花畫交給了一個早早訂了花的女眷。

  這是一幅菊花畫。

  菊花花瓣纖細, 數量極多,顏色很多, 香氣撲鼻, 盛開模樣拚接起來很是好看。芳熏百草,色豔群英。這樣的菊花其實都可以用到吃食上頭, 絕對又是另一番的享受。女眷家裏人見了這幅畫,一個個都不住誇讚著傅辛夷。然而傅辛夷心不在焉, 滿腦子還都是壽命長短問題。

  “菊花為什麽有這麽多顏色?”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探頭探腦好奇詢問傅辛夷。

  傅辛夷回過神, 回了她話:“嫁接。就是將一種花和另外一種植株組合在一塊兒,等過了一些時日,長出來的花顏色就會截然不同。”

  她並沒有用含糊的語言去應付小姑娘,而是細致對她講了嫁接詳情。嫁接是將一種植物的枝或者芽, 接到另一種植物的莖或者根上。會有失敗, 也會有成功。百年前就有菊花嫁接,這才從黃菊逐漸演變出了白菊和紫菊, 到了現在菊花品種良多, 兩百來種是有的。

  小姑娘聽著沉迷, 覺得世界充滿奇妙, 睜大了自己懵懂又清透的眸子:“姐姐, 那我用別的花,一樣可以試試嫁接嗎?”

  傅辛夷點頭。

  但她也在前頭提點:“想要成功,那首先要選取相近一點的植株。溫度和濕度都是有講究的。讀書萬卷終歸有用,站在別人的肩膀上, 我們可以看更遠。”

  小姑娘眼睛睜得更大了。

  旁邊女眷捂嘴笑起來:“傅小姐果然很會說大道理。上回品鑒會就聽說了,一直沒見著。如今教起孩子來,確實是很有一套。不知今後便宜了哪位公子。”

  傅辛夷朝著這位夫人笑:“也指不定是哪位公子便宜了我。”

  這話惹得大家都哄笑起來。

  道理也確實有。

  傅辛夷的情況特殊,女子們心裏都清楚得很。左右不成親家,也能交個好友,這女眷拿出錢來給傅辛夷的時候,比原先訂畫時還高了一成。

  她理由非常充分:“我們啊,錢多了也就是為了買點高興。傅小姐不差錢的人,玩這些不也就是為了個高興。多加點錢,大家更高興,何樂而不為。”

  傅辛夷態度非常誠懇,覺得這位女眷真是天仙下凡:“夫人人美心甜,這才是便宜了大老爺。”

  話說出口,惹得女眷笑個不停,直說下次家中長輩生辰也要問傅辛夷訂花,讓她記得做一些專用於老人壽誕的畫。

  傅辛夷將這點記下,點頭應了。

  老人壽誕所需要的畫,光美是不夠的,更多是要有“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樣的含義在。從選花到拚畫都有講究,最優的選擇還有她以前擅長的那種養殖畫。

  又接了口頭上的一單,傅辛夷帶著一袋子錢,相當高興回了家。

  到了家裏,她把錢放入自己的小金庫中,轉頭就去找了傅尚書。

  傅尚書人是真的忙。

  讀書人對比天下人,少。中舉人對比讀書人,少。能人如傅尚書這樣有個人才華水準的,對比為官者,少。

  他掌管天下錢袋,年前才和另外幾位尚書吵過架,今年按著新一年預算,又準備卷起袖子去警告某些花錢如水流的家夥。

  文人警告,除了開會時打架之外,更多還是靠寫文章。

  所以此刻的傅尚書正在書房裏奮筆疾書,實名批評某幾個官場同僚。這群同僚也不是不顧全大局,隻是處事總更多考慮自己。錢隻有那麽點,一個兩個都要掰開來爭。

  你有一金子,我不能沒有,即使我用不到,但萬一哪天要用到了呢?

  而對於傅尚書而言,他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他要考慮皇帝,考慮群臣,考慮京城,考慮天下百姓,考慮周邊外敵騷擾……一旦有一處的錢有疏漏導致國家不穩,那是大罪。

  傅辛夷來到書房時,就見傅尚書袖子卷起,筆動飛快,臉上肅然。

  她不好意思打擾,就在門口稍等片刻。

  傅尚書寫好一個段落,抬起頭就見門口傅辛夷正在無聊玩著門上的窗紋。窗戶上的雕刻全是他找人專門做的,紋路複雜,看上去好看,貼上白紙就如一幅畫。

  他開口:“什麽事?”

  傅辛夷鬆開自己玩著窗紋的手:“爹,我想問問現在一般人都能活到幾歲。”

  傅尚書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

  他頓了一下,將筆擱好:“怎麽了?”

  傅辛夷簡單說了今天的情況,又問了一遍:“一般人能活到幾歲呀?”

  傅尚書聽傅辛夷這般執著問,便和她解釋:“放眼全天下,四十多歲,虛高,很多百姓剛出生就沒了名字,也沒怎麽計入黃冊。部分村子更是無人管轄,純屬自治。”

  所以,現實是會更低。

  “世家子弟、京城權貴,幾乎都可以比常人活得久一點。但即使是這樣,平日裏一場急病可能就走了。京城每三年一次科考,南方學子每回都有因燒煤關窗悶死的。”他說著最簡單的例子,“走路磕到、吃壞東西……人生本無常。即便是皇家,你看皇子公主眾多,又豈知中途有幾個連名字都還沒來得取。”

  傅辛夷聽著這話,微微點頭。

  人生確實無常。她上一輩子也是猝不及防就沒了性命。

  “惜命是好事,但不要太過在意。”傅尚書說到這裏,稍壓低了點聲音,“丹藥和寒食散絕不可碰。”

  傅辛夷:“……”

  好的,從這裏她可以看出,傅尚書當年確實是個很會玩的人。

  傅尚書歎氣,想到顧姨娘:“女子生育也風險大,鬼門關前生死走一遭。但對大部分而言,多活幾年,或許不如前頭無愧的那些年。你娘是這樣的人,顧姨娘亦是這樣的人。”

  傅辛夷怔在那兒。

  人與人的觀點是不同的。

  她的想法很多時候很死板,幼稚得像個被關在溫室裏的花朵。那些為了利益和好處的廝殺,她很少接觸,自然就不會懂。而生死麵前,她是知道人觀念會有不同,卻少有如此深受衝擊的一刻。

  對於現在的人而言,四十不惑,或許不是沒有了疑惑,而是對很多問題不再保持著曾經的“探索求知”心,他們的一生過得差不多,昏昏噩噩的依舊昏昏噩噩,而有所追求的,也繼續著自己的追求。

  “這樣啊。”傅辛夷這般喃喃說了一聲。

  傅尚書對待傅辛夷很有耐心:“不問命長短,隻求無愧天地。這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對自己會有的想法。但我們對你卻不是這樣想的。我們會希望你日子過得充實,也希望你長命百歲。這不衝突。”

  傅辛夷聽著這話,神情複雜,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人情緒總是很複雜的。

  傅辛夷不再打擾傅尚書,和傅尚書告辭後回到自己那兒去。

  她在書房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點點理著自己思緒。那些哲學家才會探討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她的腦海裏。生命原來到了一定程度,各種念頭會複雜成這樣。

  無愧於自己人生,不去問壽命長短……

  傅辛夷望著不遠處封淩送她的過年禮物,忍不住想起封淩。

  他這樣的人,會是如何想的呢?

  他死的時候,又會是如何想的呢?

  一杯毒酒入喉,他長眠的那一刻可會甘心就此閉上雙眼?

  傅辛夷伸手取了桌上的筆,拿了一張普通宣紙,在上頭亂七八糟塗寫起來。她畫畫的水平有了進步,但和寫字一樣,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

  紙上的少年郎和真實的少年郎完全不能比。

  紙上的少年郎四肢長短奇怪,側臉棱角過於淩冽,眼睛更是被畫成了一大一小,眉毛奇奇怪怪,而鼻子更是一畫就突兀得很。肩甲高地不平,脖子領口處被畫得太過瘦削,衣服更是比實物還粗糙。

  唯有眉心一點,位置分毫不差。

  傅辛夷畫好後,默不作聲將這張紙團成了團,往邊上一丟。

  半響過後,傅辛夷又重新把這紙團撿了回來,往自己桌子裏一塞。

  她撇了撇嘴,雙手撐起了臉,看著自己滿屋掛畫。

  對麵正中掛的是一副菱形掛畫。這幅菱形掛畫是由四幅掛畫拚接而成,每一幅畫上都各選用了同一種花。下方花大,左右兩側的花呈現側麵長條形,而最上麵那幅畫則是朝上朝外綻放為主。

  是純白的櫻桃花,小朵小朵盛開的花被背後土推積出的山石襯托,顯得相當高雅和清新。

  櫻桃花廣義上算是櫻花,在狹義上又與櫻花不同。狹義上的櫻花指的是山櫻花,而並不包含櫻桃花。

  繁華如雪,香如蜜。春初綻開,到後來會結出殷紅的櫻桃果子。

  白色櫻桃花的話語是,別無所愛。

  它專注的愛人,純潔和白雪一樣,絕不會將自己的愛意分給別人一點點。

  有這樣一個人,給自己送了一堆的花草,給自己送了書和字帖。他野心勃勃,卻半點不知道那些花所代表的意思。他有自己懂的皮毛,向她投放著善意。

  花信風,花信風。風帶來花的訊息,而花帶來情意的訊息。

  這些花草都是愛的表達。

  傅辛夷看著看著,心情再度平靜下來。

  春闈過後有放榜,放榜過後到四月則是殿試,殿試一日出成績。

  她如今尚年幼,隻想看這人能走到多遠的地方。

  而被畫在紙上的少年郎完成了自己春闈的最後一筆,在狹小的房間內擱筆,唇角翹起一絲笑意。

  第53章

  曆時九天的春闈終於結束。

  從貢院出來的考生們一個個身型狼狽被接走。每一個出來幾乎都是胡子拉碴、衣服褶皺、頭發淩亂、臉色慘白, 偶爾有幾個會照顧一點自己的, 也能看出一身疲憊。

  吃喝拉撒都在一個地方,中途還容易受到人影響。

  有一個考生一出來就罵罵咧咧:“要是被我知道哪個人在裏麵煮火鍋, 我一定打死他。竟然還放辣子!”

  辣椒算是比較貴的東西, 才從海外運過來沒幾年。會參與科舉考試,到春闈這一步的, 大多條件還好。可倒是沒有人想到會有人膽敢在裏頭做麻辣火鍋。

  會廚藝了不起啊?

  聽到這話的駱康摸了摸自己鼻子:還真挺了不起的。

  他悄悄聞了聞自己身上,確定聞不出什麽火鍋味道, 安然繼續往外走。他這段時間一直被妻子按在家裏學習, 什麽交友往來全被一刀切,八卦全是聽轉述。唉,日子不好過啊。

  正在他內心長籲短歎的時候,眼前一亮, 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封淩。

  封淩帶進考場不少東西, 從吃食、藥膏到換洗衣服再到文具筆墨齊全。出來時身上帶的東西卻不多,吃食全部吃完, 衣服換好, 還有一些筆墨用具裝在一塊兒。重裝上陣, 輕裝下陣。

  他年紀還輕, 連胡子都沒怎麽長, 自然沒有別的男子那種邋遢狼狽樣。倒是臉上卻是又白了一點,確實是不見陽光的那種白,少了點紅潤勁。

  貢院自從失過一次火後,春闈便不準考生燒煤。如今隻會準許監考者燒煤, 而監考者全為從軍者,每隔一段時間就燒一個煤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