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奶酪西瓜      更新:2020-07-08 08:34      字數:4184
  她一點點摸索著,將自己以前眼睛看不見的設計弱點,一處接著一處去完善。曾經的她注定隻能在一個屋子裏,當一個普通的花畫師,如今的她卻可以通過雙眼,成為這天下第一罕見的花畫師。

  傅辛夷心中的野望隨著屋裏作品的變多,像野草在春日探出了腦袋,迎風猛然躥著個子。

  傅尚書休息了多天後,重新上朝。

  花鳥店掌櫃在雨水過後,再度親自送花上府,和傅辛夷好好談了一筆生意。從這新一年起,京城外將有三畝花田,專門優先提供花朵給傅辛夷。

  油菜花綻開,杏花李花正大光明跟隨春日腳步在樹枝頭綻放。

  就在春闈來臨之際,翰林院出事了。

  以原翰林學士盧景龍為首的保守老一派和以詹知行、洪侍讀為首的天賦革新一派,雙方互相掐起來,從朝下掐到朝上,掐了個天翻地覆。

  理由用的便是詹達彈劾盧景龍一事。

  盧景龍一派沒有證據,卻以天下之人都有傳聞為由上訴。詹知行身為朝廷官員甚至擅離職守,為了兒子而上京,上歪下不正,小詹翰林膽敢蔑視皇權,公報私仇,罪大惡極。

  而詹知行與洪侍讀一派則是有理有據,還拿出了證人反駁,引經據典用任巡以及一幹新翰林官場受辱之事死掐盧景龍一派。認為這群老一輩枉顧帝王恩寵,竟倚老賣老,殘害同僚、殘害普通老百姓。

  掐到這種地步,作為證人的任家任欣穎一直固執往返於大理寺作證。

  皇帝再怎麽裝死,也被老丞相提醒:“春闈在即,陛下要早有決斷。”

  拖了那麽多天,這才開年就立刻翻出來。那麽多事,皇帝也不耐:“盧景龍的事,大理寺該怎麽判就怎麽判。若無人檢舉,他豈不是要在翰林翻天?”

  區區一個翰林學士就敢如此。大理寺要是不敢判,那回頭豈不是人人得了一點權勢就敢囂張跋扈。

  至於詹家,難道就不算蔑視皇權了?

  皇帝各大四十大板:“此次科舉後,詹知行左遷,事出有因,可酌情處理。詹達已成家立業,卻還不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牽連長輩,實在不堪重任。此事交由吏部科舉之後再做處理。”

  詹知行和詹達同時被降職。

  他叫出這回在翰林院蹦躂最高的兩個大臣,當眾指著加重了語氣:“這回科舉要是出個什麽差錯。翰林院一並受罰!”

  就在這樣官員情緒緊繃,官場水深莫測的情況下,二月初九到來。

  連續九天的春闈正式開始。

  良珠替傅辛夷打開窗戶透氣:“小姐,春闈今日便開始了。”

  傅辛夷順著窗戶朝外看去。

  院子與書房隔開一段距離,遠望是看不到的。傅辛夷卻知道桃花已含苞,即將綻開在春闈這幾天內。京城的天還沒熱,雪倒是已不再下了。

  現在的封淩該是經過嚴苛的檢查,踱步走進了考場。

  她收回視線:“我們該去拿畫換錢了。”

  第51章

  任欣穎得到詹達被貶職的消息後, 小臉慘白。

  她為了父親任巡自縊的事情去求人, 卻害得人丟了本該有的大好前程,淪落到這種田地, 還牽連了人家家中為官的長輩。

  這一刻, 她竟不知道該不該去後悔求詹達。要是沒有小詹大人,她父親的事永無昭雪之日。她當時寧可被人指指點點, 也想要替父親討一口氣,又怎麽會在尋人時猶豫?

  可告訴了小詹大人, 現在卻成了這般狀況。

  恩人變仇人。

  是她害恩人一家遭此家中大變。

  她顫著手, 回到家中將自己關進房間裏,嚎啕大哭。眼淚止不住,難受得恨不得替恩人受過的是她自己。

  小胖子何通本正蹲在屋子前地麵上用樹枝扣土玩。

  他見著自己姐姐突然衝進了屋裏,又聽見了自己姐姐在裏頭大哭。小家夥茫然伸出手咬了一口手指, 起身去拍任欣穎的房門。

  “姐, 姐!”何通用力敲門,“誰欺負你了?我讓郝大哥去揍他!”

  屋裏任欣穎哭得厲害, 氣險些都喘不過氣, 哪裏還有空回答何通的問題。

  何通摸了摸自己胖乎乎的小臉:要不還是去找封解元?哦不對, 封解元去考春闈了, 聽說要在陰暗的小房間關上九天, 特別慘。

  他在門口坐下,聽著裏頭哭了小半天,轉變成抽抽涕涕的聲音,才再度拍門問:“姐!你為什麽哭啊!”

  孩童聲音稚嫩, 但聽起來格外認真。

  任欣穎打開房門,眼睛已紅腫得不像樣。她看著地上隨地坐著的何通,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你幹嘛坐在地上?”

  何通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就拉任欣穎的衣服:“姐,你回答我問題啊。”

  任欣穎嘴剛一張,嘴角不自覺就又垂落起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滑。她伸手粗暴抹去自己眼淚:“我,我害得恩人和恩人的爹一塊兒被貶官了。”

  何通思考了一下:“是從大老爺變成小老爺麽?”

  任欣穎重重點頭。

  何通“哦”了一聲:“他是幹了什麽錯事麽?”

  任欣穎搖頭。

  何通疑惑:“那為什麽要貶官啊?難道是因為朝中有人能夠當官當得比他還好麽?別的老百姓肯定不希望自己喜歡的青天大老爺被調走的啊。”

  他想問題的角度和尋常人截然不同:“姐姐要不要去問問別人的想法?”

  任欣穎愣在那兒:“有用麽?”

  何通想了想,撇撇嘴:“有用吧。前些天不是郝大哥也來說,他們那兒傳遍了恩人父親上京的消息。上麵肯定受這個影響,才會有這樣的決定。那你去傳恩人父親為了助人反被貶的消息不就行了?哪有做好事還被人貶官的。”

  任欣穎心頭跳了跳,雙手拽著袖子把臉上淚水再次抹了個幹淨:“你說得對。他們怎麽做,我們也怎麽做。現在貶官還沒能作準。我要去找人……我要讓大家都知道這兩位大人都是天大的好人!”

  何通舉起雙手:“我也去我也去!”

  任欣穎伸手敲了一下何通腦袋:“不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偷聽我和郝大哥說話。”

  何通捂住自己被敲的腦袋,一臉委屈:“……”

  不偷聽,他哪裏來的那麽多方法哦?

  何通小腦瓜裏亂七八糟的想法一堆,哼哼兩聲就跑走了。他可以找自己一個年紀的小家夥,大家一起街頭巷尾去傳話。他們這群人可熟各大好玩的地方了。

  任欣穎並不知道自己弟弟皮得厲害,擅自做主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她一做好決定,當下出門去找郝康安。

  與此同時,詹知行早已重新從京城回到順安州。

  他安撫了自己妻,隻說了一聲:“我聽從陛下安排。吏部調動官員絕對不會憑白將我往那些偏遠地調的。官海沉浮最自然不過。”

  他妻子點頭,安分聽了他的意思,等待科舉過後官員調動,就與詹知行一道離開順安州。

  ……

  傅辛夷是在謝寧家中,與謝寧娘談論桃花畫時知道盧家被大理寺處理的詳情的。盧景龍被罷黜,盧旺申杖十後被逐出國子監,而詹達一家並沒有好過,父親和兒子雙雙即將麵臨被貶官。

  謝寧的娘正如謝寧所說,是個有點慢一步的女子。

  她心裏有一肚子話,卻也隻會慢慢說,更多時候喜歡察言觀色,看旁人是如何想如何做的。她知道傅辛夷和桂曉曉師出同門,又因為自家兒子和詹達是摯友,當然和傅辛夷閑聊起了這事情:“傅小姐這段時間都在家裏,很少聽外麵的事吧。哎,陛下英明,各有過錯各自算。”

  傅辛夷和詹達一起吃過飯,還記得詹達年長他們,盡可能以一位年長者的身份在照料他們。他慌亂買單,半點沒覺得隻自己花錢有什麽不對。

  封淩醉酒,又一直表現出和自己熟絡,想要和自己親近。但詹達並沒有因為和封淩是好友,而順著封淩跟她回家的意思,反而三翻四次想要阻攔封淩的失禮。

  詹達是個雅君子,一言一行都可以看出他的品性極佳。

  她和謝寧娘說了一聲:“小詹大人並不算錯。”

  謝寧娘喏喏應聲,不知道該怎麽接傅辛夷的話。

  傅辛夷知道謝寧娘算是不太有主見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會養出謝寧這樣跳脫的性子。她朝著謝寧娘笑了下:“夫人應該相信謝公子交友的眼光。小詹大人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她替詹達說話,也是替謝寧說話:“小詹大人就職翰林,深受欺淩困擾,卻從未想過煩擾到別人。說明他人心善。後來他知道了盧大人有錯,替人伸冤,更是有心。要不是有小詹大人在,那位翰林院庶吉士恐怕就簡單自縊結束了一生,而翰林院又會在多年後,再出現一個和他一樣受人欺辱的新官員。”

  謝寧娘忙點頭:“對,我也這麽覺得。”

  傅辛夷溫和說著:“或許如陛下所說,他確實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妥當。但他年紀還小,以後每一件事自然是會越處置越妥當的。”

  如今一貶,對詹達或許利大於弊。等他才能經驗都有了,今後還會升官的。

  再說了,他好友裏還有個封淩。以封淩的性子,隻要詹達好用,他絕對會充分利用。

  謝寧娘忙點頭:“嗯嗯。”

  點完頭,謝寧娘又歎氣:“不過他爹年紀大了,又不是京官。以後恐怕很難再往上晉升了。這人啊,能活到五十是很不容易的。他換個地做官,路途顛簸,危險極大,怕是還不如辭官回家。”

  傅辛夷茫然:“什麽?”

  謝寧娘見傅辛夷茫然,想起傅辛夷神智清楚才兩年有餘,對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和她解釋:“傅尚書掌管戶部,應該很清楚天下百姓年紀問題。這人呐,活到四十多歲就算超過一半人啦!”

  傅辛夷腰背挺直,完全驚在那兒:“什麽?”

  謝寧娘掰著手指:“女子要比男子活得久一些,不過也就長了幾歲。百姓要吃飯,總要上山下田,一年到頭都要耕種。他們吃食又不像我們總有人伺候著。”

  她幽幽歎口氣:“我有謝寧的時候已過二十。這個年紀啊,到現在已上四十了。再過幾年,那每天都是和老天爺借來的。”

  傅辛夷二次震驚。

  她活在後世,人均年齡七十多,女子人均年齡更是高。這換到現在,平均年齡竟然是來了個腰斬。她一直在同情封淩死得太過早,結果他的年紀和這個壽命對比起來,那也不過就是相差幾歲?

  壽命短所以婚嫁早,生子早,一切都再正常不過。

  她平日裏偶爾會埋怨成親早這個問題,可要是人都成親晚了……那不少人怕是還沒熬到結婚,壽命已到了盡頭!

  傅辛夷結巴:“不,不是,那好好養著……”

  這回輪到謝寧娘看開,朝著傅辛夷笑起來:“好好養著,命必然會長一點。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這一生也沒什麽太大的追求。活到這個年紀也就喜歡折騰點有的沒的,及時行樂吧。等謝寧成親生子,我什麽遺憾都沒了。”

  傅辛夷茫然點了頭,隻覺得自己所有的觀念在幾句話中被顛覆了。

  她確實想著自己要好好惜命,想要盡可能活久一點。

  可現在仔細一想,和封淩結婚可能會早死,但不和封淩結婚,也不一定能活很久啊?

  醫術有限,疾病常見。

  她的身子還是個被下過毒的身子,對比一下,比一般女子還不如。

  謝寧娘見傅辛夷這副姿態,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再度喏喏:“不如我們還是來聊聊畫吧,用桃花,對吧?”

  傅辛夷亂點頭應聲:“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