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老胡十八      更新:2020-07-08 07:23      字數:4396
  “怎……怎麽找到的?”金山脖子上插了管子,又戴著氧氣麵罩,說話很艱難。

  金珠臉色一黑,“別管了,好好養病。”

  金山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這是憤怒的表現,也沒像往常一般勸他,隻是道:“妙……妙然……”

  小陶很快將獨自躲在角落的女孩牽過來,笑得齜牙咧嘴,“快叫爸爸,你爸爸不知多想你呢!”

  “像,真像……跟你媽真像。”

  紅花卻張不開嘴,隻是滿眼淚水的看著這個陌生人。在她還沒跑出那家人之前,對親爸爸她是幻想過的,隻是被打得太多,四歲以前的事都記不清了,“爸爸”隻是一個高大的能保護她的背影。可病床上的人又矮又瘦,她實在對不上號。

  三個大人滿懷期待的看著她,紅花愈發緊張,扁著嘴道:“我……我想媽媽。”

  金山急得“呼哧呼哧”的喘,整個病房成了一鍋沸騰的開水,金珠忙按住他急欲起來的身子。

  “你媽媽……我對不住你啊妙然,你媽媽剛生下你就……就去了,她把你托付給我,我卻沒照顧好你,我對不住你們母女倆。”眼淚順著瘦削蒼老的麵龐滑落。

  金珠掏出手帕幫他擦了擦,他也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嫂子”。哥哥結婚那年他剛去部隊,沒趕上婚禮,後來嫂子大出血去世他也隻是在母親的信裏知道,而越來越像她的紅花,他卻是對麵相逢不相識。

  紅花帶著哭腔問:“我……我的親……親媽媽嗎?”

  金山一愣,搞半天這孩子說的不是已逝的妻子?莫非是買下她的那戶人家?感情這麽好的嗎?

  “那家人待你好不好?”

  “好!我喜歡媽媽和弟弟!”說起向家,紅花是毫不猶豫,而看向金家人,她卻是滿眼防備與陌生。

  金山又哭了。

  金珠其實早有心理準備,缺位了六年的父女之情想要見一麵就找回來,無異於癡人說夢。同時,這也至少說明她在向家過得幸福,那個女人沒有虧待她。

  大哥大的聲音突然打破塞滿空氣的沉默。

  “喂!誰啊?”

  “咦……鴨蛋?你說什麽,你姐,她在呢。”小陶看著老板臉色,不知道這電話該不該拿給紅花。

  紅花卻早在他叫出“鴨蛋”的時候就激動起來,一把接過大哥大,“弟弟?喂?能聽見我說話嗎弟弟?”

  “我到了,到好幾天了都,還是坐飛機呢,在天上飛了好久好久,能看見潔白的雲朵……什麽?媽媽去了深市?有伴兒嗎?沒有那多害怕呀!”

  病室內三個大男人麵麵相覷,這還是剛才那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嗎?明明就是個小話嘮。

  “我很好呢弟弟,你別擔心,讓媽媽也別擔心,我明天就回去了,很想你們……嗚嗚……”說著說著又哭了。

  金珠隻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突”的跳,再一次意識到,他們的感情已經勝過血脈。

  金珠一麵失望,一麵欣慰,那家人不曾虧待她,真好。

  於是,當天晚上,他做了個艱難的決定——“我們去紅星吧。”

  “啥?!”小陶大驚失色,紅星縣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要不是為了找妙然誰會去,可現在明明找到了,怎麽還……

  沒想到金珠思忖片刻也點點頭,“好,你先把身子養好,我讓人去辦。”

  “老板!”小陶想要勸兩句,可老板的決定從來不容人置疑。

  金山雖然瘦小,但思慮周全。強行把孩子跟向家人分離,隻會刺激她的逆反心理,不如先在那邊陪陪她,讓她適應金家人,慢慢的總有機會。隻要找到了,心也就踏實了,在哪兒無所謂,有妙然的地方就是家。

  況且,弟弟現在的業務主要集中在高峰市,離紅星也不遠,兄弟倆可以有個照應,以後把父母接過來也就一家團聚了。

  第032章

  林鳳音雖隻買了三千塊錢的貨,卻足有兩噸之重。

  因為便宜。

  蓮花池的衣服價格本就便宜, 的確良這種十年前就開始流行的麵料做的男女士襯衫不到一塊二, 女士泡泡紗的連衣裙很時尚也很漂亮,在紅星得六七塊, 這邊進價隻要三塊五。

  最關鍵是南方現在正流行“文化衫”,深市街頭幾乎誰都穿著一件。

  這年代所謂的文化衫, 就是圓領T恤衫,前胸印有文字和圖案, 跟正式的素淨白襯衫相比更輕薄自在, 也顯得更時尚、更休閑, 用料不好,價格低廉, 幾毛錢就能買到一件。

  跟白送的一樣。

  紅星縣城位於平原地帶,氣候溫熱, 農曆二月份就開始熱起來, 所以林鳳音壓根沒進一件秋冬裝, 全拿夏裝。男女老少大中小號都有, 她有自信,也沒想過“賣不掉”這個問題。

  當然, 也不敢想。這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批發市場門口很多幹苦力的年輕人,給幾塊錢他們就能幫忙送上火車,到了省城再花幾塊錢,又給送上去紅星縣的過路車,不到十天, 她帶著兩大車衣服回家了。

  鴨蛋早早得了她的電話,天沒亮就催爺爺奶奶上火車站接她,老爺子還借了隔壁的人力三輪。

  老兩口見她買了小山似的貨,驚訝得一句話說不出,想罵她敗家吧,人說不定還能掙一筆,說她不務正業吧,人也沒一去不回。思來想去隻恨自家兒子不爭氣,要是東陽還活著,怎麽會允許她亂來?

  林鳳音可沒時間猜他們心思,隻是問鴨蛋作業寫完沒,每天有沒有按時起床背書,有沒有把借來的書看完,有沒有按時還回去……全部得到兒子肯定的回答,她才鬆口氣。

  以後出去進貨的機會還多,兒子的學習習慣再不養成……以前有紅花領著,互相監督,現在讓他猴子稱霸王,不知道會不會破罐破摔。

  “媽媽,張叔叔叫你呢。”鴨蛋晃了晃她的手臂。

  “哪個張叔叔?”林鳳音抬頭,見對麵走來個男人,熟悉的白襯衫紮進藍灰色褲子裏,熟悉的國字臉。這不那天上門的張文順嘛!

  林鳳音輕咳一聲,“你好。”

  “要搬東西?我在前頭遇著向叔。”說著,立馬接過她肩上的大包,“聽我姐說你們搬縣裏來了,這樣對老人腿腳好,孩子上學也方便。”

  “嗯。”

  “張叔叔去我們家玩吧,我媽買的房子可大了,能單獨給你留一間屋呢!”鴨蛋這娃有點分不清親疏遠近,隻要是跟他爸年紀差不多的男性他都異常有好感。

  林鳳音輕咳一聲,摸摸他腦袋,“就你話多,趕緊回去給你爺爺開門。”

  孩子跑了,張文順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知道她的意思,也絕口不提說親的事,隻老友敘舊似的閑聊,什麽時候搬來的,買的房子多大,孩子轉學手續辦好沒。

  娃的上學問題,是林鳳音的心病,跟老兩口雞同鴨講,遇到懂行的她來了興致,把鴨蛋這不上不下的情況說出來,心裏仿佛舒服不少。

  “一小進不了,二小怎麽樣?我幫你問問吧。”

  “果真?二小也挺好,你要有門路就更好了!”這年代找關係走後門的人不少,要真能讓鴨蛋進二小,她花點錢也無所謂。

  張文順看著她的笑臉,隻覺眼前一亮,也順著道:“也不算門路,隻是有個朋友在二小……不過是七八年前的朋友了,不知現在還行不行。”

  林鳳音理解他的苦衷,坐了七年牢,以前的朋友恐怕早對他避之不及。“你也別勉強,要不行就算了,讓他上鎮中心小學也行。”

  張文順沒想到她這麽善解人意,心頭說不出的熨帖。

  回到家,聽說火車站還有貨,張文順直接搶過老爺子的三輪車,不讓他們去了。來來回回一整個上午忙得滿頭大汗,襯衣濕透,就連一向挑剔的張春花也感慨“是個勤快人”。

  林鳳音先把貨物分門別類堆放好,拿筆記本記下進貨時間,各類款式大中小數量,分別作下隻有自己能看懂的標記,方便出入貨。

  中午飯沒時間做,張春花隨意熱了昨晚剩菜,林鳳音上桌時才發現她又拎不清了,忙拿錢讓鴨蛋去買了豬頭肉和半斤豬肝來,用蔥爆了算個葷菜。

  “張哥別客氣,家裏也沒啥好東西招待。”

  張文順輕笑,著重嚐了熱氣騰騰的豬肝,味道居然出奇的好。怪不得姐姐說她手藝好,還真比飯店裏的好吃。

  鴨蛋“呼哧呼哧”大口扒飯,一會兒喝湯一會兒喝水,比他爺爺還能吃。林鳳音很滿意這樣的兒子,現在還沒進入生長發育高峰期,多儲備點能量也是好的,至少氣色紅潤。紅花就不一樣了,胃口不如他,氣色看起來也比較暗沉。

  唉。

  張文順看了她一眼,沒多話。

  吃完飯,她繼續進“倉庫”收拾,公婆負責收碗。

  “進了這麽多,打算在哪兒賣?”男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林鳳音被嚇一跳。

  “還不確定,明天集日先去河邊試試。”

  男人遞過一塊幹淨毛巾:“休息會兒,我知道怎麽碼。”

  林鳳音也不客氣,灰塵滿天飛,別說臉上,連鼻子口腔也進了不少灰塵。濕潤的毛巾擦上去,人都輕了兩斤似的。反正毛巾是鴨蛋洗臉用的,大不了給他買塊新的。

  張文順說他會,還真沒誇張。原本不知道順序怎麽擺,高低不平之處都被他處理得非常整齊。

  “你看,從這裏抽也不會塌方。”他從中間抽了一件衣服出來,一米多高的衣服堆居然紋絲不動。

  “還真是,你哪兒學的呀?”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在牢裏待了這麽多年已經與社會脫節,還能上哪兒學?

  但張文順卻沒有被人摳到傷疤的惱怒,反而從容道:“以前我在南方坐牢,有工廠會交活給我們做,雖然都是勞動改造,但有去新疆開荒的,就有在南方做手工的。”

  他的語氣很平緩,仿佛在說別人的事,而非他切身經曆的苦痛。

  林鳳音心內佩服,這樣的男人,是少有的冷靜和從容,心智城府非一般人可比。她兩輩子隻接觸過向東陽和王大軍兩個男人,若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他們都不是張文順的對手。

  腦海裏冒出那小豹紋的領結……嗯,恐怕也就金老板能同他不相上下吧。

  心裏想著,麵上不免帶上敬重……與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欣賞。

  張文順雖然名聲不好,但坐牢前是實打實的高中生。出事那天距離高考兩個月,聽他無意間流露,平時學習成績挺好,考重點大學應該不成問題,出事後班主任和校長還竭力替他周旋過。

  這樣真正肚裏有貨的人跟向東陽那樣的繡花枕頭不一樣,說的話有理有據,頭頭是道,很多話都能說出典故來,林鳳音被他逗得連連輕笑。

  張春花在外頭聽見銀鈴笑聲,心裏頗不是滋味。又不敢招惹兒媳,隻“呸”了一口,氣呼呼進屋。

  “咋了?”

  老爺子碰了碰煙槍,抬頭見她還氣鼓鼓的,歎口氣:“唉,你又生哪門子的氣?現在好吃好喝供著你還不行?她年紀輕,你硬要她給東陽守寡,也不公平。”

  “我呸!咋不公平了?我兒屍首都找不著,他上哪兒討公平去?”

  “那也怪他自個兒不爭氣,跟那小婆娘眉來眼去,搞得我也沒臉。”

  “臉臉臉,你就會在意你那張逼臉!”

  向老頭被她責罵慣了,可那是在村裏,現在來了城裏還被她葷素不忌的糟蹋,臉上也掛不住,低聲罵了句:“胡攪蠻纏。”

  人溜隔壁聊天去了。

  張春花一肚子邪火無處發,索性跑到院裏打雞罵狗,話裏話外都在罵倉庫裏的男女。

  林鳳音尷尬極了,恨得咬牙切齒,這婆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你別介意,鴨蛋他奶就這脾氣。”

  張文順不以為意,嘴上應答著,手下也沒停,一個小時不到就幫她收拾完畢,四下裏打量,“還缺兩個架子。”

  他拎起砍刀,也不知從哪兒砍來五六根青竹。又劈又削的,三下五除二就用鐵絲造出幾個三腳架來。兩個三腳架之間搭一根竹竿,就成了簡易晾衣杆,到時候把衣服往上頭一掛,可比地上亂堆的好看多了。

  林鳳音再次佩服,她這老板娘可真夠業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