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作者:桑狸      更新:2020-07-08 03:33      字數:4575
  冉冉諄諄哄勸道:“不會的,我派人打聽過了,陛下這幾日是獨自宿在宣室殿的,沒有新寵,您想想,都這樣了還沒有新寵,那說明陛下心裏是念著娘娘的……”

  “大內官!”

  冉冉話音一頓,滿是驚訝地望著眼前慢慢走近的人。

  高顯仁將拂塵擱在肘窩裏,朝著楚璿躬身揖禮,楚璿忙坐正了身子,道:“大內官不必多禮。”

  她烏沉沉的眸子裏透出些光亮,一掃黯然失落,神采奕奕地看著高顯仁。

  高顯仁端著股勁,慢悠悠道:“不是陛下讓奴才來的……”

  楚璿眼中的光亮瞬時消散,耷拉下腦袋,一副懨懨的模樣。

  “雖則不是,可陛下今天心情不錯,若是娘娘能去宣室殿看看他,那沒準兒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就能過去,往後陛下還像從前一樣疼愛娘娘。”

  高大內官一頓半虛半實地哄勸,抬手扶了扶青紗帽,看著頗有顧忌的楚璿,愈加誠懇道:“奴才是不會害娘娘的,奴才這就回禦前,您這邊先準備著,待到酉時,進謁的朝臣差不多都該告退了,奴才讓小黃門出來迎您。”

  楚璿猶豫了一陣,又仰頭看冉冉,見冉冉朝她點頭,才應下。

  大內官的推算很準,果真一到酉時,朝臣們便告退了,內侍進來問是否傳膳,蕭逸抬手捂著額角,略顯出幾分疲憊,搖了搖頭。

  高顯仁朝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內侍甚是機靈地點點頭,退了出去。

  殿中寧靜至極,高顯仁添了一甌熱茶,瞧著蕭逸額間皺起的那幾道紋絡,語調輕緩道:“陛下,您可不能心軟,一定要多端幾天,寵則寵矣,但不能慣,不然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蕭逸停下筆,詫異地回頭看高顯仁。

  說話沒頭沒尾的,跟魔怔了似的。

  疑問尚未問出,便見小黃門進來,躬身道:“陛下,貴妃娘娘求見。”

  蕭逸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目光冷峻地看向高顯仁,凜聲道:“是你讓她來的?”

  高顯仁忙回:“雖是奴才的意思,但奴才去長秋殿時,正撞上娘娘在跟她的貼身宮女商量著要來,娘娘懼怕陛下,才猶豫,奴才不過給她添了顆安心丸。”

  蕭逸緊繃的臉色稍有緩和,“要你這老東西多管閑事。”

  高顯仁癟了癟嘴,退回蕭逸身邊不再說話。

  那在殿前尚等著回話的小黃門躑躅著,又問了一遍:“貴妃娘娘求見,陛下見嗎?”

  禦座上飄下來極輕的“咯吱”聲,像是皇帝陛下咬了咬牙,聲音凝滯如鐵,不帶一絲溫度:“見,讓她進來。”

  雖是剛才被噎了一下,高顯仁還是不放心,趁小黃門出去宣人,又湊到蕭逸身側,囑咐:“陛下,雖說人家來了,可今天萬不能給她好臉色,得借著這股勁來個下馬威,不然日後您作為君王,作為夫君,再想立一立威嚴規矩就難了。”

  蕭逸麵冷如雪,頗為不屑地低睨了他一眼,道:“這個還用你教?朕能給她好臉色才怪!”

  楚璿提著檀木食盒一邁進殿門,就覺得這殿裏過分陰沉,冷得好像冰窖一樣,抬眼看看那主仆兩,一樣的眉眼冷峭,一個麵無表情地低頭看地,一個更好像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在揮毫如飛地批奏折……

  楚璿拂了拂身,厚著臉皮上了禦階,黏到蕭逸身側,將食盒放到案牘邊,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膩聲道:“小舅舅,你餓不餓?我燉了湯哦,要不要喝一點?”

  燉了湯?

  蕭逸手下筆墨微頓,這丫頭還會燉湯?也不知道滋味怎麽樣……

  思緒正要往外飄轉,忽聽身側的高顯仁低咳了一聲,大內官一臉嚴肅凜正地看著他,蕭逸一下回過了身,冷酷地把衣袖從楚璿的小手裏抽出來,淡淡道:“哦,知道了,放那兒吧。”

  楚璿咬住下唇,頗為憂鬱地盯著蕭逸的側麵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把食盒蓋上,又從袖間抽出一塊錦布將食盒裹上,像是怕羹湯涼了。

  做完這些,她幹脆彎腰坐在了蕭逸腳邊的石階上,托著腮默不作聲地仰頭看他。

  一副嫻靜乖巧的模樣,好像是最柔軟最無害的小仙女。

  她坐下後,蕭逸隻掠了她一眼,就匆忙把目光收回來。那看似威嚴冷冽的麵具之下隱隱發出崩裂的聲音,生怕看得久了就會不忍心,要把她撈到自己懷裏……

  高顯仁最是了解蕭逸,因而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不停地咳嗽。

  蕭逸匆匆批完了手邊的奏折,不耐煩地瞥了眼總在身側聒噪的高顯仁,道:“你出去。”

  高顯仁:?

  他看看正安然坐在石階上無辜至極的楚璿,再看看皇帝陛下滿是嫌棄的麵容,一臉的詫異且不忿。

  他出去?怎麽著也不該他出去吧!

  滿腹委屈的大內官慢吞吞地下了禦階,朝著蕭逸揖禮,淒風苦雨地退出了殿門,心道他這十幾年終究是錯付了,錯付了……這就是個見了美色就神魂顛倒、不問是非的主兒!

  隨著兩扇厚重的朱漆殿門被關上,殿內重歸於寂,初燃的燭光在鎏金台上輕曳,漾出一壁的粼粼靜影。

  蕭逸抬手要去拿下一方奏折,指腹剛觸到黃錦塑封,又縮了回來,看向楚璿,硬邦邦道:“你總這麽看著朕做什麽,脖子不累啊?”

  楚璿把身子扭正,仰頭一眨不眨地看著蕭逸,認真道:“我從前在王府裏,捉弄了雲雲,它生我氣不肯理我,我都是這麽一動不動地盯著它看,看得久了它就理我了。”

  蕭逸忍不住唇角上挑,立馬又意識到什麽,板著臉問:“雲雲是誰?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楚璿秀麵浮上茫然,忖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啊,那是我三舅舅養的狗,我沒扒開看過它是男的女的。”

  蕭逸:……

  楚璿眼見皇帝陛下那剛剛初霽的臉色瞬間又冷了下來,心裏一慌,忙站起來,把她的食盒打開,獻寶似的小心翼翼端出湯盅,一麵覷看著蕭逸的臉色,一麵柔聲道:“小舅舅,您喝點湯吧,再放一會兒該涼了。”

  蕭逸瞧著她那無辜美豔的眉眼,心頭梗著的那股氣在不知覺間漸漸消散,及至到最後他還想著要端端架子,可手卻不自覺地伸向了那甜白釉瓷盅,端起來放在唇邊抿了一口,仔細品咂了下滋味,以他那自幼被養刁鑽了的口味來說,算不上好喝,可他還是趁著溫熱全都喝光了。

  楚璿眼睛一亮,極伶俐地上前把瓷盅收回食盒裏,陡覺腕上一緊,轉瞬被蕭逸拉進了他的懷裏。

  蕭逸輕輕撫了撫楚璿的額頭,問:“這些日子你都在幹什麽?”

  楚璿愣怔了片刻,心道原來羹湯這麽管用啊,小舅舅喝完之後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溫柔起來……

  “吃飯,睡覺,看花,看鳥……哦對了”,楚璿歪頭看向蕭逸,道:“我院子裏的杏花開了,可好看了。”

  蕭逸這會兒倒是沒生氣,隻往她的頸窩裏蹭了蹭,嗅著她身上那股清馥的香氣,柔聲問:“那有沒有想朕?”

  這一問,楚璿卻沉默了。

  她低頭絞扭著白皙如玉的手指,小臉上滿是寂寂悵惘之色,悶了一會兒,才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在宮裏待了。”

  蕭逸箍住她的手微僵,隨即幹脆道:“不行。”

  懷中的小美人又沒動靜,不說話了。

  蕭逸把脾氣收起來,耐著性子問:“為什麽?”

  楚璿鬱鬱道:“我發現在這宮裏我根本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小舅舅不理我了之後,就沒有人理我了,我有心事也沒處說,隻能一個人悶在寢殿裏,連個地方去都沒有。”

  雖然進宮時已做好了思想準備,可一旦真正地要去麵對這種長夜寂寂,孤枕寒涼的日子,卻真得生出些懼怕,不敢想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聽她這樣,蕭逸的心徹底軟了,把她往懷裏攏了攏,凝著她的側頰,溫聲道:“你放心,朕不會不理你了——隻要你別再那麽氣人。”

  楚璿還是不說話。

  蕭逸握住她的手,道:“璿兒,你遲早會明白的,就算放你出了宮,就算把你送回你的親人身邊……亦或是,你當初沒有進宮,而是嫁給了別人,日子也未必會有你想得那麽好。你照樣會有孤單、心事沒處說的時候,因為親人固然在,可未必會有願意聽你說心事,能值得你信任,能保護你,一直疼你愛你的人。”

  楚璿聽得懵懵懂懂,可有一點她是明白了,她的小舅舅總算是不生她的氣了。

  天色飛快暗沉下去,須臾,窗外便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被‘無情拋棄’的高顯仁終於還是耐不住,硬著頭皮再度推開殿門進去。

  這一進門,慌然一驚,忙低下頭退到門外。

  剛才匆匆一瞥,他竟看見貴妃娘娘坐在陛下的腿上,而陛下緊摟著她,在……

  唉,好歹是天子,平常時候那麽厲害那麽有城府,怎麽一遇上這種事就這麽沉不住氣!

  別說端架子了,這一下可是千裏堤壩徹底潰塌,往後還拿什麽立威嚴?!

  蕭逸不舍地鬆開楚璿,手自她的衣襟裏縮回來,撫摸著她唇上化開的胭脂,帶著不饜足的怨氣,瞥向高顯仁:“你又怎麽了?”

  高顯仁躬身道:“陛下,奴才想問您要不要傳膳?這幾日您吃得就少,朝政又如此繁忙,可得仔細龍體啊。”

  蕭逸聽他這麽一說,倒真覺出餓了,朝他擺了擺手:“傳吧。”

  高顯仁依言要去傳膳,剛後退幾步,想了想,又把殿門關上,中間那道漾著燭光的縫隙合上之前,他看見陛下揉了揉窩在他懷裏的貴妃,用那能膩死人的聲調問:“餓不餓?一會兒咱們一起吃……”

  他忙活了這麽一通是為什麽?!

  他要是再管這兩祖宗的閑事,他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傻蛋!

  伴著碗盅碟箸、金齏玉鱠源源不斷的被送進宣室殿裏,和大內官心裏那股微妙的委屈,蕭逸和楚璿的冷戰算是到此為止,徹底和好如初了。

  外人眼中貴妃娘娘依舊聖眷優渥,陛下夜夜駕幸,羨煞眾人。

  在這樣的無限風光裏,楚璿過了十五歲生辰。

  一過及笄之年,尚儀局就把合巹的吉日定下了。

  尚儀局還專門派人到長秋殿教了楚璿規矩。

  這一套規矩楚璿都快會背了,從前她在梁王府裏蕭騰有意讓她勾引蕭逸,派人教過她一回。後來入了宮,尚儀局以為蕭逸會立馬讓她侍寢又派人教過她一回兒。

  前後不到一年,她把這些規矩足足學了三遍,熟稔到連羞澀都提不起來,隻應付公事似得聽老宮女給她講完了整套流程。

  可她沒想到,學是一回事,真事到臨頭,又全然是另外一回事。

  她學的這些規矩根本一條都沒用上,因這位皇帝陛下不負外界所傳的‘飛揚不羈’,什麽都由著自己性子來,一夜裏把他們蕭家先祖傳下來的規矩踐踏了個遍。

  起先楚璿還有餘力提醒他注意規矩,他頗為不屑地道:“幔帳都放下了,除了咱們自己誰能知道有沒有依照規矩來?難不成她們還能躲在床底麽……”

  後麵楚璿就如滾滾長河裏的一尾魚兒,徹底隨波逐流了,因蕭逸實在力氣太大,太霸道,也太……野蠻了。

  這一夜楚璿算是吃足了苦頭,她那溫柔似水小舅舅好像變了個人,恨不得把她剝皮後帶骨吞了似的。

  她腦中一片混亂,隻記得,疼得最厲害,哭得最厲害的時候,蕭逸好像在她的耳邊說,讓她以後喚他思弈。

  思弈。

  楚璿一邊沐浴,一邊輕輕吟念著這兩個字。

  冉冉拿了藥膏過來,指揮著小宮女把楚璿從浴池裏扶出來,低下頭給她上藥。

  身上的瘀痕青腫得慢慢揉開,從肩胛遍布到胸前的牙印也得上藥,還有那羞於啟齒的地方,也得上些藥。

  冉冉眼瞧自家姑娘那白皙雪膩的玉體被揉搓得不成樣,心疼不已,埋怨道:“這也太不知輕重了,姑娘家的第一夜,怎麽能這麽……”

  楚璿立即抬手捂住了冉冉的嘴。

  她警惕地看了看徘徊在浴房裏的宮女們,暗含譴責地看向冉冉,冉冉自知情急之下失言,喏喏地低下了頭。

  楚璿讓這些宮女退下,隻留了冉冉在跟前。

  “你才是不知輕重,當著這些人的麵兒,也是什麽都能說的嗎?”

  冉冉惶愧道:“是奴婢失言,絕不會再有下次了。”

  楚璿握住了她的手,緩聲道:“冉冉,我不是想要責怪你,我隻是……有些害怕,總覺得怎麽小心都不為過。你不知道,今天一早,尚儀局那個教過我規矩的宮女給我遞了外公的口信,說很快會有一批宮女入宮,讓我想辦法把一個叫墜兒的留在長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