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727
  趙老兒伏跪在地,道:“小人說著一番話,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將軍府當日突遭抄沒,我隻是一個最粗鄙的下人,又何來信物?至於將軍的屍身,當日小人僥幸逃脫,買通了衙役,又從亂墳崗搬來一具屍體,將他的屍身換了下來,悄悄化了骨灰,帶回鄉下老家。如今,就葬在青牛村的山頭上。”

  陸安瀾驀地站起身來,盯著趙老兒,寒著聲道:“你可知你說的是什麽?一個不慎,可是要招殺身之禍的。你焉知我就會幫你,而不是殺了你?”

  趙老兒也直起了身,老淚縱橫:“老兒我實在也沒辦法了。我一個奴婢,如何能找得到將軍後人?隻有陸大人,您若是願意幫我,總能尋到一二。我還是那句話,活到這個年歲,我早已知足。要殺要剮,也沒什麽。”

  陸安瀾此刻已經全然冷靜下來,負手而立,目光炯炯地看他,道:“你還有些話沒說。把你的考慮,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趙老兒擦了眼淚,看著負手而立的陸安瀾,道:“大人明察秋毫。我敢同大人說此事,自是認為大人不會因此殺我。據說,大人您孤兒出身,靠軍功升遷至樞密使,然而前段時日被彈劾賦閑,前幾日又被誣陷通敵叛國,此間種種,與當日招遠將軍何其相似!您既不是前朝舊臣,便也不可能是當日陷害招遠將軍的人。您沒有理由殺我。”

  陸安瀾點點頭:“你倒不像個火夫。說吧,還有什麽事情?”

  趙老兒思忖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此事事關重大,這世上除了我,想來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將軍夫人與小姐,若我沒猜錯,如今應該尚在人世。”

  此刻,陸安瀾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脫口而出:“你說什麽?她們還在人世?”

  趙老兒點頭道:“是的。當年她們沒入宮中為奴,後被遣往城郊行宮服役,一年後行宮失火,我見到有人救了她們。當時,我化了將軍屍體,帶在身邊,同時潛伏在行宮周圍,隻希望有一日能將她們救出。豈料,我晚到一步,有人將她們帶走了。”

  “何人?”陸安瀾的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趙老兒沉默良久,閉目長歎:“當日我不知道他是誰,隻能看著他帶著人離去了,心中一遍遍回憶他的相貌。直到那日金鑾殿上,我才知他竟是如今的皇帝。”

  接二連三的陳年秘辛,叫陸安瀾臉色微變。他記起趙老兒就是上了金鑾殿,見過皇帝後才決定留在京城的。他沉默許久,最後笑道:“你在此胡言亂語,當真不怕我殺了你?”

  “這也是老兒我實在無法了,若想尋到夫人和小姐,恐怕隻有陸大人才有辦法。”趙老兒道。

  “那我為什麽要幫你呢?”陸安瀾一哂。

  趙老兒沉默下來,最後苦笑:“也是,老兒糊塗了,喝了酒,隻想著請大人幫我。實則,大人不殺我,不將我送給皇帝,我就該謝天謝地了。我隻是……覺得蒼天不公平罷了!作惡的富貴滿堂,為善的墳塚淒涼!”

  說罷潸然淚下。

  陸安瀾站起身來,神色肅穆:“你這事情,萬不可再說與第三人知,否則你性命堪憂。”說罷,也不再理他,徑自離開了。

  隻是,他的腳步越走越快,到了正房,才發現手掌都有些微微顫抖。

  謝如冰見他砰地推開了門進來,又低聲喝令門前值守的丫鬟退下,一張俊臉,麵色蒼白。

  她忙起身過去:“怎的了?可是太勞累了,不舒服?”

  謝如冰剛剛走近身前,就被他一把抱住了,他灼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兒側,謝如冰甚至感覺到他渾身在微微發抖。

  她愣了一下,緩緩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寬闊結實的後背。

  陸安瀾感受到謝如冰的用力,他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她嬌小溫軟,帶著些許沐浴後的清香,叫他終於平靜了下來。

  第66章 出征 ...

  趙老兒的一番話, 給出了更多的訊息。武德帝或許沒有誣陷父親,但是,他很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而自己的母親與妹妹, 又身在何處?

  第二日早朝時, 陸安瀾前往崇政殿, 遠遠地望了一眼佛寺。最匪夷所思的地方,卻也是最有可能的。

  陸安瀾斂了神色,依舊如常安排樞密院各項事務,做好大軍出征楚國的準備。隻私下裏叫人送信給慧遠和尚,請他回憶當年府中是否有趙姓火夫, 有何特征。

  趙老兒所說, 自然要先一一核驗, 若是錯的, 或是有人試探陸安瀾,也是可能。

  眼看就要勝利在望,不可功敗垂成。

  卻說趙老兒每逢初一要去慈恩寺給招遠將軍上香。這一日,恰逢十月初一, 趙老兒去了慈恩寺, 照舊給長明燈添了油錢,正要回去時, 一旁的知客僧道:“施主您常來此地, 是否心中有所求而不得解?我寺主持今日解答香客簽文,不若施主求個簽,讓主持解一解。”

  趙老兒本就在尋人, 聽得知客僧如此說,也就求了一支簽。可是,看到簽文內容的時候,他呆了一呆。

  那上麵的兩句詩,是從前招遠將軍府的口令。這是前兩句,後麵還有三句。

  這枚簽是不是有心人送到自己麵前的?

  趙老兒將簽文緊緊攥在手心裏,跟著知客僧入了慧遠和尚的禪院。

  禪房清雅,檀香縈繞,知客僧退出後,隻剩下慧遠和尚和趙老兒二人。

  慧遠和尚眉毛胡須皆白,麵容清臒,目光如炬,趙老兒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三句詩,末了道:“若我沒記錯,主持二十年前是護院領隊。”

  慧遠和尚聽他說完了三句詩,道:“原來你當真是趙火夫,我卻是認不出你來了。”

  趙老兒過去二十年在田間勞作,一張臉無比黝黑而滄桑,確實變化了許多。

  趙老兒忙問道:“可知小公子身在何處?”

  慧遠和尚微微一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趙老兒猛地站起身:“難不成竟是陸大人?”

  慧遠和尚沉默著微微點頭。

  趙老兒呆了半晌,喜極而泣。就見陸安瀾從內室推門而出,麵色冷肅。

  趙老兒匆匆跪下:“原來陸大人您便是公子!不成想老兒還能再見到您!將軍在天之靈有知,必定也倍感欣慰!”

  陸安瀾將他扶起,道:“你護我父親屍身周全,得以歸葬青山,入土為安,乃是我的大恩人,何須向我下跪?該是我給你道謝才是。”

  趙老兒道:“將軍對我有救命的大恩,我這不過是報答他的恩情。”

  “有一事,我想問你,可知情。”陸安瀾問道,“謝明時謝大人當日可曾給你遞過信息?”他對此事,依然耿耿於懷。

  趙老兒思索片刻,道:“當年我能換了將軍的屍首,是有人暗中打點的。可是,我不知那人是誰,為何幫我,我也未曾見過他。”

  慧遠雙手合十,歎道:“公子,既然已經到了此刻,離真相大白之日不遠了。所幸,公子心胸寬廣,未被舊日仇怨遮蔽雙眼。”

  陸安瀾沉吟半晌,笑道:“確實,很快就可以了結這一切了。”

  說罷,又叮囑趙老兒一切照舊,不可向任何人再透露招遠將軍府之事。趙老兒無不應允。

  十月下旬,大軍出征前夜,陸府。

  陸安瀾回到房中,已是半夜,外頭已是寒風凜冽,隻屋內燒了地龍,依舊溫暖如春。

  他一眼望去,謝如冰隻斜靠在榻上,穿著家常的袍服,手裏拿著一卷書冊,等自己回來。

  “怎的還不睡?”陸安瀾問。

  “睡不著。”謝如冰有些不舍。明天陸安瀾就要出征,這一去還不知多久才回來。

  兩人自去歲糾葛在一起,彈指間竟過去了一年多了。

  陸安瀾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將她攬入懷中,聞到撲鼻的花香,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在家待著,遇到事情,不要驚慌。我都有準備。”

  謝如冰聽得他如此說,不禁抬起頭來:“可是有什麽事情麽?”

  陸安瀾微笑:“會有些事,但都在我的掌握中。”

  謝如冰還欲再問,陸安瀾已將她手中的書卷拿走,放在一旁,旋即打橫抱起她,去往內室。

  想到要隔好些天才能再見麵,陸安瀾這一夜卯足了勁伺候謝如冰。

  第二日,大軍在神武門誓師,太子親至,鼓舞將士,一番慷慨陳詞後,大軍開拔前往楚國。

  大周近幾年來,武德帝勵精圖治,與民休養生息,國力強盛,統一南方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吳越國前幾年已被滅了,接下來被拿來祭刀的,是離大周最近的楚國。

  按照計劃,滅楚後,攻打南漢,奪取嶺南之地,再進攻南詔,一統天下。

  大軍出發之日,京中一切正常。可是,謝如冰留意到,陸府已是加強了戒備,護院的數量增加了,武器也換上了最新的。陸午、趙雙等人皆是麵色凝重,步履匆匆。

  她心中暗暗揣測,有些心驚,便向慈幼局告假,稱自己生病,需休養一段時日。

  大軍出發十日以後,三更天,皇宮的方向忽然亮起火光,染紅了半個天空,打鬥聲喧嘩聲震天,泰半個京城都居民都被驚醒,人心惶惶,一夜未眠。

  陸府離皇宮不遠,宮裏的火勢看得清清楚楚。

  大約,太子逼宮了。

  想到太子若是造反成功,那麽,自己很可能就是他第一個對付的人。謝如冰叫來陸午和趙雙,問他們應對之策。

  “夫人放心,大人早已料到此事,也早已做了安排。太子沒有機會對我們下手。”陸午道。

  皇宮之中。

  武德帝寢殿,帳幔重重,暖氣融融,燭火閃爍,極其安靜。

  武德帝正在安睡,忽聽得外頭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他猛地坐起身來,大喝一聲:“歐陽海,外頭怎麽回事?”

  卻是一名年青的內侍從外頭跌跌撞撞進來:“陛下,左右禁軍打起來了!左禁軍要入寢宮來,替換右禁軍。”

  武德帝這才想起來歐陽海因病已是休息多日。

  右禁軍負責宮廷內衛,左禁軍負責皇城守衛,各司其職。左右禁軍都歸屬於樞密院下,受禁軍統領郗弘管轄,但是右禁軍統領秦京乃是郗弘嫡係,左禁軍統領燕璋則是前任樞密使郭應龍的舊將,燕璋本來最有可能成為禁軍統領,奈何陸安瀾上位後,用了自己的嫡係郗弘。因此,燕璋對陸安瀾、郗弘等人早有不滿。

  恰逢太子伸出橄欖枝,許以高位,便趁著陸安瀾領軍出征、京城兵力空虛之時,想著以雷霆手段,奪取皇宮的控製權。

  武德帝臉色一變,問:“誰的命令?”

  歐陽海臉上愁苦,道:“外頭亂糟糟的,奴婢也不清楚。”

  武德帝披了外袍,拿了刀劍,走出殿外,高聲喝道:“有人逆謀逼宮!朕命你們,守住寢殿,對於進攻寢殿者,殺無赦!”

  一眾禁衛得令,對於進攻之人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仿佛還帶著些許笑意:“裏麵的人聽著,兩萬歸義大軍已到神武門外,片刻就會到寢殿,你們不必再負隅頑抗!隻要你們放下刀劍,我必不追究你等的罪過!”

  眾人驚疑不定,這聲音正是平素溫和有禮、禮賢下士的太子殿下!

  武德帝聽得是楚元茂的聲音,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嘩嘩地往腦袋衝去,怒喝道:“逆子!你知道你在做什麽麽?快快退兵,你還有回頭的機會!”

  楚元茂哈哈大笑,從外頭踱步進來,一身銀色甲衣,長身玉立,說不出的風流倜儻。他站在甲兵之後,看著武德帝道:“父親,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從來成王敗寇,我們楚家不就是這樣做的皇帝麽?我做太子太久了,忍不住了,想要坐到皇帝的龍椅上去看一看。”

  武德帝看著他的一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楚元茂!你一出生,便請封世子,我一登基,就封你為太子。這麽多年來,件件樁樁,我手把手教過你多少道理?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楚元茂嘖嘖兩聲,帶了譏諷的笑意:“父親,你那時隻得我一個兒子,你不封我,封誰呢?難道讓佛寺裏的女人給你生兒子?”

  武德帝聞言,隻覺得肝膽俱裂,提劍指著楚元茂,顫聲問道:“你把她怎麽了?”

  楚元茂咦了一聲,旋即哈哈大笑:“都說關心則亂,看來是真的。我還沒空去佛寺看呢,這會派人去仔細搜查一遍才是。”

  武德帝當真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一刀看了楚元茂。

  想起陸安瀾臨出征前,曾向自己提議,是否留下三萬官兵在城外山林之中。“大軍離京,就怕有人趁機作亂,惹出是非來。陛下是否留下三萬官兵,以備不時之需。”

  武德帝當時無可無不可,由著陸安瀾定奪,最後還是同意了。

  此刻,隻盼著援軍快些到,對叛軍來個甕中捉鱉。武德帝還得與太子拖延時間。

  他想了想,垂下長劍,道:“說吧,你想怎麽樣?”

  “很簡單。父親,你寫個退位詔書,再下一道命令,說契丹正在備戰,讓陸安瀾速速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