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587
  她忙起身,收拾停當,出門就想去往謝明時所住的屋子。然而,才走了幾步,身後就傳來紅菱的聲音:“謝小姐,陸大人請您到議事堂去。”

  謝如冰無法,隻得跟著過去了。

  到了議事堂,裏頭已是坐了好些人。紅菱帶著謝如冰,坐在屏風之後,低聲道:“大人吩咐,您且聽一聽他們的話。查賬核對時或許用得上。”

  謝如冰點頭,認真去聽堂中議事。

  黃河下遊在建元帝時曾泛濫成災,百姓流離失所。自那以後,為治理黃河,建元帝設有巡河禦史,下設龍門、孟津、桃花峪、風陵渡、膠東等五處河道督工。巡河禦史的治所就在孟津城裏,受工部管轄。

  此刻,巡河禦史並五處河道督工,都集中在孟津河道督工的議事堂裏,向陸安瀾匯報情況。

  毫無例外,都在哭窮。

  “黃河水勢極大,修築堤壩所投土石,扔下去十擔,方得一擔留了下來,其餘的都被衝走。光這山石土方,就不知道需要花多少錢!”桃花峪劉督工愁眉苦臉道。

  其餘各處的督工也都紛紛附和。

  “錢財之事,稍後再議。我隻問你們,春汛若來,有幾分把握?如今的河堤可還有什麽問題?”陸安瀾坐於上首,問道。

  “孟津曆來水勢最大,衝刷最厲害,堤壩損傷也多。去年春汛後,堤壩多處坍塌。秋冬雖日夜趕工,然而仍有幾處堤壩隻加固了一層,就怕抵擋不住。此時河水上漲,我們也隻能看著,束手無策。”陳督工道。

  “桃花峪卻是河沙堆積,水流緩慢,春汛若來,河道淤積過多,恐怕就要泛濫而出。”劉督工道。

  黃河自高原而下,孟津首當其衝,水勢最大。其後水勢減緩,至桃花峪而泥沙淤積,風陵渡、膠東也都是這種情況。因此,堤壩是越修越高,河道是越來越寬,侵占良田地畝。

  見五個督工都在說自己河段的問題,陸安瀾不由得皺眉,聲音冷肅,問道;“你們築堤多年,竟是都不曾認真想想解決辦法?此刻竟是坐以待斃的意思麽?若是真的決堤,你們就打算在一旁看著?”

  {城城獨家}

  陸安瀾這般疾言厲色,眾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李利,你說怎麽辦?”陸安瀾點了河道禦史的名字。

  李利的背後冷汗涔涔而下,道:“大人,我們也有采取錯失,將磚石置入竹籠之中而扔去河中,此乃前朝的做法,可不知為何仍是衝走極多。”

  陸安瀾道:“口說無憑。我這就讓人到各督工衙門,取了各地今歲的賬冊,且看看是怎樣的花銷,也好進一步請款。煩請各位大人給出手書,我即刻派人前去取賬冊。”

  眾人聞言,心中大駭。他們都聽說新上任的樞密使大人行事果決、雷厲風行,可全然沒想到他這般不按常理出牌。

  春汛眼看就要到了,他卻在此時核查賬目,就不怕各地河堤出了問題,無人處理得了?

  眾人在河道上督工多則十年,少則數年,對於治水,自問多少比一般的官員強。陸安瀾則是前年才升任樞密使,也是頭一次到河道上巡視。

  當下,那劉督工就倚老賣老,道;“大人,春汛在即,是否先集中精力對付洪水?賬目待到了秋冬,再一一核實就是。”

  陸安瀾眼皮子都未動一下,道:“我們自然集中精力對付洪水,核實賬目另有其人,不會誤了各位大人的正事。何況,這回核查清楚了,我回京才好給各位大人撥款。至於陳大人,就煩請親自走一趟,取了賬冊來,置於議事堂偏廳。我即刻派人核查。”

  當下,有人拿著紙筆給眾人,讓他們寫信。眾人再不情願,也隻得寫下了如賬本的信函,加蓋印信。陳督工也在陸安瀾派人陪同之下,前去取賬本。

  底下眾人的神情,或多或少透露出不情願來。陸安瀾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牌,在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來查,杜絕其通風報信、更改賬目的可能。河道已有數年未曾受到上峰的檢查,除非極為老奸巨猾,否則也不可能提前預留兩套賬冊,以備檢查。

  剩下的,就看謝如冰等人的功夫了。

  此次來孟津,他就是打著收拾河道眾人的目標。隨行人員,除了謝如冰,還有好些精通水利的官員,以及賬房先生。就等著把舊人擼了,填補新人進去。

  黃河防汛乃是中原百姓安居樂業的根本,不可輕忽。大周若要一統天下,真要與楚國、南詔等國對戰,中原必須安寧。

  第37章 查賬 ...

  很快, 孟津的賬冊就送到了偏廳。陸安瀾早派了親信,守在外頭。紅菱請了謝如冰進去,另外還有幾位賬房先生。他們見到謝如冰, 微微有些驚訝, 有的心中是不以為然, 有的則是被她的美貌所驚豔。

  都知道她是陸安瀾派來的,隻當她得了陸安瀾的寵愛,來過過眼癮。

  謝如冰也無暇顧及這許多,隻想早點核對出問題,好得空去尋父親, 當下拿起賬冊, 認真看了起來。

  因有數年未曾核查, 賬本甚多, 厚厚的幾摞。可是,謝如冰看得極快,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就看去了大半。直到中午, 饑腸轆轆, 肚子叫了起來。

  她看得眼睛發酸,站起身來, 伸伸腰, 揉揉肩膀,還欲再看。紅菱在一旁將她攔住了,道:“謝小姐, 先用午膳吧。且休息休息,一時半會也看不完。”

  謝如冰確實累了,想了想,跟著紅菱回房用膳。

  孰料,陸安瀾竟在房中,正端坐在餐桌旁,喝著湯。

  “你不是要去堤壩上實地走訪麽?”謝如冰問道。

  她肚子餓,也管不上許多,坐下來,拿起碗筷,就要開始用米飯,頗有狼吞虎咽之感。

  誰知陸安瀾竟伸手從她手中拿走了飯碗,把湯碗推到她麵前,道:“先喝湯,不然你腸胃受不了。一會疼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生母薑氏體弱,謝如冰腸胃本就虛弱些。為了腸胃舒服些,郎中建議她飯前喝湯。

  謝如冰愣了一下,不曾想陸安瀾竟還記得。她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他道:“吃吧。”

  謝如冰方默默端起湯碗來喝湯。

  “今天看賬目,可有眉目了?”陸安瀾問。

  謝如冰點頭:“有些猜測了。且等我下午看完。”

  “好。要什麽,就盡管同我講。下午我到堤壩巡查,你若有事外出,蔣七自會護你。”

  謝如冰再次點頭,就默默用膳了。

  屋內一時安靜,倒是陸安瀾吃了一會,見謝如冰甚少吃菜,看了看她瘦削的身材,忍不住給她夾了菜:“你怎的吃的這麽少?如何長高長大?多吃些才好。”

  謝如冰看著碗中堆起的菜,微微苦惱道:“我吃不下那麽多呀。何況,世人都愛窈窕淑女。我聽說楚國有位妃子,三寸金蓮,能掌上舞。”

  少女細眉微蹙,聲音嬌軟,仿佛撒嬌。陸安瀾聽得心如貓抓,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教訓道:“你如今瘦得沒幾兩肉了,一把骨頭硌得慌!我是怕你賬冊沒審完,就撐不住了。”

  謝如冰低頭看看自己,一直以來,她雖然嬌小,可是卻也纖穠有度,綿軟可人,何曾硌人了?

  不過,忽又想起陸安瀾後院的姬妾來,確實都是豐腴婦人。原來他喜歡這般的。

  謝如冰心想,這樣也好,將來就算入了陸府,他必是很快就倦了,自己出府也容易。

  陸安瀾不知謝如冰心中所想,隻覺得她今日如此聽話,不與自己對著幹,感覺很不錯。

  他用完飯,叮囑紅菱照看她,起身拿了披風就要外出。誰知剛走了幾步,仿佛想起什麽,又走回來,站到她的麵前,把披風遞給她。

  謝如冰仰著頭,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怎麽了?”

  “幫我。”陸安瀾低聲道,“我給你夾菜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謝如冰隻得放下碗筷,站起身來,給他穿上披風。他人高腿長,她又嬌小玲瓏,他不得不微微彎了腰,她卻必須得踮起腳尖。

  兩人靠得極近,男人的氣息微微拂到她的額間,她有些發癢又有點熱,給披風打結的手都有點顫抖。

  好在,終於是弄好了。她微微後退了一步,看著他。

  陸安瀾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的耳尖微紅,真想伸手摸一摸。不過,來日方長,待回了陸府……

  他輕笑一聲,轉身走了。

  陸安瀾一走,謝如冰鬆快下來。很快用完飯,便出門去看謝明時。

  到了謝明時的屋子門門外,恰看到一位郎中提著藥箱出來。她忙攔下郎中,問謝明時的身子。

  郎中將她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小姐既然有辦法進來探望謝大人,可再想想辦法,免了大人的苦役。他年過半百,此前又因令堂的過世而心中抑鬱寡歡,若是再加上操勞過度,恐怕……”說著連連搖頭。

  謝如冰謝過郎中,走進房中,一股藥味,撲麵而來。

  謝明時正躺在床上,微微咳嗽,見到她來,掙紮著坐起身來。

  “爹爹,您躺著吧。”謝如冰幾步走過去,坐在床邊,道。

  謝明時仍舊是坐了起來,仔細打量了女兒一番,問道:“你和二郎如今怎樣過日子?爹爹一著不慎,觸了聖上大忌,護不住你和二郎,愧對你母親啊!”

  說罷,心中感傷,眼圈微紅。

  謝如冰將自己做了女學夫子之事說了,又道:“爹爹,閔不必自責。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乃禦史大夫,有話自然必須說,誰能料到聖上會動怒至此。”

  謝明時似乎陷入了沉思,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聖上為何如此動怒。”

  “爹爹,你當日究竟勸誡聖上何事?”謝如冰不由得問道。

  謝明時看了看謝如冰,最終搖頭,道:“不過是勸他不要在宮中拜佛罷了。上行下效,佛寺眾多,卻成了世家大族隱匿田地人口的手段。”

  武德帝好佛,佛寺享有特權,可不征稅負。於是,眾多豪強地主便將土地佃農隱藏至佛寺名下。

  謝如冰一時也想不明白,便寬慰父親道:“爹爹,你如今別想那麽多,好生保養身子,來日才能起複回京。我和二郎都在京城等您回來。”

  謝明時一笑,又欣慰又心酸,想起陸安瀾,便又問道:“陸安瀾又是怎麽回事?”

  謝如冰不欲他擔心,根本不曾說自己與陸安瀾的瓜葛,隻道:“他說還感念爹爹當年教學之恩,故帶了我來。而且,要我幫忙查賬的。”

  謝明時不疑有他,又問道:“那你在石府,可見過石家的小兒子?”

  謝如冰點頭:“我和他還算相熟,二郎也甚是喜歡他。”

  謝明時聞言,歎了口氣,撫了撫她的頭發,道:“為父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早日把你的親事定下。否則,如今多少有個依靠。”

  “爹爹不必自責,我如今不知多好。”謝如冰道。

  說了一會話,謝明時麵露倦容,謝如冰看他睡下了,便起身,又去往議事堂偏廳,繼續審核賬冊。

  今天審的是孟津的賬冊,其餘各處的賬冊則由陸安瀾派人親自去取,還要待兩三日時間。

  幾位賬房先生正在埋頭算賬,見到她來,隻不過抬頭撇了一眼,全然不放在心上。

  天陰沉沉的,偏廳裏已點了蠟燭。謝如冰就著燭光,開始認真查看,看得入了神。再抬頭時,外頭天已經黑了下來。

  正在此時,陸安瀾、李利、陳督工等人走了進來。眾人顯然是剛從堤壩上下來,鬢發衣衫都有些潮濕之意。

  “王先生,有什麽結果麽?”陸安瀾問道。

  一個年紀稍長的賬房先生站了起來,恭敬答道:“還沒。賬目甚多,需要仔細核實。”

  陸安瀾又看了一眼謝如冰,問道:“你呢?”

  謝如冰搖搖頭,道:“還沒有。”

  李利和陳督工看著偏廳書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又看看焦頭爛額的賬房先生,懸著的心又微微放了下來。這麽核對賬目,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出結果,陸大人大概也不足為懼了。

  “那晚上繼續核對。”陸安瀾說完,轉身又出去了。

  李利和陳督工忙跟上,李利笑道:“大人,外頭陰雨不止,晚上到了,不如回城喝個酒,聽歌曲兒,熱一熱。”

  陸安瀾看了一眼李利,道:“今晚繼續巡查北岸。南岸堤壩薄弱之處,陳督工,你立刻派人補上土石。等洪水來了就來不及了。李大人若是怕冷,今晚就不必去了。”

  李利一聽,知道自己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連忙點頭哈腰道:“陸大人,您說的哪裏的話,我們一起去北岸,一起去北岸!”

  入夜後,風雨漸大。陸安瀾等人坐船至北岸,河水高漲,水浪拍打堤壩,響起嘩嘩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