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161
  謝如冰笑道:“鮮於小姐,不必惱怒。你的官話已是講得很好。”

  少女一聽她的稱呼,也顧不得生氣了,隻詫異地看著謝如冰,呆呆問道:“你怎麽知道的?你是不是早就見過我?”

  一眾學生也都看向謝如冰。

  謝如冰道:“我比你們多知道一點事情。自從五年前,聖上收回蜀地後,蜀錦便是都送往宮裏的,隻有高位的嬪妃才得一兩匹。所以,這位小姐的衣裳料子來自宮中。她是歸德口音,在歸德能得到賞賜蜀錦的人,隻有一人,就是臨真公主。因此這位小姐,十有八九是臨真公主的女兒了。”

  臨真公主乃聖上長女,蔣貴妃所生,嫁了歸德節度使。

  眾人聽了,茅塞頓開。

  “可你知道我是誰,又有什麽用呢?”鮮於茴仍舊不依不饒。

  “有時候是有用的。”謝如冰道,“舉一反三,假如有契丹人潛入歸德,欲生事端,倘若你觀察得足夠仔細,你就有可能發現。”

  歸德位於幽雲十六州之南,確實偶爾有契丹奸細潛入。鮮於茴聽了,不禁問道:“若是契丹人精通官話,又換了漢人衣裳,如何辨別?”

  “契丹男子皆戴耳環,若一人有耳洞,便有嫌疑。契丹男子胸前皆有紋身,若一人胸前有傷口,看不清楚本來樣子,也有嫌疑。”謝如冰從容答道。

  鮮於茴若有所思,緩緩地坐了下來。

  “既然說到了契丹,我再給大家說一段舊事。”謝如冰似乎想起了什麽,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了一段文字。雙手拿著紙,展示給課室中眾人,道,“你們說說,這是什麽意思?”

  眾人看完,這上頭的字應該是契丹文字,根本不知道要表達什麽意思。

  謝如冰問道:“近二十年前,契丹意圖南下。建元帝拒契丹於幽州城外,鏖戰十天十夜,最後利用契丹人內部的矛盾,贏得了戰爭,這你們都知道麽?”

  眾人點頭。

  “正是這紙上的內容,叫契丹起了內亂。”謝如冰道。

  眾人大奇,都等著她講下去。

  “這是建元太後偽造的信件,不僅用了契丹語,還用了契丹大可汗的暗語。假裝是契丹大可汗發給小兒子的密信,恰被大皇子給截下了。裏頭說的是詔令小皇子速速回上京,進行祭祀。這就是繼承汗位的意思。所以,契丹內亂了。”謝如冰說起建元太後,心中也有些神往。

  一時間,眾人皆歎服。

  “莊子曾說過一個故事,有一個葫蘆,長得太大了,做不了水瓢,也做不了酒壺,人人都覺得它無用,將它扔在一邊。有一天,洪水來了,這個葫蘆卻可以安安穩穩地浮在水上,救人性命。”

  “所以,你們看,有用與無用,並無定數。隻要在合適的地方用上了,就是有用的。”

  這一下,眾人都默默點頭認可,跟著謝如冰認真學了起來。

  開學第一日,才思敏捷如左含章,身份高貴如鮮於茴,都心服口服了,剩下眾人更是不再敢輕易挑釁了。

  到第二日,謝如冰頭天上課被刁難、而她又圓滿化解的事情,整個學院都知道了。

  曹大家很是賞識她,道:“為人師者,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你做得好!”

  郭慕梅也笑著祝賀她:“自此以後,再也無人敢質疑你了。”

  過了幾日,京城裏的世家貴婦就都在自家女兒的傳說之中知道了謝如冰的厲害之處,紛紛互相打聽起來。許多夫人都在想,若是自家媳婦兒或者女兒能跟著她學了這些算術手段,那主持中饋該是何等爽利!隻恨不能請她到府手把手教導了。

  臨真公主就是第一個請謝如冰到府上做客的夫人。她給書院所有的夫子都發了邀請函,請至公主府賞春宴。

  第26章 小玩意

  陸安瀾也接到了臨真公主的請柬。

  就在接到請柬的前一刻,陸安瀾得到了一個消息:謝明時病倒了。春寒未退,乍暖還寒,苦役勞累,他就病倒了,臥床不能起。

  “卑職等發現,有其他人也在關注謝明時。追查下去,是出入於太子門庭的人。”趙雙道,“聖上雖然修佛,卻也未曾荒廢國事,謝明時勸幾句,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事,為何殿下如此憤怒,竟是貶官奪職、苦役終身呢?”

  陸安瀾腦中閃現太子三番五次出現在謝如冰麵前,突然道:“莫非……竟是太子設下的陷阱?”隻為了得到謝如冰?

  若非自己及時出手,謝如冰當日慌亂之下,是不是已經入了太子的套?

  此外,聖上又素來好名聲,對太子要求頗為嚴厲,前幾年又添了兩三個年幼的皇子,太子心中有所顧忌,也不敢明搶。

  這次謝明時的勸諫,顯然是關涉到了武德帝的逆鱗。他想了想,囑咐趙雙道:“你派宮中的人留意著宮中的佛寺,看看可有什麽異常之處。”

  武德帝登基後,將宮中幾個院落改建成了佛寺,以便清修。據說,為免凡間塵擾,裏頭隻有寥寥幾個老仆,一應人員與內廷皆無幹係。

  連中宮李皇後都未能進去過。

  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待趙雙出去了,管家陸午就拿著臨真公主的請柬進來,“這是臨真公主和駙馬回京以來,開門宴客。大人您去是不是?”

  “都有何人?”

  “請柬上不曾細說,問了送貼之人,說是京城重臣及女眷都有邀請。”

  陸安瀾頷首,道:“我知道了。再看看吧。”

  其實,送信之人還說了公主會邀請集雅女學的夫子們,但陸午不想讓陸安瀾知道。

  謝家女兒紅顏禍水,他心中頗為不喜。去年搬了出去,大人竟時不時地還與她偶遇,也不知大人心中怎麽想。自今年春節至今兩三個月,開春大人公務繁忙,總算不用見到這謝家女。他正高興著,臨真公主的帖子就上門了。謝家女兒也在。

  卻說陸安瀾拿著請柬,隻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謝明時病倒,這對他而言,是個好消息。孟津條件艱苦,病重而亡實在是稀鬆平常。

  可是,不懂為何,他並不想此刻動手。

  以前,他告訴自己,是因為當年家族滅門的全部真相還未曾查清,謝明時是知情人,有朝一日與他對質,或許能知道更多信息。

  可是,自從元宵節那日後,他數次夢到謝如冰,各種姿態,美不勝收。

  夢裏有多蝕骨銷*魂、逍遙忘情,醒來之後,他就有多麽惱怒不快。

  他不希望有一個人對自己有這麽大的影響。

  她該是他的小玩意兒,他高興的時候,撩撥撩撥,不高興的時候,晾在一旁。

  也因此,他打元宵節後再也不與謝如冰碰麵。

  然而,此刻,他隱隱意識到,自己遲遲不對謝明時動手,謝如冰是一部分原因。

  他為這個認知而更加不痛快,心中也生出歉疚來。

  他的母親和妹妹,十幾年下落不明。他卻對謝家女兒照拂有加。若是她們得知,是否會怪他?

  陸安瀾從未覺得有如此棘手之事。

  很快,就到了臨真公主設宴的這一日。陽春三月,春光明媚,草長鶯飛,花紅柳綠,燕兒呢喃。

  臨真公主是武德帝長女,生母蔣貴妃。蔣貴妃乃是武德帝潛邸裏資曆最老的妃子,比皇後還先到武德帝身邊伺候。臨真公主幼時,深得武德帝的寵愛,及笄後嫁給了歸德節度使鮮於桑翰,如今育有兩子兩女。鮮於茴便是長女。

  此番回京,乃是蔣貴妃生病,纏綿病榻,思念女兒。武德帝特下了詔令,讓他們夫妻二人回京。

  因此,公主府的這一場宴會,是群賢畢至,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謝如冰是和郭慕梅一起去的。臨真公主還請了好些個夫子,都是教授鮮於茴課業的。

  她見到謝如冰,麵上盡是欣賞與感激之意:“我的女兒呀自從去了女學,回來是三句不離謝夫子,都說你不僅人美,教書也教得好。我那女兒,向來眼高於頂,自以為聰明能幹,幾乎從沒見她稱讚過誰。如今,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終於下定決心要好生投入精力。我可是感激你!”

  麵對臨真公主的溢美之辭,謝如冰麵露羞色,笑道:“殿下客氣,都是我份內的事情。”

  圍在臨真公主一旁的各家夫人,有不少在去年的冬日宴上見過謝如冰,隻覺得容光更勝,仿佛也隨著著春天的到來如花兒般綻放。

  去年冬宴,因她乃罪臣之女,雖則當時武德帝和皇後未曾怪罪,但一眾夫人小姐都持觀望態度,不太與她說話。

  待到了這一回,情況大不相同。不少夫人都紛紛與她交談。

  一來,她冬日宴上救駕有功,確確實實得了聖上賞賜。二來,不少夫人的女兒都在集雅書院,她們聽了謝如冰許多故事,恨不得自家嬌女能學了她幾分功夫,將來主持中饋可無憂也。

  這般想著,言辭中對謝如冰就真的多了幾分對師者的尊重。

  鮮於茴也都在一旁。她性情魯直,從前言語多有不遜,被謝如冰教訓後,反而打心底佩服起來,處處維護謝如冰,竟是在一眾夫人麵前說起當日為難謝如冰之事:

  “謝夫子叫我心服口服,待我回到歸德,也效仿設立女學,教女子讀書識字。”

  臨真公主笑道:“茴兒這個計劃,都說了好多遍了。長這麽大,總算想著正經事兒了。”

  夫人們拉著謝如冰說了一會話,才放了她出去。

  鮮於茴道:“我家有一處風景絕美之處,謝夫子,我帶您去看看。”

  第27章 將計就計

  謝如冰回頭問郭慕梅:“郭姐姐,一起過去?”

  鮮於茴這才跟著問:“郭夫子,要不要一起?”

  郭慕梅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緊了,穩了穩聲音,道:“不了,我不去了。”

  打從進入公主府,謝如冰就是眾人關注的焦點。去歲冬日宴,明明她和自己一樣,隻能坐冷板凳。可是,今日,人人仿佛都忘記謝如冰是罪臣之女,對她和顏悅色。

  她郭慕梅成了陪客。人人都是笑容可掬地問完了謝如冰,然後禮貌地順便問一句:“郭小姐好啊!”

  就如同剛才鮮於茴一樣。

  她不想跟謝如冰站在一起。

  她有些後悔,去年告訴謝如冰石家閨學的事情。可是,如果謝如冰當時沒有去石家閨學,此刻恐怕又還住在陸府,與陸安瀾不知該如何親密了。

  這更加叫她不可忍受。

  究竟該如何,才能讓陸安瀾對自己青眼有加?

  謝如冰不知郭慕梅這一番九曲回腸的思量,跟著鮮於茴出去了。

  前廳裏,歸德節度使鮮於桑翰正在招呼太子和陸安瀾。另還有好些朝中大人也在此喝茶。

  鮮於桑翰得意非常,自己回京頭次開宴,太子和樞密使都如此賞臉。

  鮮於桑翰一臉絡腮胡,他有胡人血統,一隻藍眸,高大英武。

  “這次宴會,太子殿下和樞密使大人賞臉,鄙人真是受寵若驚啊受寵若驚!”鮮於桑翰嗓門洪亮,聲量極高。

  太子是一貫地溫雅,笑道:“從前我們常在一起騎馬遊獵,好容易總算盼到你回京!”

  楚家稱帝也就是十八年前的事情,在前朝閔帝時,鮮於家和楚家都是重臣,常有往來。當時,鮮於桑翰和太子早已熟識。

  鮮於桑翰仿佛也回憶從前,笑道:“轉眼這麽多年了。這回我在京城待上些時日,殿下您可不要覺得我煩人才是啊!”

  陸安瀾先前與鮮於桑翰寒暄了幾句,此刻便不在言語,隻垂著眼瞼,喝著茶,不動聲色地看著太子和駙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