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485
  幾個婆子鬆了手,站了起來。

  崇華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咬牙切齒地道:“他那些姬妾,哪個不是別人急巴巴倒貼過去的!他不得不收下罷了!隻有你,是他帶回去的!帶回去也就罷了,這大半年來竟是再不去後院各處!我絕不容許有任何其他女人得他如此青睞!你必須死!”

  謝如冰不知從那裏生出了一股氣,猛地撲過去,抱住崇華公主的腰,自發間抓起一個發簪,直直戳在崇華的臉上。崇華閃避不及,尖利的簪子劃破了她的麵容。

  幾乎就在一瞬間,謝如冰就被人拽走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崇華捂著臉,狀若瘋婦,暴跳如雷,道:“拿劍來,將她的臉弄花了!將她的肉割下來,淩遲至死……”

  周圍聲音漸漸變得模糊,謝如冰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腹痛,初時細細密密,猶如針紮,漸漸地便疼得如有刀子在捅、在翻攪,謝如冰不由得蜷縮起身子,抱著小腹,□□起來。突地,喉間湧上一股惺甜之氣,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來。

  她痛得幾乎失去意識。腦中卻閃過了弟弟的臉,不知往後他要如何過日子。

  謝如冰沒有聽到門外突然傳來的嘈雜之聲,也不曾看見陸安瀾奔進來雙眼赤紅的模樣。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不要!”謝如冰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那種劇痛的感覺是無比清晰,她的額上後背已是一片冷汗,濕漉漉的。

  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慢慢轉頭四處看了看,難道這就是陰曹地府?為何看著卻是這般熟悉?

  這……這是自己在陸家的閨房!謝如冰微微睜大了眼睛。

  難道自己沒死,得救了?

  謝如冰不敢置信,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猛地坐起身來,下了床榻,幾步跑到房間的另一端去,連鞋都沒穿,還險些撞到了屏風。

  “二郎!”看清楚躺在床榻上的小小人兒,謝如冰不敢置信,忍不住撲上前去,抱著他,流下淚來。

  “姐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謝如冰眼淚簌簌而下。

  然而,再一看,二郎小臉蛋通紅,雙眼緊閉,她不由得撫上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二郎這是怎麽了?”她不由得看向一旁伺候著的張媽媽,問道。

  張媽媽吃驚地看著謝如冰,道:“二公子發燒了,小姐您忘記了?昨日剛看了醫官。”

  謝如冰一愣,二郎自從去年秋天發了一回燒,就再沒發過燒……她盯著二郎的臉一小會,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張媽媽,顫聲問道:“我爹去孟津多久了?”

  孟津正是黃河河道一處關隘,常年黃沙堆積,秋季疏浚河道,冬季加固堤壩,春夏預防水患,苦役囚犯忙碌異常。

  張媽媽麵上詫異之色更甚,道:“老爺前日剛去了孟津。”

  謝如冰不敢置信,她竟是回到了初入陸府的第二日!

  莫非佛祖有靈,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不由得抱著二郎,失聲痛哭起來。

  張媽嚇壞了,忙問道:“小姐,可是哪裏不舒服?我去請醫官來!”

  陸安瀾遣來照顧謝氏姐弟的大丫鬟紅菱,也站在一旁,關切地看向謝如冰。

  謝如冰連忙擺手,阻止了他們,隻是緊緊地抓住二郎的小手,看著他昏睡的小臉,默默流淚。

  一直到深夜,謝如冰都不願睡覺。她擔心自己一睡著,就再也不會醒來,再也見不到二郎,一切煙消雲散,自己其實隻是一縷孤魂。

  直到陸安瀾進來。

  他似乎是剛剛從樞密院回來,一身官袍都尚未脫去,皺著眉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高大的身材遮住了燭光,留了一個暗沉沉的影子。

  他開口問道:“聽說你哭了一天,又不願吃飯,怎麽回事?多大的人了?二郎有人照看,不必擔心。”口氣中滿是責備與不滿之意。

  謝如冰猶自沉浸在竊喜、慶幸、忐忑、不安之中,乍然聽到陸安瀾的聲音,嚇了一跳,一下子站了起來,抬頭看著他,喃喃道:“陸安瀾……”

  謝如冰不由得上下打量陸安瀾。就是因為他,自己被崇華公主給下毒殺死了。前世的記憶蜂擁而來,想起五髒六腑翻攪的疼痛,還有喉嚨間湧上了血腥之氣,謝如冰不由得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咬著唇,隻看著陸安瀾,久久無言。

  少女一張瓜子臉,血色全無,杏眼含淚,目露驚懼地看著他,仿佛受到了驚嚇。

  陸安瀾心頭沒來由地煩躁,大約是案牘勞形,今日樞密院事務太過繁忙。他揉揉眉心,道:“怎的這麽一副表情?已經三更半夜,吃了廚房煮的麵,就去睡覺。”

  現在,他的語氣是不耐煩的,是命令,不容拒絕。

  這確實是陸安瀾一貫的口氣。在前世,後來的大半年中,陸安瀾曾無數次用這樣的口氣同他說話。

  這確實是真的陸安瀾。

  她真的回來了。

  少女杏眼中含著的淚珠,忽然掉了下來。幾乎一瞬間,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流了下來。

  謝如冰掩麵而泣。

  陸安瀾這次似乎耐心是真的告罄了。他一把捉住謝如冰的手,將她拉到了外頭,一把將她按著坐在了圓桌前,道:“你究竟哭什麽?”

  廚房剛煮來的雞絲湯麵就放在圓桌上,熱騰騰的,冒著氣。

  謝如冰吸了吸鼻子,看著陸安瀾,脫口道:“陸安瀾,我明日就搬走。”

  前世,陸安瀾積威甚重,每每他一皺眉頭,一挑眉,一抿著唇角,謝如冰就再不敢說什麽。正是因此,她猶豫不決,渾渾噩噩地在陸府一直待了下去。

  然而,這一生,她不要惹上崇華公主,她得立刻搬出去。

  腸穿肚爛、吐血而死的可怖,她再也不要經曆了。

  對於死亡的巨大恐懼壓倒了謝如冰對於陸安瀾的害怕。

  謝如冰終於說出了這句憋了兩世的話,就雙眼發亮地看著陸安瀾,等著他點頭。

  陸安瀾看著少女滿含希翼的目光,胸口處陡然間就升起了一股氣,橫衝直撞,詰問的話語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見謝如冰雙目微紅,猶有淚痕,勉力忍了忍,冷冷問道:“可是府裏有人對你不敬?照顧不周?”

  說罷,目光環顧至屋裏地上跪著的幾個丫鬟。眾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地上伏得更低了些,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謝如冰搖頭,連聲道:“與他們無關。我就是覺得……”她頓了一下,斟酌道,“我同你非親非故,留在陸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昨日二郎乍病,我慌了神,才搬了進來。”

  陸安瀾聽得此話,麵如寒冰,聲音都如同朔風冷冽:“非親非故?難不成你忘記了,我是你父親的學生。”你還叫過我許多年的安瀾哥哥,這句話在他舌頭轉了一圈,沒有說出來。

  謝如冰想起舊事,陸安瀾曾入崇寧書院就讀四年,當時謝明時很是賞識他,她小時候還曾時常跟在父親身邊,見過陸安瀾讀書練字的模樣。她不由得放緩了聲音,道:“我怎麽會忘記?那會爹爹最喜歡的學生就是你了。”

  陸安瀾聽得少女聲音和緩,軟軟糯糯的,心中滿意,想著果然是要冷一冷,她才聽話。

  誰知,謝如冰繼續道:“謝謝陸大人的照顧,不好意思再麻煩您,我明日就搬出去。”

  後來,陸安瀾棄文從軍,漸漸與謝明時疏遠了,最近一兩年,在朝堂上隱約還政見不同。不知不覺,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安瀾哥哥已經變成高高在上的樞密使大人。

  她打定主意,先搬離陸府再說。

  陸安瀾一口氣堵在了胸口,看著少女蒼白小臉上的堅定神色,狠狠地撂下一句話:“哪裏都不許去,就乖乖地給我待在府裏!”說罷,拂袖而去。

  若是在前世,眼看陸安瀾如此生氣,謝如冰定然是乖乖地聽話。但是,此刻,她有豁出去的勇氣。

  一則,她不能不明不白地待在陸府。她還想著能入閨學做夫子,便要注意名聲。二則,崇華公主是皇後之女,太子胞妹,權勢之大,她一個沒落文官之女無論如何無法抗衡。崇華公主此時應該還在膠東,她的第二任夫婿似乎是在這個冬天去世的,此後,崇華返回東京。

  謝如冰打定主意,又見到了陸安瀾,先前擔憂忐忑的心情竟是忽而安定了。到了此時,方覺得饑腸轆轆,桌上的麵條是如此的清香誘人。她很快吃完了麵條,連著麵湯都喝得幹幹淨淨。

  吃過麵,又去看了一回二郎,囑咐紅菱好生照看,謝如冰方入了內室,躺在錦被之中,努力思索著前世之事。

  謝如冰的母親薑氏身體虛弱,甚少能帶她玩耍。陸安瀾十四歲入書院,至十八歲離開,因是謝明時的得意子弟,便常常來謝家,也常常帶著謝如冰玩耍,讀書寫字。

  那時候,他是安瀾哥哥,對她是千依百順。十八歲後,陸安瀾投入原樞密使郭應龍門下,偶爾還會回來看望父親,也時常給她帶些禮物。可是,後來不知何故,陸安瀾再也不登謝家門,偶爾在宴會上偶遇,陸安瀾亦是神色冰冷,對她隻作不識。

  可是,父親一出事,出手幫助他們姐弟的,竟是陸安瀾。謝如冰百思不得其解。

  再想起前世裏,陸安瀾的態度,謝如冰更是不明白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不再去想。

  樞密使大人又豈是她這般少閱曆的少女能看破的呢?

  謝如冰從小就喜愛讀書,詩詞書畫、天文地理、算術雜學都有所涉獵,往往沉醉其中,不知時辰。薑氏病弱,甚少帶她出門,尚未來得及教她理家之事,又已長辭人世。謝如冰對於人情交往之事,懵懵懂懂,也毫不在意。

  她想來尋個閨學,教些女童啟蒙,總是沒問題的。

  可是,她想破了腦袋,卻也記不得此時有哪一戶人家的閨學裏缺了夫子。前世的此時,她沉浸在悲傷與恐懼之中,不能自已,半分也不曾留意外頭的事情。

  明日且出去看看,再做打算。仍舊是要賃個小院子,還要帶著張媽媽一起過去,好照顧二郎……

  她琢磨著明日之事,終於是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到了,工作極度忙碌,左一份報告,右一份評估!

  這麽忙碌還堅持開新文,是不是該給點鼓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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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UA~

  第3章 打賭

  外書房裏,陸安瀾正在盤問紅菱,方才被少女堵著的一口氣已經消散了,他神色淡淡,問道:“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紅菱畢恭畢敬,躬身答道:“今日晌午,謝小姐在睡夢中大哭,醒來後,抱著二公子不肯撒手,奴婢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想來是做了噩夢,被嚇到了。”

  既是做了噩夢,為何卻是想離開陸府?難不成,他陸安瀾竟就是那噩夢不成?

  陸安瀾心生不悅,道:“你好生盯著她,別給出事了。”頓了一下,又道:“不許出府。”

  紅菱領命去了。

  陸安瀾一人,端坐在書房之中,了無睡意。

  案桌上的燭光如豆,不知從何處湧進來幾縷微寒的秋風,燭火閃爍,他臉上的光影明滅,表情隱沒在暗影之中。

  他完全沒有想到,謝如冰會以這種方式,來到他的身邊。

  謝明時是大周有名的大儒,大周官學崇寧書院的院長,兼任禦史台禦史大夫,才名滿天下,門生遍大周。而且,他與今上武德帝從小相識,曾一起同窗求學,與武德帝關係非同尋常。然而,前幾日,謝明時因為勸諫武德帝停止修佛而被貶官奪職、苦役終身。

  正想著,一個黑衣侍衛走進了書房,身材矯健,向陸安瀾行禮,道:“大人,您喚我來,有何指示?”

  “趙雙,仔細查一查與謝明時一案有關的人,有任何異常,都給我記清楚了。”陸安瀾沉聲道。

  第二天,謝如冰醒了個大早,先看過二郎已經退燒,她的心就安了大半。囑咐張媽媽好生照看,便對紅菱道:“紅菱姐姐,我出門一趟。”

  紅菱有些為難,道:“謝小姐,昨夜陸大人吩咐,讓您安心待在府中呢。”

  “我有事必須得出去看看。”謝如冰雙手合十,聲音細細柔柔地央求道。

  紅菱道:“小姐,陸大人吩咐了,您不能出府。我不敢違抗大人的命令。”

  謝如冰聞言,鼓了鼓腮幫子,道:“我去找陸安瀾!”

  紅菱道:“大人一早就去了樞密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