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作者:川瀾      更新:2020-07-07 23:25      字數:4229
  霍臨川也在。

  唯一一個能治好卿卿的契機,同樣在。

  霍雲深一動不動站著,最後一條短信跳出:“把手機放在門口的台階上,一個人上三樓,不要試圖做小動作,除非你要她死。”

  三樓。

  霍雲深向上掃過,三樓亮燈的有兩間。

  他手指動了動,給閔敬發出一條提早編輯好的信息:“放出去。”

  集團裏自跟泊倫的合約事件起,風波在他的催動下愈演愈烈,早已壘成隨時要傾塌的危樓,那些跳腳的小醜自以為大權在握,即將把他徹底踢下台,在肆意興風作浪的此刻,他們馬上會收到一份無法下咽的大禮。

  他走進這棟樓,一切將未知,他哪怕有一絲出不來的風險,都必須在之前,把任何於卿卿未來有害的麻煩清理幹淨。

  沉默這麽久,足夠了。

  閔敬的回複秒到:“已放,監察機構會連夜動作,深哥,我們還能做什麽。”

  霍雲深雙眼黑不透光,再次看向三樓。

  他篤定霍臨川會在卿卿麵前對他動手,可在今晚以前,他推測的方式,無論槍殺或者別的什麽,皆是針對他個人,等他的死亡達成後,自然有人來救恢複記憶的卿卿,卿卿不會有危險。

  然而這個樓層的高度,代表著可以困在上麵無法逃脫,是不是證明,霍臨川的打算還存著另外一種可能性。

  他也要卿卿的命。

  即使幾率微小,但不能疏忽。

  霍雲深攥住手機,低眸摁了幾個字發送,而後刪除記錄,接著依言把手機扔下,邁上通往樓內的台階。

  他走到二樓,聽到一樓大門關閉落鎖的聲響。

  霍雲深沒停,繼續向上,一級一級到達四樓,在樓梯轉角處,有一絲細小而吃力的氣音刺入他耳中。

  不需要分辨方向,他順著那一聲牽扯他心髒的響動,徑直奔向走廊最盡頭的房間。

  整棟樓尚未交工,為了方便施工,有些非承重的牆壁還沒有砌好,顯得房間內格外空曠,言卿就被綁在正中的地上,濕淋淋的頭發貼著臉頰,身上在克製不住的發抖,看到霍雲深的身影出現,她眼睛睜大,用力對他搖頭。

  霍雲深的防線在這一瞬迸出無數裂痕,燒紅的火舔舐著五髒六腑,要燒成灰燼。

  他不需要忍耐,大步跑向她。

  分布在言卿周圍的幾道影子,快速在他的視野中匯聚,雲淡風輕擋住去路。

  “霍總,據說你前幾天在集團裏就發了一回脾氣,鬧得人盡皆知,可惜我沒能親眼所見,”兩個中年男人,其中穿西裝的黃奉哂笑,眼尾皺紋扭成兩道蜈蚣,“怎麽,今天又失控了?”

  霍雲深站住,狹長雙眼眯起,終於將視線轉向他們。

  另一個戴眼鏡的江營,抱胸待在保鏢們左右圍攏的安全圈裏,不齒地冷嗤:“從小就是個瘋子,如果當年老爺子早點弄死他,何必搞出後麵那些麻煩,霍氏也不會被他血洗,讓一個為女人發瘋的貨色掌了權。”

  兩人皆是董事會手握話語權的大股東,與霍氏淵源深厚,自霍雲深入主以來,低眉順眼卑躬屈膝,表現得絕無二心,要不是通過泊倫合約的失敗,很難把背後支持霍臨川的人關聯到他們身上。

  黃奉和江營以為霍雲深絕不會有準備,一定能看到他吃驚憤恨的表情。

  兩年多在他的威壓下忍辱負重,就是等待這一刻給他致命打擊。

  霍雲深卻隻說了兩個字:“滾開。”

  森然聲線一如以前,在偌大房間裏嗡嗡回響。

  黃奉皺眉,臉色微變,冷笑道:“霍雲深,裝鎮定給誰看?你為了這個女人,從過去到今天,沒有絲毫長進,想救她是吧?我告訴你方法。”

  他跟江營對視一眼,把中間通往言卿的道路讓開,讓兩個人能彼此看到。

  霍雲深一眨不眨,眼瞳跳著鋒利的暗芒。

  言卿對他胡亂搖頭,盡一切努力把地上那個背對他擺放的倒計時指給他,想引起他的注意,讓他快走。

  黃奉眼尾的蜈蚣蠕動,故意放慢語速,享受淩虐的過程:“霍總,我幫你算過了,走到她麵前,你還需要十步,不如這樣,你掰斷一根手指,我就讓你進一步,怎麽樣?”

  “等十根手指都斷了,你就能碰到她,劃算。”

  霍雲深忽然笑了下:“好。”

  言卿愣住,激烈地掙動。

  霍雲深盯著她的眼睛,單手解開外衣扔到遠處,剩下裏麵一件素白襯衫,他挽起衣袖,撫上自己左手食指,猝然向後用力。

  他沒有絲毫猶豫,前後不超過三秒,骨骼的異響極其刺耳,縱然是黃奉和江營期待的畫麵,仍是被嚇到屏息,禁不住向他靠近,要看得清楚。

  霍雲深也往前邁了一步。

  兩廂動作,距離眨眼之間被拉近,在黃奉和霍雲深隻剩下兩步遠時,霍雲深麵無表情伸出他剛傷過的左手,鋼鑄般的五指抓住黃奉衣領狠狠一扯,倏地把他拽到跟前,往粗糲的水泥地麵猛一摔打。

  黃奉五十有餘,保養再好也不可能跟霍雲深相比,何況在他心中,今天的霍雲深不過是個精神崩潰,任人宰割的垃圾。

  他毫無防備,慘叫著重重跌倒。

  江營發出驚呼,難以置信地往保鏢後麵躲,保鏢一行六個人,俱是身形壯碩,一擁而上。

  霍雲深鬆開領口,嘴角翹起,眉宇間漫上長在骨子深處的桀驁暴戾。

  長時間居上位的沉冷給了他偽裝,擁有卿卿也讓他平和溫柔。

  正常太久,似乎有人忘記了,那些融在他血液裏的瘋狂,永遠為她灼燒至死。

  霍雲深扯過黃奉坐過的沉重木椅,在手中舉高砸下,椅子在巨響之中四分五裂,他隨意拾起一根斷口鋒利的木料,橫掃過兩個保鏢的胸口。

  言卿僵住,呆呆看著他,眼中有水光匯聚。

  霍雲深低低說:“對不起,要在你麵前做壞事了,閉上眼睛,別看。”

  話音落下,他一步搶上前,單憑一截木頭,讓包括江營在內的七個人,毫無還手之力。

  手機鈴聲在房間裏突兀響起,藏在後麵的江營似是驚醒過來,看到來電是自己人,急忙接聽,剛要開口叫援,對方的音調拔高,穿透聽筒:“江先生出事了!監察機構拿到了證據,以你惡意泄露商業機密,賣出霍氏當初和泊倫的協商價格給對手為由,強製你接受調查——”

  江營臉色煞白。

  說話聲還在變調的繼續:“另外霍總根本是有意錯失泊倫的,霍氏已經跟索亞秘密達成合作,索亞!是那個領域內全美最大的索亞,連泊倫也不能比!霍氏在美國的市場不但打得開,還比想象中更要——”

  手機墜地,“砰”的一聲,屏幕摔得粉碎,沒了聲息。

  江營匪夷所思地瞪向霍雲深。

  他穿筆挺長褲,白襯衫泛著薄光,麵目矜貴,是那些上流場合裏求之不得的所在,但此時此刻,他漆黑的眼睫沾了別人的血,唇邊彎著冰冷弧線,眼底是狠戾的猩紅色,一如當初,他恍惚還是那個滿腔瘋血,被遺棄在外,遭所有人厭惡排斥的少年。

  言卿分不清自己為什麽哭,眼淚無法自控地滾落,霍雲深的身影在一片模糊裏,捶打她的心。

  霍雲深踹倒最後一個人,漠然睨著滿地狼藉。

  他沒有馬上去言卿身邊,就站在原地,把木頭扔開,淡淡說:“出來。”

  幾乎同時,他身後響起輪椅轉動,軋過砂石的聲響。

  第70章

  整棟樓還在施工期,地麵上不夠平整,散著一層灰塵和建材碎屑,輪子緩慢碾磨的異響分外刺耳。

  這個房間位處三層的最深處,設計上是間高規格的套房,麵積本就比一般的要大,加上牆壁的隔斷,言卿一直沒發現在她對麵的那堵牆後麵,還藏著一個人。

  那個影子坐在輪椅上,看輪廓是個高瘦男人,在屋內不甚明亮的燈光裏死氣沉沉的一團,他五官匿在暗影裏,臉側一片猙獰的傷疤遮掩不住。

  言卿一見到這人,本能地感到不適,有種眩暈的惡心感。

  霍雲深的目光凝在言卿臉上,給她安撫,隨後轉過身,對上刺著他後背的那雙眼睛。

  輪椅停了,四下寂靜。

  霍雲深白色的衣袖上染了血汙,發梢淩亂地掃著眉眼,卻絲毫不顯得狼狽,反而一身淩厲噬人的壓迫感。

  他沉默立在黯淡的鋼筋水泥中,連幹淨都算不上,仍舊讓人仰視。

  這三年多裏,大悲大痛和霍氏的水深火熱,早就給他打磨出了一副麵具,但麵具摘掉以後,他又回到了那個在學校外的晚上,他得知霍臨川帶走卿卿,不要命的追上去,用一根隨手撿來的棍子,打殘了阻撓的七八個壯漢,也廢了要欺辱她的霍臨川。

  時隔許久,兩個人的身份和境遇跟那時候比已經大相徑庭。

  然而輪椅上的人在直麵霍雲深的一瞬,依舊被掀起最不堪的記憶,就是那一晚,霍雲深也是現在這樣的眼神,瘋狂恣意,切肉蝕骨,舉起棍子衝他捅下來。

  他親手造就出來的瘋子,把他好不容易得來的繼承人位置砸成了夢幻泡影。

  失去生育能力,等同於沒了繼承的資格。

  他逃到國外,不敢回來,不敢讓霍家知情,還對自己抱著希望,秘密訪遍名醫,可誰也治不好他。

  正逢雲家的產業受到重創,急需幫扶,而因為雲家跟霍家的姻親關係,外人沒膽伸手,雲成澤作為家主,便來霍氏求助。

  他那時身體的殘缺還沒讓家裏知曉,依舊是霍氏堂堂正正的繼承人,在聽說雲成澤卑躬屈膝來求人的時候,馬上接下了這份人情。

  他對雲成澤隻提了一個條件,把女兒雲卿送到他身邊。

  霍雲深不怕死,藏起她,霸占她,才是對霍雲深最狠的報複。

  雲成澤毫不猶豫答應,親自帶人在家門口綁了雲卿,要上私人飛機啟程之前,他又多疑地擔心雲成澤會中途變卦,於是派了人在起飛前攔下,讓他獨自啟程去簽訂霍氏投資的合約,再把昏迷的雲卿另改別路,送到他的手上。

  他是真的很喜歡她,即便自己身殘,也沒把這份憎恨過多的加在她身上。

  一個上大學的小姑娘而已,雲家對她又不好,她就對生活沒奢望?怎麽可能在接觸了現實社會後,再滿足於那個住出租房的垃圾?而他,就算繼承不了霍氏,憑著霍家子孫的身家也能讓她榮華富貴。

  隻要她回心轉意,和他在一起,把霍雲深徹底踩進地獄,他可以不傷害她,慢慢培養感情。

  但雲卿醒來後,給他的是超出本能的堅決反抗。

  他一怒之下把她推下樓梯,她摔了頭,血流滿地,他以為她死了,搶救之後卻被醫生告知,她很可能會因為重創導致記憶混淆。

  念頭就是那一刹那出現的,記憶混淆?如果能把她印象中的霍雲深跟他對調,讓她對霍雲深恨之入骨,反過來愛上他,也就不會介意他的殘缺,那不是更好?

  他重金請了德國醫生來實施,本以為輕而易舉,怎麽也想不到,雲卿看似柔弱,意誌力竟然強到遠超常人,尤其對於霍雲深,無論怎麽用藥,如何蹂躪她的神經,都完成不了對調。

  她不肯把霍雲深換成其他人。

  最後德國醫生說:“對調不可能了,洗掉記憶,或者讓她死。”

  他咬牙切齒:“洗得幹幹淨淨,再移植全新的,讓她把過去和自己是誰全忘了,能不能做到!”

  “可以。”

  “另外,”他恨道,“以防萬一,再加兩道禁製。”

  整整一個月反複的嚐試和折磨下,在雲卿即將承受不住那些儀器時,她終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6歲起生活在加拿大,從來不認識霍雲深是誰的,嶄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