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1      字數:4066
  顧長鈞從院子裏出來,直接朝周鶯房裏去。沐浴出來,把人都屏退了。顧長鈞抬眼見周鶯在燈下做針線,走過去把她繡繃子拿開,捏住她下巴打量了一遍:“屋裏太暗,不許做了。”

  周鶯抿抿唇,點頭:“我知道了。”

  顧長鈞與她並膝坐在床沿,握住她手:“你沒什麽問我的嗎?”

  周鶯抬頭瞭他一眼:“你答應了嗎?”

  顧長鈞怔了下:“果然知道了?你猜,我有沒有答應。”

  周鶯笑道:“我猜沒有。你這麽喜歡我在意我,不會叫我沒臉的。”

  顧長鈞瞧著她,半晌說不出話。過去她那麽害怕他,如今倒敢說這種話了。

  抿唇笑看著她道:“那你得長長久久的記著,不要忘了我多喜歡你多在意才好。”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顧長鈞把她抱坐在腿上,手掌撫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來回摩挲著。

  “……等這個落地,再不叫你受這孕育之苦了,回來就聽說,今兒又犯惡心了?我找人問過,都說頭三個月不舒服,你這都快七個月了,還受這苦……”

  周鶯張開手臂勾著他的脖子,軟軟地貼著他:“沒事,我習慣了,沒多難受,前兒張大夫來,說這胎許是個閨女。老太太盼孫兒,怕她不喜歡……”

  “傻瓜。”顧長鈞噙著她耳朵,低聲道,“什麽都好,隻要落了地,都是我最疼的。”

  **

  十月中旬,周鶯提前發動了,半夜就疼起來,顧長鈞睡在身邊,立時發覺了,叫人去把前院住著早請好的穩婆和醫女都請了過來。產房設在西暖閣,早布置好了要用的東西,穩婆把顧長鈞推出來,叫人打了熱水。

  廊下夜風冰涼,顧長鈞孤零零立在那兒,顧老夫人遠遠過來就瞥見他,叫人請他過去坐著休息,顧長鈞擺手拒絕了。

  約莫過了有半個多時辰,周鶯疼得忍不住,嘴唇都咬破了。穩婆看見勸她:“夫人,莫要使勁忍著,您若是痛,咬著枕頭,可別傷了自己。”

  顧長鈞在廊下聽得清清楚楚的,手攥成拳,肩膀輕微抖動。

  又一會兒聽得連咬著牙都抑製不住的聲音,從窗格清清楚楚地傳出來。

  周鶯眼角不知是淚是汗,疼痛已經擊垮了意誌,她努力張大眼睛想要看清帳頂的花紋,卻模糊得什麽都看不清。

  耳畔好像有無數的聲音,有人在給她擦汗,有人手在她身上,有的在喊她的名字,嘈嘈雜雜,好亂。

  疼,從來沒有試過這種疼,好像整個人都要被從中間劈開,劈成兩半。

  她發顫的唇,打顫的牙齒,努力想發出聲音,想喊顧長鈞的名字。以往和他在一起,哪怕隻是傷了手,他也會好生心疼地抱著她,邊喊人拿藥來,邊嗔怨她不小心,眼底都是深情。

  怎麽這會兒她這麽無助,他卻不在呢?周鶯覺得好委屈,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忽然腹中一陣叫人熬不住的疼,周鶯胡亂地大喊一聲,身子打擺,旋即又倒回枕上,穩婆道:“不好!夫人暈了!”

  外頭顧長鈞聽的真真切切,他按住麵前的窗,咬牙默了會兒。聽屋裏嘈嘈雜雜,不知對周鶯在做什麽,恰此時有個侍婢推門端著巾帕出來,顧長鈞立在那兒道:“她怎樣?”

  出來的是如煙,瞧見顧長鈞的臉色,嚇了一跳,“侯爺?”

  “她怎樣?如今是在做什麽?有沒有喊我?”

  顧長鈞平素和底下人說話不多,每每回院子來,就和周鶯兩人單獨在房裏,如煙秋霞他們都很怵他。如煙磕磕絆絆道:“夫人……夫人暈了一會兒,醫女用了針,已醒轉了,秋霞姐給她喂水喝,這會兒、這會兒不清楚了,我拿東西出來……”

  說得顛三倒四,但也算說清楚了。

  顧長鈞臉色一點兒都沒見好轉,抿唇擺手放她去了。

  如煙如逢大赦,快步從廡廊另一頭溜了。

  顧長鈞立在門前沉默著,適才如煙從屋中帶出來的暖風都滲著一絲血腥氣。

  她怎樣了?

  最無助痛楚的時候,他不能在身邊,而這痛楚求其根本,還是他給帶來的。

  顧長鈞在廊柱上狠狠捶了一拳,老夫人嚇了一跳,上前來扯住他的手,見指節上皮開肉綻,一手的血。老夫人氣得捶了他兩下:“你這是幹什麽?這是喜事,你瞧你,把自己弄成這樣,待鶯娘過後看見,她不傷心?”

  顧長鈞不語,把手掩在袖中,在廊下來回踱著步,片刻,屋裏傳來細微的哼吟聲,他眉頭緊鎖,眼睛緊緊盯在窗上。屋裏一聲比一聲難捱的聲音,像有一把鋸子拉扯著他的心。

  顧老夫人見他如此緊張,便想勸他去休息一下,“這種事捱個兩天兩夜的也有,你總不能一直在這兒陪著。先回去歇會兒,等天亮了吃了飯再來。”

  顧長鈞擺手道:“不必。”目視老夫人身邊跟著的陳氏道:“勞煩二嫂將母親送回去休息。”

  顧老夫人站了一會兒已經覺得十分疲倦,見勸不了顧長鈞,隻得點頭應了。

  天色漸漸亮起來,顧長鈞在此癡立已大半晚,穩婆都有些熬不住了,周鶯已經喊不出來,側過臉頭發像水洗過似的,全是汗。穩婆叫人準備點兒吃的給周鶯補補氣力,如煙推門出來,眼底泛青,見顧長鈞還站在那兒,心裏一軟,鼓起勇氣道:“侯爺,不若您去歇歇,待會兒夫人知道,該心疼了。”

  顧長鈞嘴唇幹裂開,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剛要擺擺手,就聽屋裏傳來好淒厲的一聲吟。顧長鈞渾身血液直往頭上衝。此刻他隻有一個念頭,他要進去,要去陪在她身邊!

  如煙被一股大力推開,捧著托盤險些摔倒在地上,顧長鈞砰地踢開門,風一樣往裏衝。幾個外頭打盹的婢子都嚇壞了,紛紛起身,還來不及喊“侯爺”,顧長鈞已越過他們走到裏頭。

  稍間擺著四扇屏風,隔著屋裏頭那個受苦受難的人,顧長鈞眼睛都是紅的,在外頭吹了一夜,感官已麻木了,隻想著裏頭那個人,要伴在她身邊。

  猛地一聲兒啼,響亮的劃破屋中的嘈雜聲響。

  顧長鈞的腳步凝住,整個人立定在屏風跟前,再也沒辦法朝前走半步。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生了個小公子,可真俊啊。”

  穩婆笑著將孩子報到一旁,用一直在旁備著的溫水洗了。

  小人兒有些瘦小,使勁地掙著,仰頭發出響亮的啼哭聲。

  醫女鬆了口氣,上前查看周鶯的情況,半晌方道:“夫人母子平安,夫人您受累了。秋霞姑娘,還不去通知侯爺和老太太?”

  秋霞一直陪在周鶯身邊,眼睛早哭得腫得,這會兒小少爺平安出身,她原該高興的,可是想到夫人這一晚險象環生,想到受的那些苦,心裏就酸的不行。

  “夫人,您還好嗎?”

  周鶯滿頭都是汗,瑩潤的臉上盡是水光。

  顧長鈞在外頭,聽見一個虛弱得不能更虛弱的聲音,“快,給我瞧瞧……”

  穩婆將孩子裹在一張小杯子裏,包得粽子似的抱過來,“夫人,瞧,是個哥兒,瞧著頭發多黑,長大了定是個招姑娘們喜歡的。”

  周鶯虛弱地笑了下,秋霞出去報信,才走出來就怔住了,失聲道:“侯爺?”

  屋裏都聽見了,穩婆笑道:“喲,侯爺等不及看哥兒了!夫人先歇歇,老奴……”

  話沒說完,顧長鈞就跨步走了進來。

  穩婆大驚失色:“哎喲,產房還沒收拾出來,汙穢得很,侯爺您別心急,請您移步外頭,老奴把哥兒抱出來給侯爺您看。”

  顧長鈞不言語,高大的身形像喝醉了一般搖搖晃晃的,他走到床邊,鼻端嗅見的都是血腥氣。

  “鶯……”

  嗓子啞得連話都說不出。

  周鶯抬手想叫人把自己扶起來,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個什麽模樣,必然是很狼狽憔悴的吧,屋裏還沒收拾幹淨,自己這個樣子也難為情。

  她的手被顧長鈞握住,很用力的握著。

  顧長鈞將她汗濕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單膝跪在床頭,心裏好生酸楚。

  周鶯想抽回手,沒成功,隻得任他握著了。

  抬頭見帳外好些人圍在這兒,周鶯抿了下唇,那穩婆倒是機警,把人都喊了出去。

  屋裏隻餘他二人了。

  顧長鈞貼在她手上許久都沒有開口。

  周鶯側頭瞧著他,直到再也沒力氣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她不知道顧長鈞陪了她多久,等醒來時,身上已經換了幹淨的衣裳。

  很快就有人發覺,湊了過來:“你醒了?還好嗎?有麽有哪裏不舒服?”

  周鶯搖搖頭,撐著他的手臂坐起身:“孩子呢?”

  顧長鈞給她掖了掖被角:“母親在外瞧呢,喜歡得不得了。”

  周鶯想到一事,忙問道:“他……齊整吧?”

  先前聽穩婆說,好些人身體不好,生下的孩子也跟著不大健康。她知道自己的事,原本是個被斷言不會有子嗣的人。如今有了,正是不知該如何寶貝才好。

  顧長鈞溫笑:“我看過了,他很好。鶯鶯,謝謝你,受苦了。”

  周鶯抿唇想笑,眼淚卻不知怎麽掉了下來。

  外頭有人報,說張大夫來了。

  顧長鈞起身把位置讓出來,和張大夫寒暄了兩句,張大夫道了恭喜,在床前椅子上坐了。

  顧長鈞信步從屋內走出來,隔間炕上,老夫人和陳氏坐著,正逗弄那個剛睡醒的小家夥。老夫人還把一塊兒家傳的上好的玉佩掛在孩子的脖子上。

  顧長鈞認得,那是兄長顧長琛幼時戴著長大的玉佩,聽說能辟邪。

  他立在那兒,身後是低聲與郎中答話的妻子,前頭屋裏母親和嫂子逗弄著孩兒。

  忽然生了幾許喪誌的念頭,若生活就此平安和順,還再求什麽呢?

  權勢地位,過眼雲煙。

  如今有妻有子,人生足慰。

  **

  三日後,是孩子的洗三禮。

  江寧官場上走得近的幾乎都來賀了。

  周鶯還在坐月子,不能下床,女眷們都聚在她房裏,你一言我一語地讚她有福氣,讚臻哥兒生得好。

  “臻”是老夫人給孫兒取的名字,周鶯沒意見,就這麽喊著了。

  這回雖劉夫人一塊兒來的還有梅香。

  生產當天就聽說了,和丈夫兩個早早就到了府上,幫顧長鈞和周鶯理理事兒。

  民間有傳統,為了孩子好養活,要給孩子認一門幹親,越多人疼愛他,越多福氣。

  周鶯和劉夫人關係親近,性子也合得來,劉夫人主動說願意認親,周鶯便同意了。

  在眾人見證下乳母抱著臻哥兒給劉夫人行了禮,劉夫人送了一對麒麟鑲金碧玉釧給臻哥兒戴在手上,便算禮成。

  梅香遠遠瞧著那玉雪可愛的孩子,心裏有些豔羨。

  眾人正熱鬧著,忽聽外頭一陣喧嘩聲。

  前院的北鳴快步走進來,也顧不得禮數,在廊下大聲道:“快,知會老夫人、夫人,宮裏的王公公到了,說皇上太後派人來問候夫人。”

  屋裏都吃了一驚。京城到此,便是腳程最快的馬,不眠不休的奔跑,也得二十來天能到,想必這是算著日子,早就派人上了路,才會如此的及時。

  不禁有人想,可見這安平侯多受天子重用,不過是添個兒子罷了,竟如此大動幹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