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1      字數:5010
  如今,她有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轉過頭,重新打量這間屋子,這裏承載了幼時好多好多的失望和恐懼,每次被母親斥責或毆打過後,她就會來這裏,把自己藏起來。

  藏在裏麵,還瑟瑟發抖,怕陷入癲狂的母親找過來。

  藤條抽在身上好痛。有時不止是藤條,或是隨手抄起來的茶壺,或是飯桌上突然掀過來的碗筷。

  母親恨她,罵她是孽種,她從來不敢問父親是誰。

  有一次偷偷出去玩,被母親叫人捉到了,那次打得最狠,罵得最厲害。是養父來了,她才撿回一條命。

  她磕磕絆絆地爬到櫃子裏,把自己關住,遠遠聽見養父的低語和母親的痛哭聲。

  那種撕心裂肺,那種痛不欲生,她好像都能感同身受。

  後來,大約是源於風大,廊前掛著的燈籠熄滅了,眼前漆黑一片。

  她試探著想從櫃子爬出來。

  可外麵又黑又可怕。

  她隻是個小小的孩童,有著天生對黑暗和可能存在的未知事物的恐懼。

  她不敢出來。

  沒人知道,那晚她是如何捱過去的。

  自此,她變得怕黑,怕一個人。身邊必須有人陪伴,才能睡得著。

  落雲就是那時買進來的,比她還小一歲,梳著總角。落雲當時說話有點兒結結巴巴的,怕給人笑話,就不大敢開口。

  她很安靜,周鶯也很安靜,兩人對了脾氣,後來就一起做伴兒。曾有一段時間周鶯整晚整晚的睡不著,情況是在落雲來後擦漸漸好起來的。

  剛來顧家的那年夏天,周鶯住的屋裏不知從哪兒鑽來一隻小蛇,女孩子連蟲鼠都怕,怎麽會不怕蛇?小小的周鶯怕得朝外跑。那時落雲還有點兒胖乎乎的,快速挪動著小短腿抱著盆子把蛇扣在了裏頭,然後又去找後院伺候花園的管事婆子把困住的蛇帶走處理掉了。落雲利落地昨晚這些事,一直緊緊繃住的小臉才垮了下來,哇地一聲哭了,還不忘安慰她:“姑娘別怕,蛇已經沒有了,我檢查過了,是從後門草叢裏鑽進了的,待會兒回稟大夫人,把後院的草皮鏟了吧?您別怕,沒事啦。”

  直到現在,周鶯還能想起當時落雲一邊哭一邊安慰她的模樣。

  是一同經曆過許多風風雨雨的感情,在那些充滿傷痛的歲月裏,對她來說最為珍貴的東西。

  下午就收拾好東西備好車回城了。

  出城一趟,對顧老夫人來說算得上傷筋動骨,但源於周鶯肚子裏的好消息,她不見疲態,一直很興奮,回來後還忙不迭地叫人準備將來孩子能用到的東西,還特地叫人把顧長鈞請過來叫他辟出一個屋子來做產房。

  顧老夫人一時高興就沒顧忌,“……她甚至本來就不好,有這一胎多不容易,你今兒就搬去書房,不可再一塊兒睡了。你們男人年輕,我知道的,經常忍不住……”

  屋裏還有不少侍奉的下人,聞言都匆匆垂頭仿若聽不見,生怕顧長鈞介意。

  顧長鈞黑著臉,站起身來:“母親顛簸了一下午,早點兒歇著。”

  不答應,也不反駁,但態度算強硬,根本不肯聽。顧老夫人知道自兒子這個脾氣,心裏有些賭氣,又不好跟下人絮叨兒子的不是。

  陳氏笑著來解圍:“看來弟媳房裏的送子觀音是真的靈驗,改天我也借來拜拜,麟哥兒早想有個伴兒,幾回央我呢,娘說好不好?”

  這回上路沒帶著顧麟,顧家族裏一個嬸娘幫忙在安平侯府照料著,陳氏心裏早惦記兒子惦記得不行,上回不知什麽原因,顧長鈞把老夫人留了下來,這回周鶯又有了身孕,老夫人如此在意這個嫡孫子,想必一時半會不肯走的。

  這話是半是開玩笑半是提醒老夫人記著家裏還有個孫子獨自守著院子呢。

  顧老夫人果然想不到別的上去,登時又記起周鶯的肚子了,“回頭叫人提醒上前院,三四個月就顯懷了,現在開始就得穿寬鬆的衣裳,那些束腰的衣裳裙子可不能穿了。二媳婦兒,你知道鶯娘口味,自己也養過孩子,知道那些是忌諱,回頭囑咐鶯娘,可不能亂動亂吃東西。”

  陳氏一疊聲應了,領命出了來,臉色不大好看。

  她想去周鶯屋裏坐坐了,順便提一提自己掛念孩子的事兒。

  周鶯正在屋裏瞧侍婢們整理櫃子。

  春天到了,被褥床鋪衣裳都換應季的,屋裏的擺設也根據簾帳的顏色換幾樣,窗上玉海裏隨意扔了幾簇繡球花,周鶯轉過臉來,陳氏看見她容色上自己不曾擁有的純真安寧。

  自己幼時就沒了娘親,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幾多心酸,不足為外人道。

  周鶯喊了聲:“二嫂。”

  把她讓到屋裏說話兒,隔著窗,顧長鈞聽見妻子低柔的聲音,想緩緩再進去,免擾了談話,可腳步根本不聽使喚,門前侍婢掀了簾子,他便進去了。

  窗前一片光亮,地上映著窗格的影,陳氏聽見外頭行禮請安,忙不自在地站起來。

  她不知道,一個身居高位的男人緣何這麽早就下了衙還不肯在外院停留這麽快就回妻子的房裏來。

  餘光瞥見周鶯臉上淡淡的笑她陡然明白了。

  他們喜歡和對方在一起,自打顧長鈞進屋,眼光就沒離開過周鶯。

  陳氏訕訕笑道:“我就不多擾了,娘那邊兒還得去看看。”

  顧長鈞想到在窗外聽到的話,默了會兒,緩聲道:“過兩天叫人備車,先送二嫂回京。”

  陳氏訝然:“那娘呢?我自個兒回去?”

  顧長鈞道:“二哥這兩個月也差不多該回京赴任了。二嫂這幾個月在江寧,恐不紫京城的事,新任戶部員外郎的人選出來了。叫顧長林。”

  陳氏目瞪口呆,半晌才笑出來:“您說真的?侯爺?我們長林能回京了?哎喲可太好了,侯爺從中奔走斡旋了吧?哎喲,我不知怎麽說才好,謝謝,謝謝您。”

  夫妻兩地分隔那麽多年,終於能團聚了。

  一家三口終於能在一塊兒過日子了!

  陳氏再三謝過,才告辭出去。

  周鶯仰臉看見顧長鈞站在光影下,側臉映著金色的光暈,輪廓也變得柔和起來。

  這個不大看重親情的人,如今變得越來越溫暖了。

  三月十六,落雲大婚,周鶯給的嫁妝不薄。兩個月後,汪鶴齡被點為惠縣知縣,帶著落雲前去任上,臨行來瞧了周鶯,自此一別很多年後才有機會再見。

  日子安安靜靜的過著,顧長鈞查到了前幾次陷害栽贓和刺殺他的幕後之人,剿清了那些人埋伏在江寧附近的幾個據點。

  轉眼到了九月,周鶯的肚子很大了,行動也越來越不方便。

  這些日子顧長鈞又忙衙門的事,回來的越來越晚,就有人動了心思,先是和老夫人通了氣,然後就帶了個所謂娘家侄女兒來給老夫人相看。

  這邊聊得火熱,周鶯那邊片刻後就知道了是什麽事兒。

  秋霞和如煙臉色都不好,聽尹嬤嬤坐在炕上勸周鶯:“侯爺這都幾個月沒人服侍了,老夫人不可能沒想法,侯爺怕夫人您不快,自己固然不會開口,可您是為□□子的,您得想通這事兒,不過就是安個東西,替您把侯爺的心留著,再過三個月,小公子落了地,打發去莊子上也好,送去家廟也好,再不放在眼前就是。與其等老夫人引了那官家小姐進門,不如您安排您自己的人,一來老夫人和侯爺會覺著您懂事知禮,這人在自己手上也好掌握不是?”

  秋霞有點兒不愛聽了:“嬤嬤這意思,是要擺個人在侯爺跟夫人跟前?人家倆人恩恩愛愛的,侯爺都沒說什麽呢,您們怎麽這麽急著給侯爺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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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尹嬤嬤斥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我這是為夫人好, 夫妻之間的事哪像你們想得那麽簡單。更何況侯爺是什麽人物?怎可能就隻夫人一個伺候著?你見哪家高門大戶沒有庶妻?如今是找人替夫人攏住侯爺的心罷了,夫人不主動,難道等老夫人安排下來?老夫人安排的人想處置容易嗎?那不是打老夫人的臉?我教夫人主動贏取婆母和丈夫歡心, 難道錯了?跟老夫人逆著來, 不考慮侯爺的情況, 才是對的?”

  秋霞給訓得麵紅耳赤,一來有些話未婚的閨女不便出口, 二來也是擔心對周鶯不利。

  尹嬤嬤沉聲道:“老奴也是為夫人做打算, 夫人跟前沒有長輩, 遇事沒人能拿個主意, 老太君就是想到這一層, 才會叫奴婢跟著夫人,自然, 老奴也隻是職責在此,才多嘴勸幾句,事情還得是夫人自己決堤才好。”

  尹嬤嬤說完就起身行了一禮,舉目瞧著周鶯, 等她拿主意。

  周鶯有些倦了,今兒一上午,就聽尹嬤嬤不停與她曉以利害,勸她主動進獻美人送給顧長鈞以固寵。

  她知道尹嬤嬤是好心, 在他們這些年長的人看來,夫妻關係若要牢靠從來不是靠兩人之間的感情維係,女人需得深明大義, 照顧好方方麵麵,叫男主人沒有後顧之憂,兩人相敬如賓,飾演好各自的身份,盡到自己的本分,那才算是人生圓滿。

  周鶯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小口,緩了緩道:“我明白嬤嬤的意思了,您放心,我自個兒會打算的。屋裏還有一堆事兒,前兒莊子裏送來的瓜果不是叫拿去給劉夫人送一半嗎?”

  尹嬤嬤“哦”了聲:“是,叫人找合適的箱子裝著呢,您不提老奴也要去瞧瞧的。”

  周鶯掩嘴打了個哈欠,擺擺手:“留秋霞守屋子,你們都散了吧。”

  尹嬤嬤見周鶯的模樣氣定神閑,心想莫不是已經想通了,因此也放了心,和如煙快步走了出去。

  秋霞適才被氣得通紅的臉,這會子還有些痕跡,勉強按捺下心裏的不忿,低聲問道:“夫人是在炕上躺會兒,還是換了寢衣去床裏?”

  周鶯笑道:“我不困,你把針線簸籮拿過來,我上回繡的東西還沒完。”

  秋霞錯愕了下,接著反應過來夫人大抵是為了把尹嬤嬤支走。秋霞去拿了針線過來,又忍不住囑咐:“夫人您仔細眼睛,別做太久了。”

  周鶯點頭,選了根新的繡線摻入進去,一抬眼,見秋霞還站在跟前,“怎麽了?”

  秋霞抿了抿唇,麵上浮起一絲羞意,但出於忠心,還是問了出來:“夫人您,當真要聽尹嬤嬤的勸,給侯爺找……找人嗎?”

  周鶯默了會兒,擱下針線示意秋霞坐下來:“落雲走了,如今我身邊最信任的就是你,雖然你不像落雲,是從小跟著我的,但我在顧家多年,你負責我屋裏的事,我冷眼旁觀,是個心善妥當的。我的事也不瞞你,尹嬤嬤是老思想,但也是好心,適才我是推脫之詞,屋裏添人的事,我不會主動去說,至於別人怎麽做,且先瞧情況,侯爺不是那等人,他若當真有這個心,也算我看錯他了。你不必為我擔心,我自己有打算。”

  秋霞笑了笑:“原來如此,原我還擔心您不高興,或是給尹嬤嬤勸得沒法子,您有成算再好不過,是我白擔心了。”

  周鶯和她笑說了幾句話,就聽外頭報,說顧長鈞回來了,給顧老夫人請過去說話兒。

  周鶯道:“知會後廚一聲,叫給侯爺備點山楂茶,近來忙,沒什麽胃口,再把今天劉夫人送來的蟹蒸幾個給侯爺嚐嚐。”

  **

  顧老夫人院裏,陳氏也給支了出來,屋裏靜悄悄的,聽不見說什麽。陳氏是知道底細的,臉色不大好。

  納妾之事,若是主母多年不孕或是有什麽隱疾,納也便納了,如今人家周鶯才嫁了一年不到,就開始琢磨納妾的事,這不是打人臉嗎?

  她自己是人家的妻子,在這事上自然是站在周鶯那方,想及這些年過的日子,雖說背靠侯府安穩無憂,但婆母不是丈夫親娘,個中滋味,隻有自己知道。

  有侍從上來在廊下掛了燈,整個侯府都在微暗的暮靄中染了淡淡的黃暈,陳氏待會兒還要服侍老夫人用晚飯,不知屋裏何時才能談完。

  老夫人此刻坐在炕上,顧長鈞在對麵的椅上垂頭飲茶。

  “那孫夫人近來經常進來,說是瞧我,有幾回,都帶了她娘家侄女兒,一開始隻說來陪我解悶兒,後來我瞧出來了,是想添做你房裏人。”

  顧長鈞握住被子的手緊了緊:“那您應了?”

  “你聽我說呀!”老夫人道,“那孫夫人說是侄女兒,模樣性情都不錯,人也知禮,往那兒一站,是個惹眼的。”

  “但我瞧了,透著股小家子氣,托人打量了,原是外頭買的瘦馬,認作是閨女,想嫁進來賣個好兒,還想著這養女將來做了側夫人,給吹枕邊風哄侯爺偏待他們家。你們官場上這些人,到底都打得什麽主意?我才來住幾個月,就有好幾撥人上門走我的路叫說好話,一個個掙命想擠著上去做京官,京城的水哪是那麽好蹚的?不用你說,這事兒我已經拒了。”

  顧長鈞有些意外,笑了笑道,“您做的對。”

  顧老夫人少見他笑,給他讚了一句,心裏也高興,“你是個侯爺,那些人想巴結你,巴結咱們,也是常事,難道這點事我都不懂嗎?自然也要擦亮眼好好分辨的。”

  顧長鈞道:“許不是衝我而來。江寧盛傳,因皇帝為我妻子封了郡主,故而以為是瞧我臉麵,便猜疑我將來還要被召回重用。您知道,周鶯郡主之位得來並非因我之故。龍子鳳孫,外人不識罷了。”

  顧長鈞站起身,行了禮:“母親安置,兒子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