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3572
  昌平侯夫人沒提術士定言周鶯不能承嗣,而是對顧老夫人道,若是結親,會對周鶯的性命安危有礙,為著周鶯著想,才忍痛了了婚事。

  顧老夫人歎了聲:“就沒有旁的破解法子嗎?這婚事一波三折,真真是不吉利。那術士若真如此神通,我們多使些錢供著,求他解了這禍,成不成?”

  昌平侯夫人抹淚道:“不成的,術士說了,這是他倆的命數,不是妨著遠之,就是礙著鶯娘,這劫沒法子解,當真沒法子。”

  顧老夫人在聽見她說“不成的”三字時,麵容就微微沉了下來。

  昌平侯夫人出爾反爾,先是推遲定親,接著又鬧了這一出,究竟是有多嫌棄鶯娘?

  當初說要定親的是他們,如今頻頻反悔的又是他們。

  顧老夫人如何聽不出,這一切都是借口,昌平侯夫人突然悔婚的原因定然不是什麽為了周鶯著想。隻要能結了這門親,兩家就是打不散的聯盟,就算親事真對周鶯性命不利,哪怕周鶯過門當天就死了,將來牌位也供在蘇家祠堂,也一樣是蘇家上族譜的少夫人,顧家就得永遠都認蘇家這門親。

  說到底還是不想結親吧。

  顧老夫人精明一輩子,會做人,自不會當麵拆穿,更沒表現出對蘇家所作所為的不屑,昌平侯安平侯一朝為官,朝堂上還要共事,沒道理因著後宅的事而結仇。

  “蘇夫人為我們鶯娘著想,是我們丫頭的福氣。”顧老夫人客氣了兩句,“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本就沒定親事,不過就是咱們長輩之間說過幾回話兒,連鶯丫頭自己都不知道合八字的事兒,您瞧……”

  話外之意,是想昌平侯夫人在外不要提及議過親。女孩子家要臉麵,叫外頭知道議親又沒成,保不齊要懷疑是女孩子有什麽不妥。世人總是對男人更寬容些,男人家便是有些明顯的錯處也不會給人責難,而女孩兒不同,女孩兒要小心謹慎得多。

  昌平侯夫人一疊聲道:“可不是?老太太,是我自個兒喜歡鶯丫頭,覺著投緣。大爺大太太都不在了,我托大,想認丫頭做個幹親。我幾番上門,不就是瞧瞧幹女兒?哪裏就有什麽親事不親事的了?”

  兩人都肯裝糊塗,自然話題談得很順暢。

  結親不成,結個幹親,兩家的親密也不會受影響,昌平侯夫人打算得很周到,雖自己做了惡人,但好處仍不想失去。認幹親對女方也沒什麽損失,名頭擺在那兒,就是私下不來往也沒人較真,為了名節不損,也算得宜。

  就是心裏頭膈應,太膈應了。

  被人嫌棄,還得擠出笑臉喊一聲幹娘。

  想到周鶯的委屈,老夫人氣得心口疼,拿茶盞的手都不穩了。

  老夫人端了茶,昌平侯夫人就告辭了。出來一眼瞧見兒子呆呆望著一片灌木,魂不守舍的樣子。

  昌平侯夫人上前扯了蘇遠之一把。

  “怎麽了?”

  蘇遠之回過神來,認出是母親,長歎一聲,眸中露出一抹哀色,“今後,再別讓我上門來了。”

  如果從來沒見過,也就不會上了心。

  印在了心口的人,要生生的挖去,誰知他有多痛?

  可恨孝道壓在身,爹娘祖父母都是為他好,難道他要不孝與他們爭執嗎?

  周鶯早早地從老夫人那兒告了辭,回到青蘿苑,做針線不安心,調琴弦也坐不住。她索性躺進帳子裏。

  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今天蘇遠之說的那些話,想到顧長鈞不動聲色的布置下一切,大費周章地弄來這麽個人,編了這麽一套典故,請了那麽多佐證之人,叫蘇家立時就信了。

  蘇家的翻臉她能理解,一點也不怪他們。這件事順了她的心願,別提她多高興了。

  周鶯翻身坐起來,揚聲喊落雲替自己更衣。

  她重新勻妝梳了發髻,在小廚房治了一盅糖漬櫻桃就往柏影堂去。

  天色還早,顧長鈞這時候不可能在的。可她好想早點見到他,早點表達自己的謝意。

  顧長鈞回到院子,遠遠就見廊下階上坐著個人,似乎疲倦極了,閉眼歪靠在牆上。手裏抱著一隻青花瓷盅。

  顧長鈞眉頭跳了跳,無言地邁入院子。

  落雲悄悄扯了把周鶯的袖子,北鳴已笑著迎上前去:“侯爺,姑娘說要見您,酉初就來了,小人叫她去屋裏坐著等,姑娘不肯,就和落雲姑娘在外頭候著侯爺。”

  周鶯慌忙站起身,眉眼晶亮地喊了聲“三叔”。

  隻是也許等得太久,太疲倦,聲音微微啞了一點兒。

  顧長鈞點點頭:“進去吧。”

  周鶯在小書房等著顧長鈞。

  他在內室洗漱,更衣,過了一刻鍾才踱步出來。

  見那小姑娘坐在書案邊,瓷盅放在桌上,見他來,便立刻打開了蓋子,笑著道:“換了三回碎冰,總算東西還新鮮。”

  顧長鈞挑了挑眉頭,靠近過去,見瓷盅中擺著碎冰,冰上鎮著一隻甜白瓷碗,裏頭櫻桃去了皮,用冰糖浸過,摻著細碎的冰碴,鮮紅晶亮,格外清新。

  天氣悶熱,在外勞累一天的顧長鈞本沒什麽胃口,一瞧這糖漬櫻桃的品相就登時起了念頭。

  周鶯將小銀匙置在碗裏,朝顧長鈞推去。

  顧長鈞瞥她一眼:“你呢,不熱嗎?”

  周鶯搖搖頭:“我不用,是給三叔做的,夏天吃這個,爽口,過去父親下衙……”

  周鶯頓住。

  意識到自己提及了不該提及的人。

  在老夫人跟前不能提,怕惹老夫人傷懷,在顧長鈞跟前,也不該提,兄弟不合,誤會極深。

  顧長鈞神色有一瞬凝滯,很快恢複如常,他垂著眼舀起一顆櫻桃,淡聲道:“你接著說。”

  周鶯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是不是生了錯覺,怎麽最近的三叔,特別的容易親近似的……

  顧長鈞濃眉挑了挑:“怎麽愣著?”

  周鶯俏臉微紅:“三叔,我還未跟您說,我是謝謝您的。”

  顧長鈞哼了聲:“看來蘇家人來過了。”

  “是。”周鶯道,“隻是祖母可能給氣著了,我有點過意不去。”

  顧長鈞吃了第三顆櫻桃:“你祖母一生經過的風浪不少,這點事,無礙的。”總比知道周鶯不能生養而傷心要好得多。

  片刻一小碗櫻桃已經消失無蹤,周鶯欣喜更盛,下意識道:“明兒我做雪梨百合,用冰鎮著,等三叔回來用。”

  顧長鈞蹙了蹙眉,一個侯門小姐,總要自己下廚治食,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府裏的廚夫不稱職麽?”

  周鶯笑笑:“不是,忠伯很好,是我閑不住,喜歡弄這些小東西。”白白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總得做些事,讓自己有些用處,才能好受一點。

  顧長鈞抬眼,就撞見了一張芙蓉初綻般的明媚麵容。

  她那種謹小慎微的緊張和不能自已的恐懼似乎都卸下了,整個人鮮活、明亮,生動,小巧的唇不住地跟他說著話兒,也都是些沒意義的話、浪費時間的話,可顧長鈞出奇的,沒有覺著煩,甚至連不耐的蹙眉都不曾有。

  室內昏暗的燈下,他望見她雲鬢高聳的影子映在她身後的窗上。

  修長的頸,削窄的肩,流暢優美的曲線……再瞧她的唇。

  熱。

  這夏夜惱人的悶熱。

  屋中那常燃的沉水香也覺多餘。

  叫他艱難得喘不過氣。

  那喋喋不休的唇,那不斷溢出柔婉女音的唇,那偶爾被貝齒抵住,柔軟得不像話的唇……

  他緣何知道那唇是如何溫軟甜膩。

  他知的。

  在那日的馬車中,她撲過來時,櫻唇撞在他臉頰上。

  不過是一瞬的碰觸。再也忘不了。不想忘卻。

  “還有龍須酥,炸雲卷,待將來我……”

  她話未完。

  顧長鈞忽然傾身過來,隔著一張黃花梨木的桌案,他湊近了,薄而色淡的唇就在她唇畔停住……

  周鶯睜大了眼睛,刹那屏住了呼吸。

  顧長鈞頓住身形,抬手在她鬢邊拾了什麽起來,溫熱的呼吸近在她唇齒畔,“有飛蟲。”

  他低低地道,“別怕。”

  周鶯忘了反應,這距離近的犯規了。她從沒試過這種情況,且對麵的人,還是她一直恐懼的那個男人。

  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麽東西在流動,周鶯未看清,她隻是緊張地閉上了眼。

  顧長鈞的指尖輕輕撩過她柔軟的發絲。一根根青絲,濃密順滑,曾在他肩頭擦過,曾在他床帳裏鋪成飛揚的形狀。

  那日的百般親密,排山倒海一般湧上腦海,顧長鈞適才湊近時未曾想過的畫麵,如今伴著那回憶一幀幀越發狂熱起來。

  不過就是一刹那,所有念頭閃過,不過就是一瞬之間。他坐回位置,捧了手邊的茶,垂眸飲茶的間隙瞭她一眼,見那驚惶的少女紅了臉,尷尬地絞著袖子,他能預見,她下一秒就要告辭離去。

  “三、三叔……”她緩緩起身,似乎有些慌亂,足尖兒不下心勾在桌腿上,椅子撞開了幾寸。

  “小心。”

  顧長鈞飛快起身攥住她的手腕。

  她身後的椅子晃了晃,桌麵上的茶水瓷碗銀匙都跟著晃動,發出小的噪音。

  而她的心顫得比被撞到的桌子還厲害。

  她仰著頭,細細的手腕被他寬大的手掌握住。

  輕薄的袖口隔不住他掌心的溫度。

  那溫熱的觸感好像在心頭燎燃了火。一簇一簇,越發灼熱。

  她不由自己地仰著頭。

  與她心跳一樣劇烈的,還有顧長鈞那顆長久不曾被撼動過的心髒。

  是怎麽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說不清。

  他不再正常了,連板著臉都不能。

  那些睡夢中竄上來的可怕念頭,此刻就在心底又死灰複燃。

  身前這個依靠他的攙扶才勉強站穩的女孩子,她仰著她過分美麗的臉,她緊張得忘了掙開,她明媚的水眸倒映著他的影子。她急促的呼吸和一起一伏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