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3467
  次日錦華堂晨省,周鶯捧著新做的衣裳含笑進來,一聲“祖母”還沒喊出口,她就驚得怔住了。

  顧長鈞陪老夫人坐在臨窗炕上,淡淡地回過頭來。

  陽光透過窗隙照進來,柔柔地灑在他半邊臉上,給那冷峻的麵容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視線停留了一瞬。隻一瞬。

  周鶯收住笑容,將手裏的東西遞給一旁的春熙,規規矩矩地屈身下去行禮。

  老夫人笑著朝她招手:“過來丫頭。”

  周鶯遲疑地瞧了顧長鈞一眼。

  老夫人拍了下顧長鈞的胳膊:“瞧你把孩子嚇得,還不說句話?”

  顧長鈞握拳湊唇咳了聲,淡淡道:“嗯,起來吧。”

  周鶯低低應了聲“是”,方直起身走近了,從嬤嬤手裏接過參茶遞給老夫人,輕聲輕語地道:“祖母晚上睡得好嗎?”

  老夫人抬起臉來和她說話。外頭光線愈發強了,陽光透過窗扇照進來,照在人的身上,在地上映下濃重的影。

  他半垂的視線落在那影子上。

  纖長的顫動的睫毛,單薄的肩背,掛著鐲子的纖細的手……

  他恍然能從這影子裏頭勾畫出她鮮活的樣子。

  昨晚的一切若是不曾發覺,將來這人兒當真嫁去了寧家,她會哭吧?像那晚在書房他看見過的水洗過的紅腫的眼。像被他斥責時委屈落下的淚。

  顧長鈞思及此,猛然怔住了。

  他這是在幹什麽。婆婆媽媽的關心起這些事來了?他更在乎的不應該是寧家敢背著他給他上眼藥嗎?不是該怪罪寧洛這廝不識抬舉?

  又關這女孩子哭不哭什麽事了?

  顧長鈞非常不自在地咳了聲,然後站起身來。

  周鶯和老夫人的談話夏然而止,周鶯錯愕地瞧著顧長鈞,以為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引他不高興了。

  顧長鈞行禮:“兒子外頭還有事……”

  老夫人忙道:“你去吧。”

  周鶯蹲身恭送:“三叔慢走。”

  顧長鈞跨步走出去,在廊下穿了氅衣。

  攤開手掌,細細的黏膩的汗,屋中不知怎麽,讓他覺著熱的難捱。

  他立在廊下吹了會兒風才好受些。

  屋裏頭喁喁低語,不知老夫人會怎麽和她提起暫停和寧家議親的事。

  顧長鈞歎了口氣,拾級而下,忽聽隔窗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抽泣。

  他忍不住回頭朝窗口瞥了一眼。

  周鶯跪伏在老夫人腿上,肩膀抖動,低低地哭泣著。

  老夫人抬手摩挲著她秀發,喃喃道:“那寧家不懂規矩,這樣叫你沒臉,虧得你三叔早知道,若就這樣把你嫁過去,以後糟心的事更多,你別難受,這事黃了就黃了,黃了更好,那姓寧的哪裏配得上我的乖孫女兒?”

  顧長鈞無聲地離開了。

  寧太太上門求情,來了幾回,都被擋了回去。後來寧老爺也上門,要求見顧長鈞。婚事不成,卻不能把仇結下了,把錯推到孩子不懂事上頭,自己舍臉麵低個頭,一朝為官,顧長鈞總不能打他的臉?

  想的很是周全,還請了兩家共同的朋友從中說和。

  但寧老爺沒想到的是,顧長鈞的態度這樣差。

  將他送的禮原封不動退回來,連散朝時他當麵迎上去打招呼都不理會。

  很快兩家嫌隙就被瞧了出來,顧長鈞如今勢頭正好,誰人不給他幾分薄麵?寧老爺很快就嚐到了被跟紅頂白的滋味。事情被羅百益知道,自然也沒替他們保密的道理,寧家家教不嚴,幼子和表妹未婚成孕。且有了身孕後,寧家嫌貧愛富不肯負責。向來這等風月事就是最容易傳揚出來的,更何況是高門子弟犯了這種錯,一時鬧得街知巷聞,寧家太太都不敢出門見人。

  沒多久,寧濯在戶部的差事也丟了。寧老爺苦惱不已,外頭處處受氣,回家也不好過,寧太太為著他收留王婉玉的事很是惱怒,將寧洛被王婉玉迷惑全怪在他頭上,夫妻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寧洛不敢在家,托庇儲澤一上門將他帶了出去,打聽到王婉玉的下落就離京追了上去。

  周鶯的婚事沒議成,她倒鬆了口氣。可家裏上上下下開始對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麽事觸了她的忌諱。

  這天顧長鈞散值早,周鶯記著他的傷,早備了湯羹溫熱後給他送到柏影堂。

  顧長鈞在和幕僚議事,聽北鳴傳報了,就轉過頭來瞧了眼窗外。

  不過就是這麽一個細小的舉動,下頭坐著的幕僚卻都有些吃驚,他們互相打了個眼色紛紛起身告辭退了出去。

  顧長鈞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周鶯已捧著湯進來了,身後跟著的落雲退了下去。

  日暮沉沉,天際泛著灰藍淺紫的顏色,她也穿了身藍紫,少有的鮮亮,襯得整個人越發靈動幾分。手上戴著那碧玉鐲子,還是上回他叫人送去給老夫人、老夫人又轉贈給她的。顧長鈞隨意瞟了一眼,繡著紫藤花枝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掛著的玉鐲空蕩蕩的。

  這手真是細……

  “三叔?”

  柔婉的聲音叫他抬起眼,視線落在她明豔奪人的麵上。

  櫻桃小口,未施朱而泛赤,鵝蛋臉,未傅粉而透白。

  還有那雙水光盈漾的眼,長長的秀麗的眉。

  不知緣何,顧長鈞忽然覺著屋裏頭悶熱得他快喘不過氣。

  作者有話要說:  顧長鈞想:這手真是細,不知握上去是什麽滋味……

  通宵補更,雙更合一奉上。近來加班比較多,更新不穩定,對不起大家,沒更的都會補上的,相信我,嚶嚶嚶。

  第15章

  寶香樓二樓雅間,羅百益和幾個狐朋狗友一塊兒喝酒。

  席上每人身邊都擺了兩個美婢,請了如今最叫座的花魁娘子唱曲兒,席上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羅百益飲了半壺瓊漿,酒意半酣,驀地臂上一暖,陪侍的小婢軟軟地靠了過來。

  羅百益下意識朝她看去,隻見小婢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嬌俏可人,肌膚白滑勝雪,一襲水紅輕紗衣裳,露出一截白淨滑膩的肩頸。

  羅百益眯了眯眼,身子一傾,避開了美人兒。

  小婢有些尷尬,借斟酒掩飾了動作。待她坐正了,羅百益已站起身。

  他拱了拱手:“諸位今兒的酒錢都算我賬上,先走一步,你們慢慢玩兒。”

  幾個友人都十分訝異,一個道:“羅少最近是怎麽了?每每出來都掃興,不給我們麵子,也得給虞姑娘點麵兒啊,哪有才來就走的道理?虞姑娘曲子都沒唱完呢。”

  虞姑娘就是那彈唱的花娘,才貌雙全,在京中頗有名氣。

  換在從前,羅百益最喜此等場合,這些日子厭倦起來,坐不到一會兒就想離了此地。

  他沒跟旁人說過,他心裏頭有了人。

  自那日驚鴻一瞥,庸脂俗粉再入不得他眼。

  羅百益假模假式地告了幾聲罪,他要走,自沒人真敢攔著。到樓下上了馬,走了幾步,小廝仰頭問他:“爺,咱們這是去哪兒?”

  國公府立在城東賢玉巷,這方向可不是回家去的。

  羅百益攥了下韁繩,沒有吭聲。

  那小廝見他神色悵然,似有心事,忽地福至心靈,明白過來。

  他家將軍,這是思春……不,是思那位——顧家的美人了。

  安平侯府前的轉角,羅百益勒馬停在那,目光掠過青碧瓦片,隔著高聳的樹影,眺向後院某個方向。

  他心上的女子此刻在做什麽?

  讀書寫字,臨窗撫琴,還是已經抱被而眠?

  二月的春夜,涼風惱人,裹著他無處訴的相思,遠遠地飄入那府院中去。

  顧長鈞從錦華堂問安出來,見月色甚好,決定在院中走走。

  荷塘畔,周鶯將蓮花形的水燈置在水麵上,指尖輕推,小燈隨波緩緩向前,周鶯雙手合十,輕聲禱祝。

  落雲在旁燃亮另一隻水燈,才要遞給周鶯,就發現了正朝這邊走來的顧長鈞。

  落雲手裏的燈沒拿穩,一失手掉落下去。

  下頭正蹲著周鶯,眼看那火苗就打在她身上。

  “姑娘小心!”北鳴遠遠瞧見,嚇得變了臉。

  未及回神,顧長鈞已越過他,幾步跨過水上的窄橋。

  落雲顧不上給顧長鈞行禮,一把奪過周鶯手臂,將淡青繡花袖子挽上去,顫著聲兒道:“姑娘可傷著了”

  若是燒傷,落了疤痕,姑娘怎麽辦?她又怎麽辦?

  顧長鈞生生頓住了步子。

  水麵上映著周鶯青白色衣影,袖子翻卷上去,露出那纖細而白滑的胳膊,今兒沒戴鐲子,就那麽細細淨淨的一段藕臂,月色水光映襯下,白得嫩得刺了眼。

  顧長鈞心裏頭那口氣沒來得及緩下,又重新覺得呼吸艱難起來。

  後頭北鳴追上了,關切地詢問周鶯的傷。

  周鶯笑說無事,和落雲忙不迭給顧長鈞行禮。

  顧長鈞神色淡漠,眼睫垂下,沒有看她。

  那水燈落在草叢裏,火光閃爍了片刻,而後熄滅了。

  落雲道:“今兒是觀音誕,白日未去燒香,姑娘便做了這些水燈,在這兒禱祝……”

  燈有三盞,想是三願了?顧長鈞沒說話,北鳴已嘴快道:“猜猜姑娘許的什麽願?想必是為老夫人的康健?”

  周鶯抿嘴一笑:“說出來就不靈驗了。”抬眼看了看顧長鈞,勉強大著膽子問他:“三叔是才從祖母那兒出來麽?”

  他今兒回的晚,昏省也就挪到了這時,周鶯走時還沒見他。

  顧長鈞“嗯”了聲,聲音疏淡如舊。

  周鶯道:“今兒又叫小廚房煨了湯……”

  “以後,”顧長鈞打斷她,負手轉身,“不必送湯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