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4075
  顧長鈞終是什麽都沒說。斥責的話沒有開口。

  他不是個心腸軟弱的人,更不會被幾滴眼淚打動。他理解是自己實在拉不下麵子去質問一個女孩兒的□□,他該對付的,是外頭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那才是他的戰場。內宅事,何時輪到他堂堂侯爺親自過問?

  顧長鈞立在原地,眯眼望了眼頭頂的玉蘭。一樹雪白,在這微暖猶涼的時節,怒放得像一樹不曾融去的雪。

  顧長鈞自嘲地笑笑,許是這些日子太過鬆閑了,他耽在家裏的日子太多,漸漸竟沾染了些令人膩煩的煙火氣。

  顧長鈞緩步回身,北鳴在遠處正要追上來,周鶯忽地滯住步子,喚他:“三叔!”

  顧長鈞沒有回頭,步子輕輕一凝,周鶯鼓足了勇氣,臉頰憋了淡淡的紅暈,顫著聲道:“侄女兒適才在小廚房,給三叔熬了冰糖百合梨水,叫人送去了……侄女兒聽見,三叔適才飲酒時咳了兩聲……”

  不知用了多大力氣,才能說完上頭幾句話,怕他忽然回過頭來訓斥似的,她提步走了起來,邊走邊急忙忙地說道:“三叔記著喝……”

  她甚至小跑起來了,像是要躲避著什麽危險可怕的事物。

  顧長鈞沒有回頭去,濃密的睫毛輕輕覆了下眼睛,他依舊如往常般,沒有答話。

  周鶯已經逃得遠了。

  柏影堂中,顧長鈞在屏風後更衣,沐浴過,黑發披散下來,遮住半邊麵容,令陽剛的男人平添了幾絲陰柔氣質。

  他年紀很小就從了軍,為了自己的抱負,也是為了逃開家,逃開長兄對自己的控製。後來又在外頭做地方官,約有十來年,他一直孤身住著。多年在外,什麽苦都吃過,他跟其他的勳門清貴不一樣,他喜歡幽靜的環境,不喜呼奴喚婢前呼後擁。

  信手拾了沒看完的那書瞧了兩眼,聽得小泥爐上有什麽東西咕嘟咕嘟翻滾著,他尋聲瞧去,見一隻陶罐在上頭煨著。恰北鳴抱了茶壺進來,見顧長鈞盯著那陶罐瞧,北鳴笑著道:“姑娘叫人送來的羹煮沸了,小人給侯爺盛一碗。”

  描金小碗遞到跟前,湯水清濯見底,飄著幾片百合葉,顏色鮮亮好看,味道聞起來十分香甜。

  顧長鈞適才宴未完就去見了羅百益,這會子倒真有些餓了,用湯匙舀著用了兩口,味道不錯,就一口氣都飲了。

  北鳴遞帕子和茶水過來給他漱口,嘴角掛著掩不住地笑。

  顧長鈞蹙了蹙眉:“笑什麽?”

  北鳴道:“叫姑娘知道侯爺這回用了湯羹,心裏準高興呢。過去送過多少回,侯爺都不飲,姑娘愁白了頭,不知怎討好侯爺才好。”

  顧長鈞眉頭沒有舒開。

  她,討好他?

  也是,那樣的身份,怕失了侯府的護佑,不討好,又能怎地?

  沒了這安平侯府,她就是隻人人可宰殺的羔羊,那等容色,若沒人護著,大抵就隻有教坊青樓的去處。

  他不由又想到那羅百益說的那些話。

  “顧小姐與我乃是天定的緣分,來日她嫁我為妻,顧侯便是我的叔輩,日後顧侯但有政令,我必無不遵從,……區區一女子,能換我羅家與建國公府支持,……將來顧侯位極人臣,風光無兩……”

  北鳴見他麵色不好,以為自己失言惹他不快,忙悄聲退了出去。

  **

  顧長林去後,這年節也便過完了。

  顧長鈞重新忙碌起來,二月初,還去山西辦了一趟差。他離開的小半個月裏,寧家與安平侯府往來頻繁起來,雖未曾定下婚事,但風聲已經傳了開來,沒多久也傳到了羅家院裏。

  羅百益這些日子因顧長鈞不在而不得進安平侯府,心裏惦記,茶飯不思。這日又躲懶沒去上值,躺在他娘羅太太屋裏的臨窗炕上百無聊賴地曬著太陽。

  裏屋,他娘和伯母建國公世子夫人蘇氏說話兒,不時就有話音從裏頭透出來,羅百益聽得真真的。

  “寧太太高興太早,搭上安平侯不假,可娶了那麽個媳婦兒進門,苦有她受的。名頭是侯府小姐,京裏誰不知?那丫頭是抱養來的,根本不是侯爺親侄女兒,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何況還沒半點親緣,若寧家真有事求到顧家頭上,我瞧安平侯可未必認這親家。”

  大伯母道:“不能吧?我可聽說,那顧小姐跟顧大爺並不是沒親緣的,顧大太太後幾年不大見人,精神也大不如前,不就是為這事受的打擊麽?說是顧大爺過去瞞著家裏養了個外宅,生了這閨女,寶貝的什麽似的,顧大太太心氣高,咽不下這口氣,又不屑為難一個毛孩子,生生把自己氣壞了。”

  羅太太冷笑:“不過就是個外宅的私生女,又有什麽了不得了。要我說,是顧大太太作踐自己,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至於拿自個兒置氣?換做我,若是羅弘鑄敢在外頭叫我沒顏麵,我就敢帶著他兒子跟別人姓去!”

  大伯母忙不迭堵她的嘴:“瞧瞧你,什麽歲數的人了!當著這麽多丫鬟婆子,也敢胡說!越發沒道理了。”

  羅太太隻是笑,偷眼去瞧外頭羅百益的神色,自己這番敲打,可就為著說給他聽,那女孩兒不值當他如此魂牽夢縈,更是已經定了親事,眼看就成了人家的媳婦。

  這一眼看過去,羅太太臉色猛然一變。——外頭哪還有羅百益的影子?

  羅太太站起身,喝道:“六爺哪兒去了?不是叫你們看著?”

  門前侍婢顫顫地道:“六爺適才就走了,奴婢們不敢攔。”

  羅太太扶額:“快,趕緊叫侍衛處的跟著,說什麽不能叫他去顧家!”

  這邊廂羅家人仰馬翻,那邊周鶯正陪陳氏在綢緞莊選料子。

  今兒陳氏帶她來的是寧家的鋪子,說是要給麟哥兒再裁幾身春裝,小孩子長得快。

  掌櫃的叫了個女管事接待兩人,引到鋪子二樓雅間裏頭,上了茶點,正選料子,聽得門前一水的喊“二爺”。

  從樓上朝下看去,便見一個十分年輕的男子闊步走了進來。

  陳氏抿嘴一笑,朝周鶯打了個眼色。

  周鶯霎時會意,一張芙蓉麵倏地紅得透了。

  那是寧家二公子,即將要跟她定親的人!

  寧公子還有數月才及冠,自小養尊處優,生得一副好容貌,隻是略有些瘦弱,個子也不比周鶯高太多。

  在長輩們瞧來,這少年乖巧有禮,人又溫和沒壞習性,家世清白自個兒又勤奮好學,自是最好不過的人才。可周鶯隻瞧了一眼,心頭卻是微微一澀。

  她這個年紀的姑娘,不可能沒幻想過自己的婚姻。夢裏也曾希望遇見那麽一個人,高大強健,能護著她;麵如冠玉,文武雙全;滴水不漏,沉穩威嚴……

  那人,不是寧公子。

  壓住心底那絲絕不該有的小小失落,周鶯煞白著臉假裝嬌羞地垂下頭。

  舌根的苦澀順著喉嚨漫下去,連品著的茶都失了味道。

  那寧公子也在打量她,聽說顧家二太太在此,假意前來給長輩請安,其實專程來瞧她的。

  周鶯能感知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哪一處,哪一處就覺得寒涼得僵硬住了。

  寧公子和陳氏寒暄了幾句,就吩咐下頭的掌櫃們包了不少名貴的緞子送上來,陳氏笑盈盈受了,就連受這禮的時候,周鶯也覺心驚。

  受了這禮,更回不了頭。

  原本就沒有回頭的可能。

  她托寄在顧家,是顧家給她這條命。

  顧家為她認定這人,她就根本沒資格不願意。

  再說,寧公子這樣好,溫和知禮,一表人才,她拿什麽不願意?

  陳氏笑道:“我還得去前頭藥莊問兩味藥回去,鶯丫頭在這兒等候片刻。”

  周鶯攥住陳氏的袖子,輕輕扯了下,陳氏沒知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掙開她去了。

  樓上就餘下坐著的她,和立著的寧公子。

  她明白,是老太太的抬愛,想她和寧公子先認識熟悉了,成婚後不至尷尬。屋裏頭也還有許多其他的人,她的侍婢,顧家的婆子,店裏的掌櫃、店當。

  寧公子緩緩地在她麵前的椅子上坐了。

  他手上戴著一枚碩大的紅寶石戒子,此刻他的拇指正在上頭輕輕的摩挲著。

  周鶯別開臉,覺得氣氛尷尬地叫人窒息。

  寧公子打量她,須臾嗤笑了一聲。

  “我娘眼光不錯啊。”

  這句話,這語氣,不複適才的溫文有禮,要多輕佻有多輕佻。

  周鶯怒目朝他看去:“寧公子,你我男女有別,還是遠著些較好。”

  寧公子笑了笑:“怕什麽,顧姑娘,咱們很快就是夫妻。”

  周鶯將茶水擲在桌上,騰地站起身來。

  寧公子笑道:“別忙著耍烈性兒,聽著,爺有話說在前頭。”

  周鶯蹙眉,聽他一字一句道:“婚事,是家裏安排的,爺這輩子,都不可能瞧上你。”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來了。

  沒睡覺的夜晚格外美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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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周鶯的手,緊緊抓住了袖口,喉腔幹澀發痛,她壓著恥意,用盡量平靜的聲音道:“寧公子是何意?”

  寧洛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吹了下杯沿的茶沫,半抬起眼不大尊重地上下打量周鶯一遍,笑道:“何意?不就是字麵兒意思?別告訴我,你瞧上我了?葉九爺你都瞧不上,遑論我?”

  周鶯抿了抿嘴唇:“你……”

  寧洛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坐在那笑道:“你不情我不願,這婚事不還得結?你拗不過顧家,我也拗不過我爹娘,既如此,不若認命。婚後你就是寧家二奶奶,出門在外,我能保證給足你臉麵,回到家,你隻要不多嘴,不過問我的事,我答應你,咱們能做恩愛夫妻,在……”

  “閉嘴!”

  周鶯上前拿起茶盞,一杯茶全朝他潑了過去。

  寧洛頭上滴著水,愕然望向這個看起來嬌怯柔弱的姑娘。

  周鶯擱了茶杯,撫了下被茶水沾濕的袖子,“我要不要認命,不是你說得算。你和我現在沒什麽關係,請你不要不幹不淨地說什麽‘夫妻’,寧公子的規矩,我領教了,今日大開眼界,要多謝公子。”

  她甚至還含笑福了一禮,看也不看寧洛,稍提裙擺,緩步下了樓。

  樓下候著的人沒一個敢出聲勸,周鶯不瞧任何人,徑直穿過中堂,落雲擔憂地瞧了眼樓上。寧洛伏在欄杆處,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目光陰沉地盯著周鶯的背影。

  落雲心裏頭慌亂不堪,上頭說話的聲音太低,她並沒聽清寧公子說了什麽。隻想姑娘為人最是溫和不過,怎會那般對待寧公子,若是寧家回頭跟老夫人告狀,姑娘怎麽辦?

  周鶯出了綢緞莊,立在僻靜處等家裏的車過來。

  “去藥莊告訴二嬸一聲,我在車上等。”

  落雲欲言又止,想問問周鶯出了什麽事又不敢。車馬從巷子裏行過來,周鶯才要蹬車,就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