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4306
  周鶯忙避在一旁,蹲身下去行禮:“三叔安…”

  顧長鈞點點頭,徑直從她身前走過去。

  周鶯垂頭沒敢瞧他,待他去得遠了方起身繼續行路。

  落雲不免笑勸她:“姑娘太緊張了,侯爺又不吃人。”

  周鶯抿了抿唇。不吃人,可比吃人的還可怕。

  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那個夢,夢裏的三叔,穿一身黑衣,手握長劍,臉上濺了許多許多別人的血。

  他看過來的目光,似是要將她也趕盡殺絕。那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可怕的眼神。

  直至如今,她都不敢與三叔對視。見著他就不自覺地聲音發顫,腿抖,這毛病想來一時半會兒是改不成了。

  顧長鈞請安畢,陪著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就回了柏影堂。

  北鳴端了隻壺進來:“侯爺,鶯姑娘叫人給侯爺備了醒酒湯,叫小人煨在泥爐上,等侯爺來了盛給侯爺喝。”

  顧長鈞看了眼盛出來的湯水,他依稀憶起,過去也曾有許多次,他在外飲了酒,桌上就準有這湯備著。

  他從沒注意過的那個女孩子,已經默默地為他、為這個家做過很多事。

  顧長鈞手裏拿著書,默了片刻,方用極緩極緩的聲音道:“放著吧。”

  第9章

  正月十三,顧長林離京在即,傍晚在錦華堂設宴,顧長鈞這天沒有外出,陪顧長林飲了幾杯桃花釀。

  老夫人叫站在跟前布菜的周鶯也坐了:“你二叔常年在外頭,再回來又是三年後了,你也敬杯酒。”

  周鶯取了天青色玉盞在手,起身敬了一杯。顧長林已有些微醺,含笑道:“鶯姐兒大了,聽你二嬸說,那寧家不錯。下回回來,恐怕已是他家的媳婦兒了,二叔在外頭回來不得,先備些銀資給你做壓箱。”

  邊說邊從懷裏摸銀票出來,周鶯羞得抬不起頭,陳氏嗔怪地推了丈夫一把:“說什麽呢,丫頭在呢。”飛快抬眼瞥了眼老夫人神色,生怕給嫡母怪罪。

  見顧老夫人抿嘴笑著,不像怪罪的樣子,才暗地鬆了口氣。

  顧長林摸出幾張簇新的銀票,叫陳氏遞給周鶯,“丫頭,記著,你是咱們侯府的大小姐,你什麽難處,誰給你臉子瞧,回來說與家裏人聽,二叔雖在千裏之外,也必不能饒他,記著?”

  陳氏瞪著眼睛,手在下頭狠狠戳了下顧長林的腰,“胡呔什麽呢,沒見丫頭抬不起頭了?你這叔叔做的,真真沒個正經。丫頭,你別理他。”

  顧老夫人和旁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都笑了,周鶯紅著臉,不知說什麽才好。垂頭捏著手裏的青玉箸,指節握得泛白,潔淨的小臉上不知是因著羞還是因著適才那杯酒,從麵頰到耳尖都粉紅粉紅的。

  顧長鈞目光掠過一瞬就收了回來,家裏頭比較滿意寧家這門親事,顧老夫人也問過他的意思。寧家家世與自家般配,寧公子為人也勤勉謙恭,顧長鈞說不出什麽反對意見,算是默許,老夫人叫陳氏與寧家太太先走動著,相互多些了解,等那寧公子明年六月行了冠禮再定日子不遲。

  這些事周鶯也約略知道,老夫人還和陳氏商議,什麽時候叫兩個孩子也照個麵,叫他們自己心裏有底。

  陳氏把銀票遞過來,“你二叔給你的,甭管幹什麽用,你隻管拿著,別聽你二叔胡說。”

  周鶯勉強一笑,紅著臉把銀票接過來,垂頭一看,卻是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推拒:“太多了,這錢我不能收!”

  一萬兩銀子絕不是個小數目。

  顧長林笑道:“有什麽不能收?叔叔給你的,你就理直氣壯拿著……”

  桌上說著話兒,春熙從外頭進了來,“外頭有位羅將軍,說和侯爺約好了今兒喝酒。”

  顧長鈞臉色一沉。

  顧長林回過頭來,訝異道:“哪個羅將軍?”瞧見顧長鈞麵色,瞬時明白過來,“羅百益?他上門來?”

  羅百益和顧長鈞不和,官場上沒有不知道的。這羅百益是羅貴妃的外甥,祖父是開朝元老柱國公羅承建,因出身高貴,這位主兒在京城向來是橫著走的。

  兩人結怨很深,什麽風能把羅百益吹上門來尋顧長鈞喝酒?這裏頭怕不是有什麽陰謀吧?

  顧長林當即就緊張起來:“長鈞,我和你一塊兒去會會他?”

  顧長鈞蹙了蹙眉,推開麵前酒盞淡聲道:“不必,兄長早些歇息吧。”

  站起身跟老夫人告個罪,從錦華堂出來,在廊下見著北鳴,吩咐去把羅百益帶進來。

  顧長鈞換了衣裳出來,書房裏,羅百益負手立在牆上的一幅畫前,回過頭來笑道:“顧侯爺真有雅興,這上頭的畫兒,值不少銀子吧?”

  顧長鈞抿唇沒有答話,做個“請”的手勢,自己先在椅上坐了,微微揚起臉:“不知羅將軍今夜造訪,所為何事?”

  書桌後點著兩盞落地宮燈,昏黃的光暈打在顧長鈞側顏上麵,從羅百益的角度看過去,他整個人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身上寶藍綢緞直?上的銀線雲紋反襯著幽光。這是一個標準的清貴男人的形象,任何時候都一絲不苟,任何時候都從容不迫,羅百益從前厭惡這樣的人,覺著他們時時刻刻“端著”,虛情假意道貌岸然,最不值得深交。

  可此刻他麵露笑容,覺著顧長鈞是前所未有的親切。

  羅百益挑了挑眉頭,在顧長鈞對麵坐了:“顧侯爺,昨兒說好咱們一塊兒飲酒,寶香樓的席位我都訂好了……”

  “羅將軍。”顧長鈞打斷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眯眼凝視著對麵的人,“有什麽事,不若直言,顧某還有事。”

  淡淡幾句話,將羅百益一肚子打算滅了,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愛理不理的語氣,叫羅百益心裏頭有些窩火。

  若在平時,他怎肯受這種氣?門房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被請進屋,主人又是一副明顯不歡迎的樣子,換在從前,他就是不發脾氣也早拂袖走了。

  羅百益捏住拳頭,想到後院住著的那個美人兒,他咬了咬牙:“實不相瞞,羅某確有一事,想與顧侯爺商議。”

  **

  錦華堂裏,誰都不大有心思吃東西,老夫人知道二房夫婦必然還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便推了碗筷道:“明兒清早趕路,老二早些回去歇著。”

  顧長林為著羅百益上門的事有些憂心,但京城這些事兒他也插不上什麽手,顧長鈞雖比他年小,行事卻穩重有成算,處處比他強些,顧長林便歎了口氣,攜陳氏告退了。

  老夫人歪在枕上,周鶯淨了手,脫了鞋子跪坐在炕上,給她輕輕捏著肩膀,周鶯為著銀子的事還有些遲疑,“祖母,二叔給的銀票,不若祖母先替鶯兒收著……”

  老夫人知道她顧慮什麽,小孩子家家,還未出閣,身份又尷尬,拿著那些錢,心裏頭不安生,怕人家說閑話。老夫人拍了拍她手背,道:“丫頭不必多想,你二叔給你的,你自個兒放著。將來若用不到自然好,若有個急難,你自個兒手裏鬆泛,總比張嘴跟人要強。”

  頓了頓,又道:“你二叔說的不錯,將來祖母若不在了,你就這兩個叔父,有個什麽事……”

  周鶯聽她說得不祥,哪裏忍心聽下去,撲上去抱著老夫人,“祖母不要說這種話,您身體康健,還年輕呢……”

  顧長鈞就在這個時候進了屋。

  隱約聽到一聲哭腔,柔柔細細,貓兒似的。他凝眉朝裏頭炕上瞥了眼。

  周鶯慌忙擦了把眼睛,穿鞋下地,小巧金蓮套著潔白的布襪,飛快地藏進粉色纏枝紋繡鞋裏頭。

  顧長鈞已移步過來,在炕沿坐了。

  顧老夫人問:“那羅將軍什麽事”

  周鶯垂著頭,察覺到似乎有一束淩厲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她沒敢抬眼,耳中聽得顧長鈞沉而醇厚的嗓音。

  “沒什麽事兒,這廝醉了。”

  顧老夫人有些愕然,旋即便放心了。羅百益為人粗莽,最是不按常理出牌,行事顛三倒四,醉酒闖到別人家裏頭,這種事確是他的風格。

  顧長鈞陪顧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去了。

  片刻周鶯也離開了錦華堂。

  落雲在外將她接著,低聲道:“適才北鳴哥尋我,說侯爺有事要問姑娘。”

  周鶯一愕,抬起眼,就見前頭一排玉蘭樹下,那人負手而立。

  寶藍色衣擺在風中輕輕擺動,他緩緩側過臉來。

  月快圓了,光亮亮地墜在天邊,園中燃著徹夜不熄的燈籠,在樹影婆娑的明暗交界之中,她好像第一回 那麽清楚地見到這張麵容。

  淡漠的,疏離的,孤高的,無法靠近的,眉眼分明的,硬朗的,俊美的,…那樣一張臉。

  顧長鈞亦朝她看去。

  這女孩容色如熾,媚態難掩,那日玉白藕頸,適才一段金蓮,瘋魔了多少人。

  前有葉九,後有羅百益,顧家安寧了沒幾年,如今事端頻生。將此女養到如今,怕是心已野了,不安於室。

  山寺邂逅,一見傾心?

  想到羅百益適才所述之事,顧長鈞心火難消。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這章一點感覺都沒有。等我改改,嗚嗚嗚。

  …………

  懶言、傾音、是可愛的胖仙女沒錯,小二,淺兮,魚耳等小仙女上次抽中了手套請再發一次地址給我,嗚嗚嗚,原來我微薄設置了不接收消息我這個白癡。再多送兩副,第九的千秋要君一言和第十的小月知秋也送一雙,請聯係我。對不起前八位,我太蠢了,讓你們等那麽久,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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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他覺著男歡女愛並無不對,事實上這些閑事他亦懶得理會。隻是近來兩個與她有瓜葛的男人都是他在朝堂上亟需提防的人,就不容他不小心。

  母親年事已高,有些事與她說了也隻是徒增她的憂煩,二嫂那邊又是隔房,關係一向並不親近,不好拜托代為管教。

  他輩分在這裏,為人叔父如何不能教訓兩句?

  所以顧淮生叫人喊了周鶯過來。有些事,他也想當麵弄清楚。

  顧長鈞不說話,他負手立在那,不需說話,不需板起臉,久在上位的懾人威壓就叫周鶯忐忑得喘不過氣來。自打上回在柏影堂被他訓斥過,她就愈發的害怕與他見麵,今晚隔著那寬大的圓桌,她盡量地減低著自己的存在感,即使不抬頭,也知對麵端坐著寡言的他,她握著筷子的手都不大聽使喚,他不經意投過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好像有千鈞重般。

  顧長鈞一肚子的不滿,她來到他跟前時,他忽然又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名為叔侄,卻是再陌生不過的兩個人,他了解她甚至不及了解外頭的人多。

  花樹下燈影朦朧,她垂著頭,他轉過身欲開口,有風輕輕拂過。微涼的風裹著淡淡的玉蘭香,他瞥見她顫動的泛著水光的瞳仁。

  猶記得上回在書房,她跪在他跟前,這雙眼睛含著淚,珍珠般的淚滴一滴滴墜在地板上。

  沉默許久,周鶯緊張得快要窒息時,才聽頭頂傳來一聲輕歎。

  “沒什麽事,你去吧。”

  周鶯不及掩飾自己眸中霎時綻放的驚喜。

  那張蒙了陰雲的小臉一瞬就明亮了。好像枯萎的水蓮忽然有了靈泉的滋潤,好像久不見光的房間忽然開了窗。這喜悅和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未免太明顯了。

  顧長鈞沒有注意到自己嘴角輕輕牽起的弧度。

  沒注意,誰也沒注意。有些東西,就在這一點一滴的沉靜時光裏慢慢的,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