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4831
  顧長鈞靠後倚在椅背上,挑眉瞭她一眼。

  那目光像一道小鞭子,不輕不重地抽打在她心頭。周鶯抿了抿嘴唇。

  鮮豔欲滴的紅唇被貝齒抵住,像桃花瓣兒給誰掐了一下,複又水彈彈地恢複如常。

  顧長鈞別開眼,手裏握著杯盞,輕輕旋動。氤氳的水汽和滾燙的溫度熨帖著掌心,握緊了,鬆開了,不知如何,竟有些不自在。

  但他畢竟經過許多風浪,是能令高門勳貴都膽顫心寒的安平候。別說周鶯根本不敢對他對視,就是她敢,也從他淡定的目光從容的麵孔上瞧不出什麽。

  周鶯亂極了,像有無數小蟲子在囁咬著她,要多難捱有多難捱。大抵猜得到他想她說什麽,無論什麽事,隻要他想知道,總有法子知道。周鶯麵上泛著窘意,手在底下抓著裙擺站起身,屈膝下去,“三叔,我……我錯了。”

  顧長鈞似有若無地嗤笑了聲,將杯盞擲在桌上,敲了敲桌麵,“錯在何處?”

  “我……不該見葉九公子,更不該和他說話。”

  顧長鈞點點頭,似乎讚賞她還算識相。接著眉頭一挑,說出讓人心驚肉跳的話來。“你想嫁他?”

  周鶯麵色漲的通紅,從沒想過要在一個異性長輩跟前說這種叫人難堪的事。

  她慌忙跪了下去:“侄女兒不敢,侄女兒沒想過。”

  顧長鈞從桌上拾了本書,翻開了,又合起來,拖長了音調,裹了幾分冷嘲,“現在可以想想,想嫁他麽?”

  周鶯搖頭,眼淚都給逼了出來。難堪,羞惱,後悔。身上負著顧小姐的名兒,行差踏錯一步對顧家都是不可挽回的傷害。

  她緊緊閉著眼,“沒有的,三叔!侄女兒對葉公子沒半點想法,更不敢傷損半分顧家清名。”

  她就該當即衝出去,離開百香閣,而不是念著什麽舊情,去聽葉昇說那些聽不得的話。

  對麵半晌無聲,屋中壓抑的氣氛令人窒息,周鶯薄襖裏頭的背脊已是汗濕了一片,頭頂重重的壓力來自於他深沉難辨的目光。

  他打量著她,探究著她,猜疑著她,也許也在估量著她。

  顧長鈞終於開口:“今後再有這類事……”

  他拖長了尾音,給她主動表態的機會,周鶯艱難地把握住了他遞來的梯子,“不會有下回了,三叔。”

  顧長鈞道:“起來吧。”

  周鶯從地上爬起來,覺得自己此刻小醜般狼狽。

  “葉九此人,輕浮焦躁,非是良配。”顧長鈞咳了聲,緩緩收回視線,“老夫人真心疼惜你。”

  他頓了頓道:“這些事,不需在她跟前提及。”

  這種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算很重了。她的德行不良,竟需煩擾家主親自出言敲打。

  周鶯窘得沒臉去瞧他,隻垂著頭又拜了拜:“三叔,我知道了。”

  “去吧。”顧長鈞放人離去,兩手撐住桌沿站起身,越過她朝窗前走去。

  周鶯告退出來,在門前穿了披風,走出錦華堂,眼淚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無聲地墜在雪裏。

  自尊心給擊得粉碎,那些自以為是的小得意、小心思,在顧長鈞麵前不堪一擊。周鶯傷心得快要忍不住哽咽,死死攥著拳頭不叫自己發出聲來。

  光線昏暗,又要加緊瞧著路況,以防自家姑娘滑倒在冰麵上頭,身側的落雲半點沒察覺她的異樣,還不住出言提醒她注意腳下。

  顧長鈞立在窗前,雪下的更大了,從十月起,這雪三五天就飄一場,這些日子,竟未曾停過。

  北鳴垂手走了進來,回道:“侯爺,趙曦王振兩個把葉公子送了回去,葉公子醉的厲害,不聽勸,許是動了點兒粗……”

  顧長鈞麵上凝了抹冷笑。

  北鳴又道:“遞了侯爺的帖子,葉大人說,叫謝過侯爺。還說,請侯爺放心。”自是嚴加看管,再不會叫葉昇騷擾了顧小姐了。

  顧長鈞嗤了聲:“放心?”若非葉家有意汙那女孩名聲,難不成,還真是那葉昇為美色所迷做的糊塗事?

  腦海裏忽然浮現起一個絕美的影子。

  那樣的容色,也難怪。

  幾年沒在意,昔日那個豆芽菜一樣瘦小枯黃的女孩兒,已經亭亭玉立長成了一朵絕豔的芙蕖。眼角眉梢的媚意藏都藏不住。跪在人麵前,垂下頭去,那一截雪也似的頸子……

  顧長鈞負著手,眼望窗外的大雪久久不言。北鳴怕擾了他思緒,悄聲退到外頭。隱約聽裏頭傳來一聲長歎。

  “雪這般下法,怕是不祥之兆……”

  作者有話要說:  顧長鈞:想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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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一語成讖。

  五日後,龍案上飛來無數封折子,因降雪成災,已經有不少縣鎮出現凍死凍傷、積雪壓倒房屋、冰雪封路妨礙城中糧食補給等情況,地方官上表奏請朝廷支援。

  顧長鈞受命主理賑災事宜。

  城隍廟前,連夜搭起了成片的施粥棚子。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設了施粥的點位,安平侯府隻得二夫人陳氏一個婦人張羅。

  這種粥棚是各家博得好名聲的秀場,也是交際的好去處。就有不少湊上來的媳婦子笑著要幫陳氏的忙。

  災民多,外頭的糧食運不進城,米價奇貴,百姓賣兒賣女都換不來幾升糧食,每個粥棚前都排著長龍,還有不少人因爭搶位置打起架來。四周的護衛忙於維持秩序,就這樣也擋不住排隊的人擁擠,蜂擁在攤點前頭,張口喊餓,焦急地催促叫快給吃的。

  陳氏帶了十來個侍婢小廝,竟都忙不過來,那些個上前來說要幫忙的太太奶奶們就伸出養的白嫩柔膩的纖手去遞碗分糧。

  陳氏才鬆了口氣,側旁又插進來兩個熟識的太太,笑著跟陳氏打招呼,陳氏忙打起精神:“喲,杜姐姐,李三夫人,是您們。”

  那杜夫人出自禮部員外郎杜大人家,身份貴重,陳氏請她坐了,三人在四麵透風的棚子後頭捧著手爐靠著炭盆取暖。

  杜夫人道:“侯爺這回賑災,要走不少地方吧?聽說昨兒啟程的?老太太可心疼壞了吧?”

  陳氏噯了聲:“可不是?這天寒地凍的,還要鑿開冰道往那受災的地兒跑,老太太雖不忍,但侯爺是受皇命去救助百姓的,自是隻有支持。”

  寒暄了幾句,杜夫人道:“我原不該說這話,你我多年姐妹,沒道理替別人出麵難為你。也是瞧那葉太太十足可憐,我這心哪,實在是不落忍,你別怪罪,我隻代她一問,咱們鶯丫頭,和小九真沒可能嗎?”

  陳氏笑容一僵。這種話她可不好答。她丈夫是庶出,老侯爺去後,沒分家已算老太太仁慈,叫她娘兒還能靠著侯府這棵大樹在京城過著人上人的日子。真要跟到蜀地的任上去,還不知得吃多少苦。她明麵上管著家裏的鑰匙,其實走賬入庫迎來送往都不用她拍板,下頭的管事都是老太太原先的人,侯爺沒提換人的事兒,她也不敢開這個口。家裏頭客客氣氣地敬著她,侯爺肯下本精心培養著她兒子顧麟,她已滿足了,哪還會找不痛快非要幹預那些事兒惹侯爺和老太太不快?

  陳氏笑容曖昧,杜夫人自是心下明白,隻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唉,妹子你別怪我,這人上了年紀,就容易心軟。葉太太偷偷找我哭訴,為著上回小九衝撞了侯爺的事兒,葉老爺請了家法,打得人半死不活,饒是這樣,還不肯鬆口,咬定說非鶯丫頭不娶,氣得葉老爺當時心悸就發了。你說說,這不是造孽嗎?那孩子我瞧大的,斯文有禮,乖巧懂事,什麽事兒這樣違逆過家裏頭?”

  “葉太太心疼的不行,背著她家老爺來求我問句話。侯爺不鬆口,咱們都明白,以鶯丫頭的條件,就是立個王妃側妃也使得。隻是那孩子挨了打,傷勢重,高燒不退人都迷糊了,水米不進,已經瘦脫了相。侯爺不在家,您做主安排鶯丫頭出趟門,隔著簾子勸那孩子一句也成,不必照麵兒,咱們都跟著,於聲名無礙的……”

  這意思,是要她瞞著侯爺跟老太太私下安排周鶯去哄那葉昇?說是不照麵兒,話都說上了,還無礙名聲?

  陳氏心裏犯嘀咕,麵上卻不表,噙著笑道:“這大冷的天兒,老太太出不了屋,時時是那丫頭侍奉著,片刻少不得。且你瞧咱們這一攤子事兒,哪有半點空閑的?葉公子年輕,一時想不開罷了,家裏頭多勸勸,也就好了。誰還沒個犯糊塗的時候呢?”

  陳氏話鋒一轉,又說回了這賑災的事上來。杜夫人幾回想再提葉家,都被她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

  陳氏好容易摘脫自己,在回去的轎子上跟貼身嬤嬤抱怨,“……這不是給我挖坑?叫我出麵去助葉家?想得倒美。你聽聽,她說那些話,哪像個高門媳婦兒該說的?鶯丫頭再不濟,也是咱們安平侯府正經小姐,葉家什麽東西,還想賴著咱們侯爺不撒手了?”

  餘嬤嬤歎道:“還不瞧著咱們鶯姑娘是抱養的?覺著不貴重。”

  陳氏輕哼一聲,笑了:“抱養的也是咱們侯爺的侄女兒,老太太疼成這個樣,任誰瞧不像親生的?眼瞧著鶯丫頭十五了還沒議親事,不就是舍不得,想多留兩年,也多挑挑撿撿,尋個好的孫女婿?”

  餘嬤嬤眉頭凝了起來:“老太太確實有些偏疼過了。”還有一句話她沒敢說,若是那鶯姑娘的嫁妝厚重,分走侯府許多東西,將來麟少爺能得的,不就更少了幾分麽?

  陳氏回家去,將今日賑災的事撿著要緊的跟老太太說了。周鶯捧藥進來時,陳氏的眼睛就一直緊盯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不已。那葉昇也不是沒見識的小子,今年二十二了,在戶部做個主簿,也有些才華,不然前頭家裏的大老爺怎會引為得意弟子呢?隻是這才華入不了侯爺的眼,瞧姑娘這樣,似乎也沒怎麽掛心,也不知將來要聘個什麽樣的人,才合他們的意呢。

  顧老夫人用了藥,瞧了眼滴漏,道:“長鈞去兩天了,也不知到沒到怡州。”

  陳氏手裏捏了個美人捶,輕輕替顧老夫人捶著腿,“早呢,路不好走,又帶著輜重,走不快的。我瞧侯爺這回得年關前才回得來。”

  陳氏的猜測不錯,一連一個多月,顧長鈞都在各地奔忙著,朝廷撥的款銀和物資有限,他便在當地籌款,逼那些富得流油的土皇帝開倉放糧,威名一路揚出去,從前不知他名頭的人如今也都知道了。

  附近的各縣情況好轉,房屋倒塌的民戶都被集中安置起來。顧長鈞回京複命,於臘月十二清晨進了皇城的安定門。

  京城受災情況不嚴重,再有十來日就是年節,街市已經熱鬧起來。

  從宮裏出來,顧長鈞匆匆回到宜春巷,一進錦華堂的院子,就見廊下站滿了人,二嬸房裏的侍婢,青蘿苑的丫頭,皆候在外,見他來到,齊齊蹲身拜下去。

  顧長鈞腳步不停,直跨入內。

  簾櫳輕晃,顧長鈞高大的身影入目,老夫人驚喜地從炕上坐了起來。

  “母親安坐,兒子給母親請安。”許久不見,顧長鈞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老夫人眼睫濕潤,忙不迭地叫人去扶他起來。

  屋裏的侍婢正奉著茶,老夫人手邊就是周鶯,總不好是陳氏這個做嫂子的去扶。周鶯抿了抿唇,無奈地湊前一步。

  手堪堪虛伸過去,顧長鈞已行畢禮站起身來。

  眼前明晃晃一道雞血石鐲子,空空蕩蕩掛在細白的手腕上。白嫩的指尖修長,指甲並沒有塗顏色,清清爽爽剪得很整齊。

  入目隻是一瞬,轉眼顧長鈞就拋開了。母子倆分座炕桌兩側,陳氏陪在下首,周鶯在她身畔立著。

  顧長鈞飲了半盞茶,陪老夫人說會兒話,便告退出來。

  老夫人叫周鶯送他,廊下,顧長鈞頓住步子,手摸進袍子裏,取了一方絹帕出來。

  他回頭,伸手將東西遞給周鶯。

  周鶯懵怔住了,疑惑地抬起水盈盈的杏眼望著他。

  雪花細細碎碎地落下,風聲很淡很淡,像顧長鈞壓低的嗓音。

  “上回,勾在了氅衣上頭。”行至半途才發覺,便用絹帕裹住收著了。至今日才有機會遞還。

  見他眸色稍顯不耐,周鶯不敢遲疑,忙雙手將他遞來的東西接過。

  顧長鈞揚長而去。獨留周鶯立在階下,攤開手掌,一塵不染的霜白色絹帕被風拂開一角,帕中赫然躺著一隻小巧的珍珠耳璫。

  是她不知何時遺落的那隻。

  原來,竟在他那裏麽?

  山長水遠,他走了一個多月,這東西,就一直收在他懷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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