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5773
  周卿玉不知兩人心中所想,施施然回了院落。換了一身幹淨衣物,沒在主屋見到夏淳的身影也尚未發覺不對。捧著茶水淺淺押了一口,隻念及回府之時張嬤嬤臉色不對。令人招來張嬤嬤,問她到底有何事要稟。

  張嬤嬤當下往地上一跪,沉重道:“主子,夏姑娘被夫人打發去莊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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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這是第一次,玉明軒的人親眼所見周卿玉如此失態。從來都不為外物所動的公子, 怒起竟然如此驚天動地。大晚上, 蒹葭院和鬆和院兩院早已歇下都被驚動了。溫氏親自趕過來,張嬤嬤等人趴跪在地仿佛被魘住似的, 動也不敢動。

  少傅端坐在玫瑰椅上,鬢發微亂, 臉色極其難看。一隻手耷拉著椅子扶手, 白皙修長的手指無力地舒展,鮮紅的血正順著手指骨節一滴滴地往下滴。方才失態之下用力捏碎了杯盞,瓷片碎粒嵌進手心, 淩風正小心翼翼替他清理傷口。

  溫氏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但不打招呼送走他的屋裏人理虧在前,正輕言軟語地給他解釋送走夏淳的緣由:“蘇家姑娘馬上就要入府了,我周家也該擺出態度來。”

  少傅鴉羽似的眼睫低垂, 在眼瞼下暈出兩團青黑, 他此時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尊冰雕。平日裏如玉的氣質早已蕩然無存,少傅抿著唇, 整個人仿佛一把冷峭的利劍在彰顯被人冒犯的鋒利與戾氣:“若隻是為討好蘇家姑娘,這門親不要也罷。”

  “玉哥兒!”溫氏當即厲喝,“你非得為一個玩意兒鬧到這種地步?!”

  “兩家在定親之時, 早已言明情況。”少傅沉靜的雙眸因為憤怒揉碎了刀光, 亮且森冷,“兒子房中有人蘇家早就知曉的。定親之時不提,臨近成親卻膽敢伸手進兒子屋內, 處置兒子的女人,簡直狂妄!”

  溫氏氣急。這哪裏是蘇家人提的,是她盼著兒子兒媳婚後和睦與老夫人商議後做的主張:“蘇家並非那等出爾反爾的人家,你自小聰慧,非得在這事兒上看不清?”

  “夏淳是我的女人!”

  “那你待如何?”溫氏雖溫婉,在這件事兒上卻由不得周卿玉任性,“娘送也送走了,難不成自打嘴巴接回來?!”

  周卿玉的臉瞬間就鐵青了。

  ……

  鬧到最後,母子倆不歡而散。溫氏負氣離開,周卿玉看著一地狼藉沉默。

  半晌後,他起身去了夏淳的屋子。

  屋裏小半月沒住人,裏頭是丁點兒人氣也沒有了的。少傅自然知曉溫氏這番動作的用意,不過是怕他深陷其中壞了夫妻情分。隻是他驟然聽聞夏淳被送走心中實在憤怒,一時間無法接受。他自認自己並非寵妾滅妻之人,母親何必做得那般決絕?

  心裏湧動著古怪的情緒,似憤怒又似難過,少傅頗有幾分不知所措。這等情緒他從未嚐過,此時隻覺得心口好似梗著一塊,無論如何都順不了氣。

  少傅在冷清的屋裏坐了小半刻鍾,敲了敲桌麵,一個黑色身影悄無聲息落下來。

  “去莊子上瞧瞧,”少傅冷冽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仿佛初春化冰的河水,“夏淳如今是什麽狀況,明日我要知曉。”

  黑衣人無聲地應諾,消失在黑暗之中。

  六月初已經臨近夏日,夜裏又悶又熱,似乎將要下雨,耳邊充斥著聒噪的蟲鳴。明月高掛空中,皎潔的月色如流水鋪灑下來,為屋內屋外披上一層白紗。少傅心口實在鬱鬱,連日來的勞神原本該困乏,此時卻輾轉反側無法安眠。

  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於是起身去窗邊坐下。這時候天邊黑雲攢動,忽地一陣涼風,夾雜了土腥氣吹進屋內。少傅隻著了單衣,眉頭緊皺地靠著窗棱發愣。

  不知過了多久,嘩啦啦的雨水降下來。悶熱消除,雨水打濕了少傅的衣擺,他不為所動。雙目盯著遠邊一處黑影,再抬眼看向窗外時天邊晨色熹微,一晃兒已經是次日。

  吹了一夜風,淋了一夜雨,少傅難得憔悴。

  此時頂著一雙青黑的眼圈兒靠坐在書房窗邊的軟榻上假寐,垂落的手正無意識地把玩著一個綁著彩帶的玉葫蘆。仔細瞧,與夏淳那個的玉葫蘆是一對兒。骨節修長的手還綁著繃帶,少傅抿著唇,臉色青白,眉眼之中的冰雪之色至今未消。淩風淩雲等貼身伺候的知他心中不愉,都自覺地緊著皮,生怕一不小心再觸他黴頭。

  臨近午時,派出去的人方回府稟告。

  被送出府的夏姑娘並不在莊子上,出府當日,夏淳的馬車在京郊遭遇盜匪,半個月之前早已不知所蹤。話音剛落,少傅手中的玉葫蘆的彩帶應聲而斷。

  他呼吸一滯,倏地睜開了眼,站起身。冷冽的視線如利劍刺著地下跪著之人,他此時的嗓音仿佛三九天的寒冰:“混賬東西!都是怎麽做事的,夏淳失蹤為何現在才報!!”

  暗衛頓時伏拜下去,他們也無辜著,夏淳在府上雖得公子寵愛,但論其身份確實不過一個通房丫鬟。公子再是看重,一旦打發出府了,誰也無法擅離職位緊跟而去。可這話他們不會辯解,少傅如今正在氣頭上,他們自然是低頭認錯。

  周卿玉捏著玉葫蘆的手用力得發白,心裏悶了一夜的不知名情緒燎原一般迅速蔓延開。

  他又怒又驚,困獸一般,心口還夾雜了說不出口的慌亂。夏淳那蠢丫頭雖說性子鬧騰還蠢笨,但正值青春貌美,又天生一幅妖嬈絕麗的皮囊,最是打眼不過。離了他身邊……少傅根本不敢想象夏淳會遭遇什麽。

  “來人!”周卿玉怒極,驚慌之下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立即吩咐下去,找。便是將京城方圓百裏翻過來,也給我把人找出來!”

  這話一說完,少傅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卿玉一倒,周家闔府上下都慌了。周卿玉自小練劍,身體健壯,生病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溫氏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送走夏淳這點事兒,周卿玉竟會急得病倒。當下不敢再拿喬,慌慌張張便趕來玉明軒。

  出府做客的周老夫人得知了消息匆忙忙趕回,周卿玉早已燒得神誌不清。

  溫氏急得要命,大夫請了一波,周卿玉吃了藥又發起了高熱。人躺在榻上,臉色都青白了。周老夫人一看金孫這般,連聲地斥責庸醫害人,趕緊拿了玉牌去宮裏延請太醫。

  當真是不生病的人一病便來勢洶洶。周卿玉高熱一起,神誌漸漸就陷入昏沉。

  太醫匆匆忙忙趕來,少傅已經神誌不清了。屋裏的冷水換了一盆又一盆,少傅咳嗽不止,高熱不退。病症有一誘因就引發了一連串的病症。

  太醫說是連日太過勞累又風寒入體,急怒之下方引發了高熱。輪到夜裏,周卿玉又引發了肺熱。唯恐燒傷了心肺,太醫這一夜都沒敢離開,衣不解帶地守在周府。高熱的症狀若不降下來是十分凶險的,畢竟燒久了,再強壯的人也會被燒成傻子。

  動靜鬧得大,周老爺子趕回來,問詢事情緣由頓時氣急。連聲地斥責溫氏婆媳做事魯莽。直言玉哥兒自小聰慧,做事自有章法,他的後院他自己安排便是,哪裏由得旁人的手伸那麽長。溫氏直被訓斥得麵紅耳赤,不敢狡辯,抹著眼淚方後悔了起來。

  燒了一天一夜才醒,再睜眼,少傅人眼看著就清減了許多。

  溫氏也不敢再拿喬,紅著眼睛便說了句:“玉哥兒若實在喜歡,隻管把人尋回來便是。”蘇家姑娘再好,還是她兒子最重要。

  周家的這些動靜,自然逃不過一直關注著周府的定北王府。不過周家上下規矩嚴,周老夫人又下令不準外傳。旁人隻知少傅連日忙碌,這一回府風寒入體臥病在床,怕是沒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於是兩家商議,將這婚期給往後延了。

  蘇家兄弟還上門探了病。嫋嫋的青煙打著旋兒地升起散開,窗外陽光映照著翠竹,將綠意揉碎在窗邊人脖頸之間。少傅彼時披著單衣,手持一把竹簡端坐在桌邊。一雙寒星目,眉眼之中盡是冰雪之色。

  蘇家兄弟見狀一愣,從前隻覺得這妹夫性子疏淡,如今覺得他整個人隻剩下冰冷了。不過即便是冰冷也是冰肌玉骨,風華絕代。

  蘇家兄弟並未與少傅多聊,放下禮物又囑咐他多歇息便回了府。蘇皖聽聞周卿玉確實病了很重,心中十分擔憂。蘇哲毅想起光華之下宛若冰雪雕成的冷淡公子,再看眼下自家妹子滿心滿眼都是那男人的憨傻模樣,兩廂一對比,心中頓生了幾分不愉。

  看周卿玉的模樣並不愛重他妹妹,這樁親事若成了,皖皖怕是要吃不少苦頭。

  少傅不知蘇家人心中所想,隻聽暗衛來報,發現了一件事。

  夏淳失蹤,似乎並非是路遇綁匪,而是人為。除了尋到夏淳丟失的那幾箱行李,出城的痕跡被抹得一幹二淨。不僅如此,小彩蝶接連兩個月出府典當財物,采買物品之事,也被暗衛一樁樁一件件記下來遞到少傅的桌前。

  少傅仔細地翻看著夏淳主仆這段時日私下裏做的樁樁件件事兒,冷笑的同時,心裏頭一股火就竄上來。紅木的桌上,還擺放著十來件被暗衛贖回來的首飾和東珠。三步以外,還跪著七八個跟夏淳往來過的生意人。

  少傅‘嗬’地一聲冷笑,豔紅的嘴角緩緩勾起。似乎是不知該怒還是該笑,他森然道:“好得很!好得很!那個混賬玩意兒!”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嗬嗬感謝在2020-01-08 01:17:11~2020-01-08 17:47: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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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事情的線頭牽出一點,再查夏淳的行蹤便輕而易舉。少傅看著呈到跟前的樁樁件件事兒冷笑不止。沒想到那混賬玩意兒還挺能耐, 不聲不響地居然給他搞了這麽多小動作。房產都暗中置了兩處, 年紀不大膽子倒不小,竟給他玩起了狡兔三窟的把戲!

  蘇家在裏頭摻和的事兒姑且不提, 他自會把賬一一算清楚。知曉夏淳人在何處,少傅當夜到底是睡了一個好覺。

  夏淳不知少傅已經知曉她人在何處, 這日一大早起身, 她隱隱有種事情大條的錯覺。

  從昨日起到現在她是吃什麽就吐什麽,原以為昨夜裏吹風肚子受涼。但捧著痰盂的小彩蝶神來一筆嘀咕了一句‘姑娘的葵水好似晚了小半月未至’,夏淳頓時跟澆了一盆冰水似的透心涼。她憶起臨走前鬧得那一番動靜, 頓時滿腦門的冷汗:“……”

  宋嬤嬤插花的手一頓, 扶著瓶子目光緩緩看過來。

  夏淳嘴角抽搐般地蠕動了幾下,擠出一個顫巍巍的笑:“嬤嬤,你給我用的那個藥是會造成葵水時準時不準的對吧?就那個調理不孕不育的藥?”

  宋嬤嬤的語氣有些不太確定:“可主子在兩個多月前葵水就正常了……”

  說著, 她不知是喜還是憂的盯著夏淳的小腹, 漸漸放出了綠光,仿佛這裏頭揣了個金蛋蛋。

  夏淳被她這綠眼神給唬得夠嗆, 扶著胸口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不不不,不可能。你別這麽看我嬤嬤,大夫都說了我這輩子注定子嗣艱難。就算你給我調理的法子有用, 不也說過沒吃個三年五載的藥絕對好不利索?不可能的, 住腦,絕對不可能!”

  宋嬤嬤:“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事無絕對, 若有萬一呢?是不是?姑娘年輕,公子身子骨又是一等一的健壯。若湊巧就趕上好時候,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覺得我這人點兒背,沒那種好運氣。”

  宋嬤嬤的笑容頓時意味深長了起來。

  夏淳:“……”

  小彩蝶在一旁縮著脖子,聽得心裏頭一團的火熱。

  她左看看夏淳,右看看宋嬤嬤,一顆心小心翼翼地鼓噪了起來。不情不願寫滅的CP魂隱隱有死灰複燃的跡象,她舔了舔幹澀的唇,小心翼翼地與宋嬤嬤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燃起相同的火熱:若她們家姑娘當真有了身子,那就是命裏注定與公子的緣分不該斷絕!

  眼珠子咕嚕嚕轉一圈,小彩蝶忽地跟屁股後頭著火似的抓起小荷包就往外衝:“姑娘您且等著,奴婢這就去請大夫來!”

  一溜煙跑走,夏淳嗅著痰盂裏酸臭的氣味兒,忍不住又幹嘔起來。

  大夫來的很快,主要是小彩蝶跟催魂似的催不停。老大夫才將將進了院子就被火急火燎的宋嬤嬤給迎進去,夏淳懶洋洋地躺在榻上,感覺整個人被掏空。屋裏充斥著一股酸味兒,宋嬤嬤開了窗,還有些散不去。

  把脈的時辰並不長,夏淳仿佛等了一個世紀。

  就見老大夫換了兩次手號,須臾後摸著胡子就笑眯眯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脈相如珠般圓滑,穩健有力,確實是喜脈。”

  宋嬤嬤心中一喜,連忙就塞了個一大錠銀子過去。

  夏淳卻仿佛一道悶雷劈中腦門,整個人泄氣地癱倒在榻,都萎靡不振了。她這輩子才十七歲就懷了孕,周卿玉那個衣冠禽獸!

  衣冠禽獸此時以帕掩唇矜持地咳了兩聲,殷紅的嘴角掛著冷颼颼的淡笑。淩風淩雲默契地對視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地充裝兩根沒有靈魂的木樁子杵在門口。自從知曉夏姑娘在外無危險,公子這纏綿病榻的情況便有了飛速的好轉。

  少傅這一病,病了將近一個月。如今能起身了,便專心處理起這段時間堆積的公務。

  周蘇兩家的婚事因少傅病重被延後,因事發突然,延後到什麽時候,並未給出明確答複。蘇家心急,使人上門來問詢過幾趟。溫氏這段時日因擅自處理兒子後院之事鬧得母子之間有些別扭,因此蘇家的事兒,便沒再拿到少傅跟前來提。

  溫氏不提,周卿玉便也跟從不知曉此事似的不曾問起過。蘇家試探了幾次,沒得到想要的回應,蘇家人還未如何,蘇皖本人心生焦灼起來。

  時人都說一見周家玉公子誤終身。蘇皖從前嗤之以鼻,隻覺得耽於小情小愛的女子當真俗不可耐。然而自她自己見過周卿玉後方有了感同身受,蘇皖不得不承認,她自己也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她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周卿玉一個人。少傅病了這一個月,蘇皖在蘇家吃不下又睡不香,眼瞅著就瘦了一大圈。

  蘇家人見狀心疼不已,對周家遲遲不給回應的作為漸漸就有了不滿。

  蘇哲毅安撫著憔悴了許多的妹妹,又想起周卿玉那個被送走的絕色美人。周卿玉在查夏淳的蹤跡他是知曉的,病重之下還不忘找人,蘇哲毅心裏的那點不愉便漸漸放大,越來越盛。但這些事,對著滿臉期盼的蘇皖他又說不出來。

  一來二去,蘇哲毅心裏頭就梗了一口惡氣。早晚把這親事給攪黃了!

  蘇家心中做何想,周卿玉並不在意。

  事實上,這樁親事若非家中要求,並不會發生。以周卿玉的意願,至少如今他並沒有娶妻的打算。之所以會答應,無關風月,不過一族宗子的職責所在。

  這話說的未免冷血,但也是實情。周卿玉是個性情寡淡的,自小到大都沉靜持重,輕易不會被誰挑動心扉。他自懂事兒起,因著嗅覺異常,從未對女子起過興致。除了夏淳那混賬鍥而不舍地往他身上貼,又恰巧避過他的毛病,旁的女子他是慣來吝嗇去看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