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5485
  她這一說,榕樹下又是一片唏噓。

  馬六嬸子說得那公子哥兒,她們是還沒瞧見。這不山裏難得有點兒事兒,這些好事的婆子婦人就惦記上了。一空兒就去阿花家院子瞄上兩眼。周卿玉的樣子他們是沒瞄到,倒是把隔壁山頭葛家村的葛二牛給瞄到了。

  葛二牛是真心歡喜阿花的。

  這麽些年,阿花在村裏名聲再好,也抵不住命硬克夫克母的名頭。尤其三年前林大夫一跤摔死,阿花命硬一說就更傳的有鼻子有眼了。葛家村與馬林村離得近,自然也都聽說了。

  這名聲都沒能嚇到他,葛二牛隻覺得阿花命苦,更憐惜她。求了家裏大半年才得了葛老三鬆口,還塞了銀子特地請嘴最厲害的旺山家的上門保媒。滿心盼著能得來好消息,誰成想還交上惡了。葛二牛是個死心眼,得了拒絕不死心,親自來問。

  他來的巧,阿花正巧就在。

  葛二牛扛著山裏打的大半扇的野豬並著一大.麻袋的山貨,一大早找來。夏淳迷迷瞪瞪地蹲在井邊兒梳洗,抬頭就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國字臉漢子巴巴地站在院子外頭。

  腳下放著兩個框,一個框裏紅殷殷的堆出來,似是什麽新鮮的果子。另一個框鋪了稻草木屑,百來個雞蛋。雖沒能一身簇新,倒也十分齊整。許是怕山裏露水打濕髒了衣裳,褲腿利索地卷到膝蓋。曬得黑不溜秋的,見人齜牙就笑,一口白牙,一股子憨厚淳樸勁兒。

  夏淳眨巴兩下眼睛,把嘴裏涑口的水吐出去,扭頭看蹲在一旁扒拉草藥的阿花。

  阿花似乎也瞧見了,嘴角拉下來,一臉不高興。

  夏淳這幾日沒怎麽跟她說過話,本就不大親密。這一看就是私事兒,她再好奇也不可能多話。眼睛在阿花跟黑臉漢子身上來回兩次,端著洗漱用具進屋了。

  葛二牛滿心滿眼都是撥弄草藥的阿花,沒留心井邊兒蹲著的夏淳。見人走了,他忙將背上的東西放下來。半山野豬放下來,地上都要震一震。這黑臉的漢子見阿花皺起了眉,連忙把東西拎遠些。百來斤的肉,他一拎就拎起來,跟拎把蒲扇似的輕易。

  阿花小臉兒布了一層寒霜,聲音冷淡中帶著一絲驚慌:“你來做什麽?”

  她嗓音壓得低,但話卻清清楚楚。

  “我來給你送點兒東西,”葛二牛見她臉色不好,心裏慌,忙退後幾大步。虎背熊腰一黑臉漢子恨不得能縮成一團,巴巴在籬笆外頭喊人,“你一個姑娘家,沒個靠得住的人照顧,日子過得也苦。這是我昨天打的野豬,給你送半扇來。”

  “拿走!”阿花的臉色更難看了,她一麵做賊似的往東屋的窗戶瞟去一麵聲音壓得更低。那小臉黑得怕是能刮下來三層黑灰,忙說,“我不要!快走!”

  葛二牛頓時就急了,抓耳撓腮的,偏又不會說好話。

  “阿花你別氣!我就是來瞧瞧!”他看著院裏花一樣的姑娘,被她冷言冷語的說的又難過又不知所措,“你要是不喜歡,我我,我站遠些說……”

  他一急,嗓門兒就大。山裏人本就嗓音響,這一拔高跟悶雷似的。

  阿花頓時就氣紅了臉。一麵氣得要命一麵又不敢聲張,做賊似的扭頭看東屋。見那正對著籬笆的窗邊沒有她想見的人,扭頭抓起一塊石頭就砸:“你給我走!我林家不歡迎你!東西也給我帶走!不要!”

  夏淳眼珠子咕嚕嚕的轉,忍不住扭頭去打量拿了一本醫書翻看的周卿玉。

  少傅的傷已經好很多,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以外,已經能四處走動了。這小半月來,他每日早晚都要去當初掉下來的山崖邊瞧一瞧,又或者去林子裏頭轉一轉,看有沒有自己的人尋來的痕跡。至於馬林村的流言以及阿花姑娘的情思,他是丁點兒都不關心。

  夏淳咂咂嘴有些佩服,到底多強大的定力才能無視外頭的一切。好歹阿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怎地就可以做到如此的無動於衷?

  周卿玉翻動一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夏淳又抬頭看一眼,外頭阿花已經出了籬笆。不知跟那漢子說了什麽,小臉兒上都是冷酷之色。夏淳這絕佳的視力,清晰地看到五大三粗的漢子眼睛都紅了。可憐地搖搖頭:“襄王有夢聖女無心啊……”

  “有閑工夫看熱鬧,不如替我辦件事?”

  夏淳坐直了身體。

  “不出三日,我的人會尋到這處,你且去跟阿花姑娘要幾味藥材。”說著,周卿玉從袖子裏掏出一片葉子。

  夏淳接過葉子,葉子上不知用什麽材質的東西,寫了許多字。再一次看到令人頭禿的陌生字體,夏淳苦惱地抓抓腦袋,終於認可了自己文盲的事實。

  “公子是想做什麽?給馬林村的人下藥?藥死這群見過你的人?”夏淳的腦海這一瞬間閃過無數個畫麵,好奇心頓時被挑起來,“畫本子裏不都這麽寫嗎?大家族貴公子遭人刺殺跌落懸崖,流落小漁村被漁女救起,與漁女春風一度,百般纏綿。誰知傷好之後翻臉不認人,怕行跡泄露,離開之前屠戮全村不留一個活口?”

  周卿玉嘴角一抽,抬眼看著她,臉色有些泛青。

  夏淳看著他一臉無辜。

  周卿玉:……如果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他當真想一巴掌拍死這個蠢貨!

  夏淳這一瞬間完全心領神會了少傅的蠢蠢欲動。抬手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十分識趣地換成一張燦爛的笑臉。

  周卿玉吐出一口氣,低頭繼續翻動醫書。

  窗外的戲碼已經上演到阿花拿著棍子趕人,黑臉漢子傷心欲絕,丟下東西依依不舍地離去。夏淳意猶未盡地看著阿花進了院子,眼睛就又落到周卿玉手中的書上,她湊過來,“公子你是不是要自己配藥?”

  周卿玉不理會她,鴉羽似的眼睫在眼瞼下暈出兩團青黑,光影交雜下頗為惹人憐愛。

  夏淳目光在他麵上流連,又落到周卿玉猶如朱墨點綴層層暈染的唇上,心裏撇嘴。要不是看在美貌上,她才懶得熱臉貼冷屁股。看了許久,心裏仿佛有個貓爪子撓得她心癢。忽然,她口出驚人道:“公子,你給奴婢嚐一口如何?”

  虎狼之言再一次在耳邊炸響,周卿玉差點沒被自個兒口水給嗆到!

  他刷地抬起頭看向夏淳,一雙眼睛瞪得能脫眶。麵紅耳赤,不可置信,最後惱羞成怒:“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夏淳對上他瞪得快射出利刃的眼,當然沒膽子再說一遍。但不妨礙她就勢低頭,快準狠地對著周卿玉的唇啄了一下。然後不等身後人暴起,撒丫子狂奔:“公子你莫著急,奴婢這就替你去要!”

  說罷,桃之夭夭。

  周卿玉看著晃動不休的門簾,抿了抿嘴唇,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莫名發麻。

  拿藥材不難,何況是周卿玉要的。阿花雖然不樂意搭理跟夏淳,但為了周卿玉的要求,難得給了夏淳一張笑臉。她眉目舒展地看著夏淳,對絕色嬌美的夏淳不識字這點十分滿意,當即心下更堅定了今夜要做之事的決心。

  眼睜睜看著夏淳拿著藥包回了東屋,阿花繞到屋外,透過窗看著屋中晃動的人影兒,深吸一口氣。轉頭進了屋,偷摸撿了幾味藥材,放入正汩汩冒著熱氣的藥罐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左右帶新人,加班太晚,星期六補上!!愛你們!!

  第二十五章

  酉時剛過,又下了一場雨。

  夏淳蹲在門前看著潑天大雨將黑夜隴上一層迷霧, 有些詫異天都黑了阿花姑娘還沒有去她借住的人家, 卷著衣袖在堂屋裏分揀草藥。大晚上的天又再下大雨,無處可去, 夏淳瞄了幾眼後,沒忍住湊過去:“阿花姑娘今夜不去彩霞姐家夜宿?”

  “嗯, 下雨, 不大方便。”阿花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她似是沐浴過,身上那股子狐臭的味道淡了不少,隱隱有一股花香。

  夏淳看了一眼天色, 外頭大雨越下越大, 沒有停的意思,點了點頭。

  屋裏點著煤油燈,風大雨大的, 穿堂過, 吹得燈火左搖右擺,晃得眼暈。夏淳蹲她旁邊, 一邊學著阿花的動作將相同的草藥扔到一個框裏一麵沒話找話道:“咦,阿花姑娘是用花瓣泡澡了嗎?這味兒很好聞呢。”

  阿花分揀的動作一滯,低垂的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隱怒。她自然是知曉自個兒身上有味兒, 比不得夏淳這等大家出身的養得仔細, 噴香又講究。但她心裏明白歸明白,卻聽不得旁人提及。夏淳這一說,阿花就覺得她是意有所指, 心中頓時十分惱火。

  阿花抬起頭淡笑了一下,握住夏淳的手:“分揀草藥這事兒就不勞煩夏姑娘動手了,這草藥是剛曬的,上頭還沾著不少泥土,弄髒了你衣裳就不妥了。”

  夏淳看了一眼她再看一眼自己。她這身衣裙是穿的阿花的,穿了兩三天,也不算多幹淨。不過阿花顯然是不樂意她湊她太近,夏淳於是嘟著嘴就站起來。

  阿花卻有些壓不住這股火氣,目光在夏淳身上轉了轉,眼睛就有些紅。

  不屑又忍不住嫉妒。

  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夏淳其實就是周公子的丫鬟。至於伺候什麽的,想起那日她將兩人帶回家中這狐媚子穿得那身不三不四的衣裳,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定然不會是什麽好出身。阿花麵上不露,心裏卻頗有些瞧不起夏淳。

  她好歹是個良籍,哪怕守了望門寡,也是正正經經的姑娘家。這姓夏的狐媚子行跡放.蕩,就是個床榻上伺候過一兩回連名頭都沒有的下人。若非有幸跟周公子一同掉到這山穀,周公子那般清貴之人,怕是連看她一眼的興致都無。

  心裏這般想著,阿花麵上還是柔柔的:“夏姑娘,奴家在廚房裏給周公子和你都煎了藥。你若是得空,不若去瞧瞧藥可煎好了。”

  周卿玉和夏淳都受了傷,這些時日傷勢雖好轉許多,但藥還得吃上一陣子。煎藥都是阿花親自煎的。一來夏淳認不得藥材,二來夏淳控製不好火候。煎藥不好是會影響藥效的,夏淳沒在這個上麵跟阿花大夫爭辯,自然都是由阿花來。

  “上頭搭了棉布的是周公子的,沒搭棉布的是夏姑娘自個兒的,莫弄錯了。”

  夏淳應了一聲,抓起牆角的傘撐著跑進雨裏。

  廚房兩個小爐子上都溫著藥罐,柴火已經熄了,還剩點兒火星子劈啪炸響。夏淳拿塊濕布拎起兩邊的藥罐,分別倒到兩個碗裏。結果剛倒碗裏,她轉個身就忘記哪個對哪個。都是傷藥,味道差不多,她聞不出來就不知自己該喝哪一碗。

  夏淳抓了抓腦袋,想著反正阿花就在堂屋,一會兒問問阿花,她也就一起都端過來。

  大雨天兒的行走很不方便,尤其鄉下山村裏頭沒鋪石板路,一腳踩下去濺一腿的泥水。夏淳一麵護著藥一麵撐著傘,就堂屋到廚房這一小節路都走了半天。

  人到堂屋,阿花不知幹什麽去,不在。

  夏淳眨了眨眼睛,想著反正都是傷藥,藥效大差不差。眼睛在托盤上來回猶豫,選了一個聞起來稍微好一點兒的一口幹了。剛放下碗就聽到東屋裏頭的清冽的山澗泉水的嗓音低低喚了一聲‘夏淳’,她於是就這麽端著藥掀簾進去。

  周卿玉正在燈下看著什麽,神色頗有些嚴肅。

  夏淳小心地將傷藥放到桌上,繞過周卿玉的時候伸了下腦袋瞟了一眼。燭光下,少傅的手指皙白修長,均勻的骨節仿佛能捏到人心口,叫人垂涎。此時他正在看一張手指粗細的紙條兒,上麵寫了極小的兩行字兒。

  黑乎乎的,這麽晃的燈火他也不嫌傷眼睛。

  “公子,喝藥。”文盲的夏淳不認字兒,冷哼,“冷了就不好了。”

  苦澀的藥味兒鑽進鼻腔,苦得臉都能叫人哭出來。周卿玉這麽持重沉穩的性子瞧一眼都臉色泛青。夏淳默默將那碗黑乎乎的藥推到他眼前,少傅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夏淳以一種英勇就義的口氣問他:“公子一口幹?”

  少傅手指微微一蜷,捏著紙條的指尖悄悄用力到發白。

  夏淳想想,從兜裏掏出一把醃果子,擱到桌子上。

  周卿玉抬眼深深看了一眼夏淳,夏淳低頭微微挑起一邊眉頭。兩人無聲地對視一眼,少傅冷笑地端起了藥碗,仰頭一口幹了。

  夏淳明顯注意到他嘴角抽了一下,少傅卻冷著臉看也沒看那把醃果子。

  ……好吧,男人的自尊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夏淳表示十分理解。於是就在少傅的眼皮子底下將那把醃果子又抓起來,一口一個。

  周卿玉:“……”

  喂了藥,周卿玉沐浴更衣之後就要歇下。大山裏按理說不可能有那條件每日沐浴,奈何阿花有心慣著,周少傅自然能繼續保持每日沐浴的習慣。

  不得不說,這人當真是金貴講究。哪怕淪落山村,他也依舊是那個一塵不染的周卿玉。

  因著阿花這夜沒去小姐妹家借宿,夏淳就有些尷尬。阿花家統共就兩間屋子,一間少傅占了,一間西屋。這夜裏,夏淳要麽去替周卿玉守夜要麽就得跟阿花擠一床。老實說,作為一個曾經的富三代,夏淳其實也很講究的。阿花雖說不是什麽體臭之人,但那股子狐臭,聞多了還是有點兒叫人上頭,尤其貼很近的時候。

  夏淳猶豫了片刻,溜進周卿玉的屋子與他商量:“公子,奴婢夜裏能不能與公子睡?”

  周卿玉此時已經坐在炕上,衣衫半解。修長俊逸的身形若隱若現。他倏地合上衣襟扭過頭去,如畫的眉眼在晃動的燈火之下仿佛崖間被淡化了初雪。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虎狼之詞荼毒,少傅還是繃不住這等羞恥之心。

  “又要鬧什麽幺蛾子!”他怒斥道。

  夏淳十分苦惱。她雖然沒什麽素質,但人身攻擊還是做不出來的。她可憐巴巴:“阿花姑娘今夜要夜宿西屋,奴婢,奴婢不大習慣與旁人擠一床……”

  周卿玉不由沒好氣道:“你來我這,難道就有旁的地方給你睡?”

  “那不是奴婢本就是公子的暖床丫頭!”

  周卿玉喉嚨一哽,白皙的臉頰立即就泛了一層薄紅:“閉嘴!你給我出去!”這蠢貨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是個姑娘家,怎地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夏淳不甘心:“公子……”

  “再不去歇息,你今夜就給我在堂屋站一夜!”

  夏淳:“……”

  求救不得,夏淳憋屈地回了西屋。西屋跟東屋大小差不多,床榻卻差許多。夏淳掀了簾子進來,阿花正坐在桌前拿個木梳子一下一下地篦著頭發。她的頭發比起夏淳這墨緞似的頭發差許多,但比起山裏人卻已然算得上烏黑。

  抬眼瞧見夏淳進來,她淡淡勾了下唇,燈光下顯得溫柔似水。

  早早洗漱過,也不必去梳洗。夏淳也勾唇回了她一個笑臉,在屋裏踱來踱去。事實上,自上輩子起,她就有個裸睡的壞習慣。前幾日沒人就她一人睡之時,自然是想怎麽來就怎麽來。今夜多了阿花,夏淳隻能憋憋屈屈地合著褻衣麵朝裏躺下去。

  阿花篦了一會兒頭發,特地去牆角又換了一身褻衣,才吹了燈在外床躺下。

  兩人誰也不貼著誰,但床榻太小,彼此的氣息絲絲縷縷往鼻子裏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