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5084
  周卿玉十分尷尬。

  他低垂著眼簾,鴉羽似的長睫半遮著眼睛,目光盯著炕的一角不言語。夏淳翻了個白眼,一把拉開他的胳膊,將盆東西安靜的放他懷裏。少傅表情更加僵硬,他一手虛虛地環住盆不叫裏頭的桑葚灑出來,一手拄著唇低低地咳嗽了一下。

  夏淳擦了一個野山桃,放嘴裏咬一口:“公子這個桃兒吃不?有點硬,但很甜。”

  周卿玉沒搭理她,隻矜持優雅地吃起了桑葚。

  天色漸漸黑沉,下過雨,夜裏蚊蟲就多了。阿花端著吃食進來之時,夏淳已經趴在周卿玉的炕邊上昏昏欲睡。少傅睡了一天,這會兒還有精神。見這位姑娘又立在門邊殷切地看著他,快些好,快些離開的心思就動了起來。

  阿花知曉周卿玉不樂意她靠太近,端著吃食放到桌子上便立在三步遠處。

  “公子的傷藥要一日一換,”阿花的嗓音實在是溫柔,和風細雨的仿佛在人的耳邊呢喃,“公子用罷了晚飯便衝著外頭喚一聲。奴家就在堂屋,一會兒便來替你換藥。”

  周卿玉眉頭蹙了下,抬腿輕踢了一下快睡著的人。

  夏淳茫茫然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扭頭看到桌上擺了碗筷:“吃飯了?”

  她自覺地走過來攙扶周卿玉。

  阿花見兩人如此親密,心裏又泛起了酸。

  再一看兩人幾位相配的相貌,頓時憋不住委屈,紅了眼睛就扭頭出去了。

  夏淳摩挲著下巴斜了一眼周卿玉。冷酷無情的周少傅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隻嫌棄地盯著地麵。今兒下了一天的雨,土質的地麵潮膩膩的,踩一下都能一腳的泥。沒有鞋子的少傅做了幾次心理建設都說服不了自己下腳。

  夏淳又想撇嘴了:“公子不若就坐在炕上,奴婢可以端過來喂你。”

  周卿玉:“……”

  ……

  第二日,果不其然又是一天的大雨。

  也不知夏淳這騙子到底是怎麽哄騙那群孩子的,竟然叫這群蘿卜頭將小零嘴兒都送到了家裏來。捧著一盆桑葚吃得優雅的少傅難得正式起了夏淳的優點,至少這忽悠人的本事,旁的姑娘家是絕對沒有的。

  夏淳不知這人吃著她的東西還嫌東嫌西,趁著雨停的那麽一小會兒,她就又見到了那日來院門口打聽的半老徐娘。

  這位頭上包著藍布巾子的婦人一幅下巴掉地上的表情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夏淳,心裏‘乖乖,乖乖’的呼喊個不停:“奴家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姑娘家。姑娘是外麵的人?生得比那話本子上勾人的妖精還……”

  從狐狸精到妖精,夏淳連給點反應的欲望都沒有。

  這會兒幫阿花搗要給周卿玉用的藥,一麵就豎著耳朵聽這婦人碎嘴吐露阿花的身世。雖然她不大懂得為何這婦人要給她說阿花的身世,但有八卦不聽不符合夏淳做人的風格。

  原來這阿花,全名叫林阿花,是村裏唯一的大夫林有才的獨女。

  林有才是馬林村的老大夫,早年喪妻,這麽些年就跟膝下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因著林有才心善,替村裏人看病看得多,林家一家子在馬林村都挺有威望的。三年前林有才夜裏看診摔了一跤去了。林家就剩一個林阿花。

  林阿花打小跟著父親出診,多多少少也習得一身醫術。這三年,替村裏人看個頭疼腦熱,林阿花人在村裏也漸漸立穩了腳跟。林阿花有屋有醫術,又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長相。村裏村外的小子都樂得照看著。不過林阿花天生命硬克夫,沒進門就守了望門寡,村裏人尊敬她可憐她的同時,卻也沒有哪一家願意提親。

  這般一耽擱,轉眼就到了十九。

  藍布巾子婦人搖頭歎:“阿花也算是走了運。村裏小夥子不敢定她,隔壁山頭葛家村的葛老三的二兒子鬆了口,說是初八來提親。奴家這不是來保媒的嗎……”

  聽到這,夏淳才聽明白這人的來意。

  夏淳還沒見過古代女子做媒的,興致勃勃地聽著:“可嬸子你不是說林家沒人了?就隻剩下阿花大夫一個姑娘家?”

  “一個姑娘又不礙事,”藍布巾子婦人嗔怪了一眼,拍著胸脯保證道:“這葛老三家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婆母慈愛,兄弟和睦。阿花嫁過去,二牛鐵定拿她當寶貝疼呢!奴家也是受著林大夫的照顧長大的,還會害了阿花不成?”

  夏淳看了一眼埋頭理藥材的林阿花,見她手裏撥得嘩啦啦響。

  藍布巾子婦人歎了口氣,上前就要拉阿花的胳膊,勸道:“阿花你也莫心灰意冷。三河去了不怪你。他自個兒病秧子一個,早早去了是應該的。你是個好姑娘,能替他守兩年已經是仁義,哪裏值當守一輩子活寡的?”

  “信嬸子的,你去相看相看。”她語重心長,“二牛五官端正,很有一把子力氣,嫁給他你這輩子吃不了苦頭。”

  夏淳眼睛跟著兩人轉,就見一直沒說話的阿花突然甩開了婦人的手,就拉下了臉。

  那婦人顯然沒料到向來溫溫柔柔的姑娘黑臉,一時都有些愣住。就見阿花氣得臉頰通紅,指著門口就叫這婦人趕緊走:“什麽二牛三牛的,奴家每日曬草藥采草藥都沒得功夫,哪裏有那個閑心去相看什麽二牛!走走走!給奴家立即走!”

  說著,就氣衝衝地將人連推帶搡地給轟了出去。

  那婦人來一趟原本是為了湊一對喜事,本身是好心,但誰成想被當場被鬧了個沒臉。她插著腰在林家門前站了一會兒,而後麵紅耳赤地就離了林家。

  夏淳在一旁看著,眨巴了幾下眼睛。

  另一邊的阿花又羞又氣,直覺今兒這一場保媒是叫她受了侮辱。扭頭撥弄了兩下草藥,想想她忽然一抹眼睛,躲屋裏去流眼淚了。

  夏淳十分莫名,迷迷糊糊地進東屋去尋了周卿玉。

  周卿玉今日從早到如今沒發過熱,神誌也是清醒的。外頭的動靜他聽了一耳朵,夏淳進來,他隻懶懶地掀了掀眼皮。

  “莫摻和旁人的私事。”不知是教導還是警告,周卿玉冷冷地吐出這一句。

  夏淳立即虛了一下:“奴婢知道,奴婢才不會瞎摻和!”

  周卿玉沒與她做分辯,靠著牆壁閉目養神。

  下雨的這兩日,哪兒也不能去,沒有衣裳倒是沒顯出什麽。第三日天兒一晴,周卿玉能扶著桌角自己站起來,少傅的臉色就沒有哪一天是緩和的。這也沒法子,任誰穿成他這樣子整日窩在屋裏,心情也好不起來。

  夏淳覺得這位少爺不是一般的難伺候,平日裏在周家看著人冷峻高潔,沉靜從容。等貼近了才發覺,這人小毛病還是特別多的。

  比如他那條穿錯的褻褲。原本勤勞的阿花姑娘都替她洗了,這位爺得知了後十分不高興,將洗幹淨的褻褲硬是扔到地上,叫夏淳親手洗幹淨。夏淳就不解了,衣裳乃身外之物。旁人洗都洗幹淨了,穿還不是一樣穿?

  這位爺就偏不,非得夏淳重洗,立即重洗。

  夏淳無奈,隻能給他重洗。

  除了矯情以外,這人還雙標。明明她哄騙小蘿卜頭的山果子大部分進了他的嘴,他偏還每次都要追根究底,教育夏淳一番。

  他自個兒吃她的東西就是應當的,她吃旁人的就要被教育?

  此類事情,諸多不提。

  日子一晃兒就過,轉眼就七天過去。不知為何,周卿玉的人還沒有找到這兒,這日下午,搖頭晃腦的,這日狐狸大仙又帶著一群小蘿卜頭招搖過市。

  村裏來了個這麽稀罕的姑娘家,自然是一夜之間就傳遍了的。夏淳不出來走動不知道,一走動,便不知多少人暗地裏偷摸地來瞧她。夏淳反正臉皮厚不怕人瞧,甚至還慫恿小蘿卜頭去告訴這些閑著沒事兒的漢子們,看她一眼的人都得上供。

  還別說,這乍聽之下蠻不講理的要求,多了去的漢子樂意送東西上門。

  周卿玉看著每日多出來的蓮蓬,山果子,甚至還有野味兒,額頭的青筋就沒停下跳動過。這蠢丫頭到底是拿自己當什麽了,盡做這些離譜的事兒!

  這日夏淳拎著一串魚從外頭進來,一掀簾子就感受到少傅渾身冰霜的寒氣。

  將鯉魚遞給阿花,夏淳眨巴著眼睛很是無辜:“公子,誰又招惹你了?”怎麽身體好了之後動不動就生氣?還成天給她臉色瞧!

  “出門又做什麽去了。”

  夏淳不知他在鬧什麽脾氣,實話實說:“去池子那邊瞧人捉魚。”

  周卿玉臉頰氣得染了一絲霞色,當即怒道:“去一趟就拿人東西?這可真是便宜!”

  夏淳頓時就不爽了,她拿魚難道是她一個人吃?這家夥跟著她吃了東西還來發脾氣。不要仗著長得好看就可以這麽任性!雖然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但現在他倆都在外頭,周卿玉一個出不了門隻能躺床上養傷的,真跟她打起來,還不知道誰吃虧!夏淳底氣一足,誰管他什麽身份地位!

  於是夏淳的嘴皮子一禿嚕就懟他:“公子最不便宜,公子可給奴婢嚐嚐!”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周卿玉自接收到這話的意思,白玉似的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口吐虎狼之言的女人。

  “難道不是嗎?”反正也口吐芬芳了,夏淳幹脆破罐子破摔,“你最貴!全村就屬你最貴!他們便宜,奴婢嚐不得,你這麽貴怎麽也不給奴婢嚐一口啊!”

  周卿玉臉紅的冒煙,什麽嚐不嚐的!他這句話是那個意思?這個蠢材!這個蠢材!他手指著夏淳,哆嗦得仿佛要中風的老人家:“蠢貨你給我閉嘴!再敢多說一句,今夜你就別睡了!給我在這屋裏站一夜!”

  夏淳怕他?拎起她的魚就塞到了看熱鬧的阿花手裏:“燉湯,阿花姑娘,燉湯喝。”

  阿花拿著這魚手足無措,一雙眼睛卻求救似的看向周卿玉。

  周卿玉氣得都忘了腳上沒鞋子,他長腿一邁,垮下來,直接扯了夏淳就拉到一邊去:“阿花姑娘你且自去,我這裏教訓不懂事的丫頭,不便外人在。”

  阿花心口一滯,拎著魚從門外出去了。

  夏淳冷不丁被他抓住胳膊,還以為少傅氣急了要打人。連忙雙手雙腳都用上掛到了這人身上。周卿玉這一口惡氣堵到胸口,夏淳兩胳膊死死抱著人家脖子:“公子你莫生氣,不過是一條魚。你若是不想吃魚,奴婢可以一口湯都不分你。”

  周卿玉聽她軟言軟語,還當這蠢材反省。這一聽她信口胡說,怒氣就直衝了腦袋:“放肆!夏淳!你給本公子下來!”

  夏淳能下來才有鬼。

  “公子,一碼事歸一碼!”夏淳吃的上供多了,從來沒覺得哪裏不對,“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喜歡吃魚就不準奴婢接魚,桑葚和野山桃公子不是吃了?”

  這是魚跟桑葚的差別嗎?周卿玉覺得自己怎麽會挑了這麽一個蠢材。可身上人溫香軟玉的蹭,神仙也能被蹭出火氣。何況少傅是個才嚐過一次鮮兒的青年公子哥兒。他這兩種火氣雜在一起,少傅出離的憤怒了。

  他一手攥住夏淳的胳膊,一手就抓著這人的腰,就要把人擼下來。

  夏淳氣急了兩手捧住周卿玉的臉頰,撅著嘴對著這人的臉頰,一邊來了一個香吻。周卿玉隻覺得兩片濡濕的柔軟在臉頰上一沾就離,心口猛地一縮。

  他停下手裏動作,蹙著眉看夏淳。

  夏淳翻著眼睛偷瞄他的神情,見他看過來,訕訕一笑:“公子,奴婢知道錯了。你別打人行不?”周卿玉是會武功的,夏淳剛才才想起來,“奴婢這小身板兒,挨不了一頓打。奴婢為了將你從山崖上弄下來,背後還一身傷呢……”

  說著,她可憐巴巴地衝他眨眼睛。

  “山崖?”周卿玉挑眉。

  夏淳小雞啄米地點頭:“公子你是不知,咱們當時掉在山崖的半腰,上不去下不來。你可是奴婢拿褻褲綁在背後,硬生生給背下來的!便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就不能對奴婢溫和一點兒?”

  “下來。”

  夏淳猶豫了一下,乖乖下去。

  周卿玉看著她。

  夏淳可憐:“救命之恩呢……”

  剛處理好魚前來問夏淳怎麽做的阿花臉刷地一下子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莫名其妙多占了一部分,可憐巴巴……

  第二十四章

  自從夏淳冒了一句‘救命之恩’,阿花這幾日就有些避著夏淳。夏淳不知她心中別扭, 隻當阿花姑娘心中不喜她, 便盡量少跟阿花搭話。

  這般又過了兩日,周卿玉總算能起身出屋子。這人一露麵, 在馬林村裏引起了轟動。村裏人是知曉阿花那日從穀裏帶回一男一女的。但知曉歸知曉,周卿玉傷勢過重沒出過屋子, 旁人也隻見過妖精似的夏淳, 並不知曉男子是何模樣。

  這日清晨,屋裏窩了快小十天的周少傅端坐在院中,望著天空沉思。村裏有名的碎嘴婆子馬六嬸子一大早來阿花這處尋阿花拿點跌打的藥, 冷不丁撞見。阿花家藏著個仙人一般的公子哥兒的事兒在村子裏炸開了鍋。

  怪不得前幾日旺山家的替這妮子說親沒討著好呢!原來家裏藏著這樣的男人!

  馬六嬸子端著個碗蹲在村口的大榕樹下, 說起早上的事兒就眉飛色舞。村口都是閑人,這會兒湊一起唾沫星子亂飛:“你是不知道,那公子俊的喲!就連我這一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瞧一眼魂都飛了。阿花那妮子能把持的住?”

  “人家一瞧就是貴人!坐著不動, 瞧著就不一般!你們是沒瞧見, 那眉毛,那眼睛, 真真兒比那戲裏的神仙還俊!葛老三家的二牛跟人家比,連根頭發絲兒都比不得!”馬六嬸子現在想起那玉樹一般的人還覺得心口怦怦跳,“這人啊, 都一樣。阿花是個好的, 但這不見著天上的雲了麽,有了更好的,心不就大了?這哪兒還看得上地裏的泥?”

  馬六嬸子大海碗敲的叮叮響, 搖頭晃腦的。

  “可不是?”一豁嘴的婦人撇撇嘴,立即接茬兒,“旺山家的可是親口跟我說了。她才提一句,阿花就黑了臉。跟糟蹋了她似的,就差沒當場拿根棍子打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