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5179
  不知走了多久,許是有小半個時辰,兩人終於在一處院落門前站定。

  淩風:“這是公子在東宮住的院子。平日裏甚少人來打攪。姑娘若有事,自去找管事嬤嬤。”

  夏淳目送他離去,轉頭看著高懸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嗯,她不認得。砸砸嘴,夏淳為所畏懼。認字兒又不是個難事兒,跟在周卿玉身邊,總有機會。

  踏入院中,夏淳就有一個感受。果然是周卿玉的院子。竹子甚多,景致布置與玉明軒也幾乎一個樣。周少傅真厲害!

  一進院子,就有人在裏頭等著。見夏淳到了,引著人便下去歇息。

  周卿玉是酉時回來的,找夏淳過去之時,屋裏燃了燈。

  牆角雁足燈的燭火隨風搖曳,天色已晚。周卿玉難得姿態懶散地靠坐在窗邊的軟塌上。一條長腿支著,一條自然地垂下來。腳上沒穿鞋,腳趾皙白如玉。

  昏黃的燭光映照著他的半麵,周卿玉眼瞼半含倦意低垂著,長睫掩住眼神。烏發因剛洗漱過而微微散開。額間幾縷發絲垂下,襯得他冷清的眉眼少了幾絲鋒芒。臉頰潤白,唇上沾了水澤。抿唇不語時,整個人仿若玉石滴水,清雋幹淨,叫人挪不開眼。

  夏淳看到他,手在背後一轉,摸出一小碟葡萄。熟悉的腔調響起來,她悠閑的沒有半分憂慮:“公子,外頭院子摘的大葡萄,吃不?”

  淩雲一瞬間響起被夏淳爬窗支配的恐懼,扭頭看向自家主子。

  周卿玉捏了捏眉心,都被夏淳鍛煉得麻木了:“鄯單使臣進京,陛下在太和殿設宴款待。屆時,你隨我一道去。得了空去劉嬤嬤處學一學規矩,宮裏不是玉明軒,萬不可出錯。”

  “……哦。”夏淳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應諾。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叫我乖一點,也不是不行

  作者(摳鼻):哦

  第十五章

  翌日,天兒沒亮夏淳就被淩風淩雲給叫起來,去劉嬤嬤處學規矩。

  昨兒得了周卿玉吩咐,她想偷懶都偷懶不得。

  劉嬤嬤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女官,端看表情,很是嚴肅。她先是上下那麽一打量夏淳,而後就端來了一盤衣裳。宮裏頭發衣裳是有講究的。宮人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料子與色澤確實講規矩按等級來。等級越高,料子越好,顏色也越豔。

  夏淳這姑娘與一般宮女不同。她是周少傅從周家帶來的,到也不必嚴苛按宮裏這一套走。劉嬤嬤估摸著她這長相,活潑的色澤穿上身不僅不顯,反而不倫不類,就特地給換了深色的料子。

  這衣裙一換,夏淳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膽大妖嬈瞧著就更得勁兒了。

  此時夏淳一身簇新地立廊下,唇極豔,膚極白,睜著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擠眉弄眼地衝剛開門的周卿玉眨眼。若非知此時已清晨非夜半,到像是哪個山中精魅晃蕩至此。

  周卿玉嘴角一抽,繃著臉就緩步離去。

  夏淳嘿嘿一笑,揣著兩隻手,顛顛兒地就跟上去。周卿玉如今都被她折騰皮了,隻要不太出格,他如今都視而不見。

  轉眼已到七月末,眼看著就快入秋。

  草木蒼翠依舊,花卻換了一季。晨間的清露在草葉上滾動,順著草尖兒低落,風漸涼。周卿玉一手提劍走在前方,步履從容。一身寬大的衣袍隨他的走動而翻飛,周卿玉背脊筆直,單瞧背影,別有一番動靜皆宜的味道。因著練完劍回去還得沐浴更衣,此時他並未束發,隻用了一根紅木簪子,半數墨發披肩上,姿態很是隨意。

  夏淳小碎步跟在他身後,腿沒人家長,就倒騰得飛快。

  一麵跑,她一麵還能一心二用。沿途遇上什麽打眼兒的花兒,順手薅一把。或是瞧見什麽能吃進嘴裏的果子,也順手薅一把。這般一前一後無聲地走,倒也算和諧。

  周卿玉自然知道她跟上來了,不曾回頭,專注地向前走。

  草木尖兒的晨露沾濕了兩人的衣擺,清脆的鳥鳴穿過竹林,空氣中全是清新的霧氣。

  雲鶴院的後院也種了大片的竹子。不知是討好周卿玉所種,還是本身就有。夏淳跟著周卿玉進去,眼看著他在竹林中的空地停下腳步,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要開始練劍了。

  夏淳左顧右盼,瞥見右手邊一個涼亭。

  小跑過去,忙將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背上的包袱摘下來。夏淳翹著蘭花指,有條不紊地擺上了茶具、茶餅、一小撮銀霜炭,以及煮茶用的小爐子。雖然從未煮過茶,但夏淳堅信自己是個天才。天才的能力是不可預測的,況且她沒吃過豬肉見過很多次豬跑。憑她的聰明才智,一出手肯定能煮出滋味兒最好的茶!

  當然,她也不是無的放矢。出門之前,她有請教過專業人士劉嬤嬤。劉嬤嬤上下打量了她許久,給她說了一大通。

  夏淳總結起來就三個字——儀式感。

  首先,鋪上一塊方巾。翹著蘭花指,夏淳自信滿滿地撥弄好炭火。銀霜炭好像沾了露水,有點點不著。點半天,終於冒了煙。夏淳滿意一笑,然後去備水。水是劉嬤嬤給她的,說是晨間的露水,煮茶最好。看顏色,她是看不出分別的,但,確實很清。再然後,取茶餅……每一個步驟,她嚴格按照劉嬤嬤指導過的去做。

  一套程序操作完,夏淳翹著蘭花指,覺得滿竹林都是茶香。

  亭外,周卿玉的舞劍,已然舞得風生水起。

  夏淳忙碌之中,抽空瞄了一眼。隻見周卿玉步伐輕盈,身姿矯健。腳尖輕點,翩躚得仿佛一隻白鳥。夏淳作為一個現代人,看過武術表演,卻從未真切地感受過古代劍法的恢弘凜冽。此時看著周卿玉,腦海不由冒出一段詩:‘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不是說好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一個時辰就隻是微微喘真的大丈夫?

  茶早已煮好,在爐上溫著。夏淳看他最後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利落地收了劍,連忙起身,抽出腰間的帕子小碎步遞上去。

  周卿玉眉眼還藏著未斂盡的凜冽。銳利的攻擊性不躲不避,直擊眉心。

  夏淳抽了腰間的帕子,絲毫未覺地走過去。周卿玉鬢角發絲淩亂,稍有些不穩的氣息吐納之間已然平靜,他接過帕子。

  帕子漿洗得很幹淨,非絹非綢,而是白淨的細棉布。上頭除了淡淡的皂角味兒,沒有令他不適的味道。不疾不徐地擦拭著額頭,周卿玉長睫低垂,遮掩著眼中幽幽。

  夏淳不知他平靜的神情下心中鼓動,引著人進涼亭,殷切地自我推薦:“公子,舞了這麽久劍,累不累?出了一身汗,是不是有些口渴?奴婢煮了茶,不若坐下飲一杯解解渴?公子您放心,奴婢自上回被您訓斥後,每日三省吾身,深刻認識到自身的失職。這些時日潛心向慧茹嬤嬤討教,勤加練習,如今茶已經煮得很好了,公子,來一杯不?”

  熟悉的腔調,周卿玉瞥了她一眼。

  小碎步跟進來。夏淳翹著蘭花指,邁著小碎步矯揉造作地道:“請公子品茶。”

  周卿玉:“……”

  漢白玉的石桌石凳被夏淳細心地鋪上了墊子。雖說如今還未入秋,但便是不涼屁股也硬。這般墊一下,至少不膈屁股。

  周卿玉掀了下擺坐下,紫砂壺中茶香嫋嫋。還別說,確實有幾分樣子。

  夏淳抱著劍繞到對麵。劍身沉,劍刃又利,全然不似周卿玉舞劍之時恍若無物的輕巧。怕割著自個兒,夏淳小心翼翼地將這玩意兒擱到一旁石凳上。周卿玉一手撥了撥落於胸前的發絲,平穩得仿佛已經在此久坐。

  夏淳吐出一口氣,一手扶袖一手勾著茶壺的耳拎起茶壺。姿態盡量優雅地斟滿一杯,而後緩緩推至周卿玉跟前。

  做作的姿態叫周卿玉沒忍住抬眸掃了她一眼。不過見夏淳一臉認真,他便也沒說什麽。隻抬手端起杯子放鼻尖,輕輕一嗅,複又淺嚐一口。唔,味道馬馬虎虎。不至於茶香四溢,唇齒回甘,但也尚可入口。

  夏淳眼見著他喝下去,眼睛都快瞪圓了:“公子,如何?是不是滋味兒不錯?”

  “尚可。”

  瞪圓的桃花眼因這兩個字一瞬間鋥亮,而後迅速完成月牙狀。雖沒出口說什麽驚悚的話,但那表情,滿臉寫著‘不愧是我’。

  周卿玉:“……”如此直白的喜悅都叫人說不出貶損的話來。

  眉頭一挑,周卿玉忽地輕笑一聲。

  隻是這股笑意在夏淳打了雞血般地緊盯著他,並且為他斟了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連續灌他五杯之後,漸漸變成了僵硬。周少傅輕嗤了一聲,抿直了唇角,麵無表情。三分顏色就開染坊,這就是個孺子不可教的蠢材!

  ……

  蠢材夏淳抱著劍背著小包袱特別的委屈,明明氣氛好好兒的,突然就不高興了。放下杯子起身就走,男人,你的名字叫善變!

  善變的男人走得飛快,寬大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轉眼消失在小道的盡頭。

  夏淳背著她的小包裹覺得特別的吃力,小跑著追了兩步,索性就不跟了。這片林子她還沒逛過,夏淳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在一個拐角竄開了。

  等她回到雲鶴院,已經是辰時。正屋的門緊閉,周想必周卿玉已經回來人在沐浴。夏淳於是抱著剛才在林子裏找到的好東西,賊兮兮地回了自己屋。劉嬤嬤指派伺候她的小宮女見人回來,麻溜地上前接過包袱,顛顛兒地去後廚取吃食。

  昨夜沒睡好,今兒一大早又追著周卿玉來回跑這麽一遭,她確實餓了。夏淳囑咐了小宮女一句多弄點兒吃得,進去洗漱便歪在榻上等。

  小廚房很照顧夏淳,做吃食一向經心。小宮女拎了一疊水晶蒸餃,兩碗雞絲兒粥並一疊小菜。夏淳沒一會兒都吃幹淨了。

  那小宮女人小鬼大,見夏淳吃得歡就忍不住禿嚕嘴感慨一句:“奴婢娘說過,姑娘家吃得多才回長得好。長得好,福氣就大。咱們姑娘這般有福氣,必定能在大人的正頭夫人進門前就一舉得男!”

  夏淳漱著口,差點沒一口茶嗆死!她雖然覬覦周卿玉的美色,但卻沒打算當一輩子妾室或者通房丫鬟啊!玩樂歸玩樂,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撈筆遣散費和賣身契,但給人家生了孩子這事兒就大發了!

  茶水嗆進了氣管,夏淳漲紅著臉,一手捂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小宮女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害得夏淳這麽大反應,手足無措地四處找東西替夏淳擦嘴。找半天沒找到趁手的,就拿自個兒袖子替夏淳那麽一抹嘴,撲過來,小心地替她拍起了後背。

  夏淳咳嗽了老半天,才終於把這口氣給咳順了。

  扭頭幽怨地看了一眼惶惶的小宮女,拍拍這坑貨的肩膀,欲言又止。嗯,主要沒臉將自己渣過就甩的理論宣之於口,隻能深沉地歎氣:“下次你家姑娘我喝茶喝水或者吃東西的時候,請你不要說話好嗎?我怕我會猝死。”

  小宮女被她這麽惡毒的詛咒給嚇到了,慌張地點頭:“哦。”

  ……

  洗塵宴設在酉時,太和宮。

  東宮離得近,可以不必太早。但太子身為一國儲君需要早點到,這個時辰已經過去了。周卿玉可以晚個把時辰,但也不能去的太晚。

  申時,淩雲敲響了耳房的門,叫夏淳準備動身。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第十六章

  周卿玉到太和宮時宮宴雖尚未開始,該到的人卻已然全到齊。周家的席位排在右手邊第三個位置,緊鄰申屠皇室的席位。雖不清楚周家是什麽身份,但位次這般靠前,想必不一般。

  周卿玉並未去周家的席位就坐,而是攜夏淳淩風徑自往太子的方向去。作為太子少傅,宮宴上單獨為他置了一席,就在太子的左手邊第一位。

  隆德帝並未親自到場,顯然這場洗塵宴由一國儲君申屠淵代表大康歡迎鄯單使臣進京。

  夏淳跟在周卿玉身後,走得不卑不亢。

  從小到大隨父母參加過不少次大型宴會。唯恐天下不亂是她的標簽,但好歹也是在上層社會長大。哪怕不習慣古代宮宴的嚴肅莊重,夏淳也沒用表沒有淩雲擔憂的手足無措。

  她跟在周卿玉身後,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這份鎮定自若叫周卿玉都連看了她幾眼。

  隨鄯單使團進京的鄯單儲君,位列申屠淵的右手第一位。

  夏淳經過之時,餘光瞥到一個輪廓偏東歐,眼窩深邃,褐色卷曲毛發的少年。

  他額頭綁著紅綠瑪瑙竄成的抹額,發色褐中偏紅。兩邊鬢角編著小辮兒,將滿頭卷曲的頭發高束在頭頂,用一根鑲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發帶綁著。脖子上也掛著大大小小的珠串兒,動一下就叮當響。窄袖的騎裝,腰肢纖細,鹿皮靴,此時正一手抓著葡萄一手端著酒杯半倚在座位上,一幅狂放不羈的模樣。

  夏淳的視線隻輕輕一掠,少年的目光立即就射過來,十分敏銳。見是一個身段極為妖嬈的美人在打量他,少年舉起手中的葡萄,衝夏淳齜牙燦爛一笑。

  夏淳全程都十分老實,仿佛變了個人,認得淩雲淩風都為之側目。周卿玉沒說什麽,隻領著幾人在太子的左手邊第一個位次坐下。

  夏淳與淩風一起,分別跪坐周卿玉的兩邊。

  周卿玉的席位正對著鄯單王子,此時隔著五六步的距離遙遙相對。見少年還在看她,夏淳微微晚唇笑了笑。那少年見夏淳笑,眼睛頓時更亮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招了侍從耳語兩句。就見那侍從端起他桌上一碟果子,大喇喇地給夏淳送來。

  滴著水的果子擺麵前,夏淳看了眼周卿玉:你想吃嗎?

  周卿玉額頭一抽,扭過頭去,懶得搭理她。夏淳這才意思意思撚起一顆放進嘴裏,扭頭衝少年感激一笑。

  那少年一口將杯中酒水飲盡,目光在夏淳身上轉了兩圈,嬉笑著與申屠淵開口了。鄯單說的是吐火羅語,發音有些類似印歐語係。說起大康官話時頗有些怪異。不過鄯單使臣的發音都怪異,鄯單王子已經算比較地道了。

  “那位紅裙子的美人是白衣美人的姬妾嗎?原來真正的美人都在大康京城?怪不得孤從樓蘭一路北上,沒見到一個能入眼的美人……”他毫不避諱對申屠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