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5131
  正當這時候,耳邊突然一陣聲響兒。細細索索的,聽不清方位,似乎是四麵八方穿過來,林婆子一個激靈,腿不由發軟。

  “誰?!”

  林婆子臉上肉直顫,硬著頭皮,“是誰?誰在裝神弄鬼!”

  草叢裏,夏淳飛快地整理了衣裳,將一個青麵獠牙的麵具扣在了臉上。

  林婆子色厲內荏的威脅和叫囂還在繼續。夏淳迅速將兩隻手塞進胭脂泡的水裏頭,染成鮮紅的。衣裳破破爛爛,一道一道的紅印子。她披頭撒發,一手抓著一個粗糙又結實的繩子,一手捏著雞血就從草叢裏站出來。

  林婆子兩眼飛快地轉,這會兒她也聽出動靜是身後傳來的。冷汗一層一層地飆,身上的肉跟踩了電門似的瘋狂顫動。她兩條腿杵在原地,就是轉不過來頭。

  夏淳掐著古怪的腔調:“你~可~是~在~找~我~”

  這個時節正是草木茂盛的時候,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到了夜裏那叫一個鬼氣森森,林婆子快嚇得膽破,兩眼要翻不翻的緩緩地轉過頭——

  就看到搖曳森然的草叢中飄著一個半截兒的身體。那身體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白衣裳,不知是吃了人還是喝了血,胸口一團一團黑乎乎又紅的印子。纖細的手跟雞爪子似的全是血,另一隻手是個繩子,她一邊走過來,一邊一滴一滴地往草叢裏滴著血水……

  林婆子隻覺得靈魂炸裂,臉色產白,仿佛隨時就要升天。

  “鬼,鬼,鬼……”

  夏淳:“林婆子~”

  林婆子瞄一眼頭皮都炸起來,牙齒直打顫,磕牙哢哢地響。她想昏,奈何身強體壯昏不過去。想逃,腿跟灌了鉛似的,邁不開。

  “林婆子,你作惡多端,我是受人之托今夜特來取你狗命的……”

  說著,夏淳一點一點向她靠近。

  恐懼在這句話落地的瞬間又飆升一倍,林婆子咳咳咳地說不出話。她膝蓋一軟,肥碩的身體轟地就癱坐在地。兩手抱著腦袋,兩腿蹬來蹬去,想往後退。可是草地上不好挪動,蹬半天還在原地。她心裏這一急,兩眼要翻不翻的,仿佛要昏過去。

  “在取你命之前,我且問你。”

  林婆子腦筋都不清醒了,一麵嚷嚷著‘不要過來,不要殺我,求求你,放過我’,一麵又亂七八糟地嘴念起了阿彌陀佛。

  “你的身邊可有個後腰有桃花胎記的女子,此人是我身前在世時候的恩人,有大富大貴之命。隻是一時時運不濟身陷囫圇,”夏淳信口瞎編道,“你若是能找到這個人,祝她脫離苦海,我便饒你一命。”

  求饒的林婆子一頓,從指縫裏睜開了眼睛。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亂糟糟的黑發中一張青麵獠牙的臉,頓時嚇得她目眥盡裂,肝膽都被破碎!

  “啊啊啊啊——”

  “林婆子!”夏淳突然靠近,捏著雞血的手直接扣住了林婆子的脖子。濕漉漉的觸感碰到林婆子,林婆子一聲尖叫。

  而後一陣尿騷味兒傳來,林婆子整個人軟癱在地,打起了顫。

  夏淳臉一黑,麵具之下她撇撇嘴,趕緊把人丟到一邊:“做不到,我現在就取你的命!”

  “做得到!做得到!鬼怪大仙你饒命!”林婆子手腳並用地胡亂抓。不小心碰掉了夏淳的麵具,見到一張更嚇人的鬼臉,她當即就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鼻涕,直接哭起來。眼淚糊了一臉,“老婆子做得到!你放過老婆子!!”

  “那我就給你這次機會。給你一個月,一個月後,還沒做到,我就來帶你走。”

  眼睜睜看著夏淳的背影消失,林婆子才哆嗦著仿佛撿回了一條命。耳邊的威脅仿佛實質,她當即爬起來,頂著狗啃的頭發三魂不見七魄,跌跌撞撞跑回了南苑。

  夏淳沿途就把這些個東西包了石頭沉了湖。抹黑回了屋,屋裏還留著水,仔仔細細又洗了一道,到了水,埋頭就睡了。

  翌日,天兒還沒亮,院裏的姑娘婆子就都被叫到院子裏。

  夏淳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聽身邊人咬耳朵,對著正前方林婆子指指點點。南苑的幾個管事,站成了一排。其中頭發跟狗啃的林婆子似乎一夜沒睡,繃著一張青白的臉,站在那兒神情恍惚。

  主管南苑的是個方臉的嬤嬤。夏淳也是到這破地方才知道,不是所有婆子都可以被稱呼嬤嬤的。隻有宮裏頭出來,有主子賞識的人才配得上一聲嬤嬤。

  餘嬤嬤黑著一張臉,使了兩三個黃牙的婆子,正一間一間兒地搜著屋。

  其他人不解,但也不敢有任何異議。打半個時辰過去,除了搜出一些隱私的玩意兒,什麽鬼麵都沒搜出來。餘嬤嬤跟幾個管事走到一邊,嘀嘀咕咕了老半天。不知林婆子說了什麽,餘嬤嬤再回來,便要求所有人把外衣脫了。

  這會兒,已經是辰時了,但天色還霧蒙蒙的。

  夏淳緩過勁兒來,摳摳頭發,撓撓後背,睜著一雙大眼睛一臉‘我在哪兒’地打量四周。顯然餘嬤嬤的吩咐叫有些人不滿,婆子倒是無所謂,年輕的姑娘卻很是羞憤。交頭接耳的都沒動,滿臉寫著不情願。

  風吹樹葉颯颯作響,連早起的蟬鳴聲兒都沒有。興許是要下雨了,這天兒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叫人發汗的悶熱。林婆子見沒人動,擔驚受怕了一夜的脾氣就憋不住了。手裏的鞭子一甩,大喝:“叫你們脫就脫!哪兒那麽多廢話!”

  說著,一鞭子敲在地麵,灰塵濺起。

  所有人嚇一跳,扭頭看向餘嬤嬤。

  餘嬤嬤黑著一張臉,眼裏都是嚴厲。這些人於是就不敢辨嘴了。一個姑娘帶了頭,後麵不情不願的也脫了衣裳。大夏天兒的本就穿的少,外衣一脫,裏頭就隻剩肚兜兒。夏淳瀟灑地一丟外衣,胸脯明顯比旁邊人都抻出一指節來。

  旁邊大姑娘看過來,夏淳麵無表情地與她對視。大姑娘縮了縮癟癟的胸,哼了一聲,看向另一個更雄偉的姑娘。那姑娘仿若不經意地抖了抖胸口,一臉的倨傲。

  夏淳很給麵子,抬起手橫在胸口,給了她一個筆直筆直的大拇指。

  那姑娘頓時站得更昂首挺胸了。

  林婆子繞到大夥兒背後,一個接著一個看。有些人麵紅耳赤,有些人眼裏含淚,一幅受辱的模樣。然而林婆子都不管,隻專注地找梅花胎記。

  夏淳站在最後一個,眯著眼打瞌睡。前頭林婆子在仔仔細細地看丫鬟婆子的後背。這般都脫了衣裳,自然就有比較。看看你,再瞧瞧我,別看有些人白日裏穿著體麵,打扮的精細。但一脫了衣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有些是疹子,有些是胎記,粗糙是肯定的,似主子那等擁有一身雪白細膩的皮子的,這群人裏就夏淳一個。

  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夏淳。

  這些年紀與夏淳相差不大的,瞪著夏淳這身羊脂白玉都比不上的皮,嫉妒的眼睛都紅了。

  林婆子看得仔細,輪到夏淳的跟前,她不出所料地頓住了。少見的雪白皮子姑且不論,她盯著夏淳左後腰一塊指甲大小的花朵,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林婆子不信邪,伸著手指去攆,然而那個梅花的印記,越攆越鮮豔,越攆越鮮活,雪地裏傲雪盛開的紅梅不差分毫。

  林婆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夏淳低頭,兩人四目相對。夏淳的眼角還留著睡了一夜的褶痕,瀲灩的桃花眼中全是‘你到底在幹嘛’的無辜。

  林婆子心中幾經百轉。目光又在夏淳這白得發光的皮子和極為勾人的身段上來回,麵上變來變去。最後仿佛想通了一般,恍然大悟。

  提了一晚上的心,這一刻放下來,林婆子仿佛醍醐灌頂一般明白了。

  一旁餘嬤嬤注意到情況,領著幾個婆子一起過來。幾個人圍著夏淳,眉眼亂飛地打著啞謎。最後仿佛確定一般,咧嘴,笑出一口大黃牙:“如花姑娘,衣裳且穿上吧。”

  夏淳回了一個溫和的笑,依言穿上了衣裳。

  ……

  不知道林婆子到底是怎麽忽悠這群管事的,仿佛一夕之間,夏淳的地位就有了質的飛躍。不僅不用再挨鞭子,刷馬桶的活計也交給了別人。每日她隻需要做些輕簡的活計,大部分的時辰都躲在屋裏歇息。

  吃的有人會給她送進屋,林婆子還積極地帶她去找過她往日的老姐妹。

  舒舒服服苟了一個月,夏淳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早晨。被滿臉堆笑的餘嬤嬤,親自領到了一個奢華的院子門前。

  夏淳仰起脖子,眯眼看了下鑲金的牌匾。牌匾上麵龍飛鳳舞了三個大字——嗯,她不認得。瞬間放棄的夏淳直視前方,院門口還站著一個衣著十分體麵的婆子正收著手。

  婆子上下一掃夏淳,輕飄地說了句“進來”,轉身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才是作者設想中的夏淳的性格,之前的情節體現不出夏淳的紈絝特性,重寫了,希望小天使包容。

  第三章

  餘嬤嬤把人送到,說了番好話就走了。

  夏淳跟著婆子踏入院子,抬頭就是一尊張牙舞爪的鴟吻。院門口栽竹子,一條小道從入口處,蜿蜒深入,兩邊全是奇花異草。夏淳跟著那婆子,走得很是局促。

  主要是這條路鋪設了青石板,從入口處往裏整整齊齊撲過去。石板與石塊之間的距離仿佛丈量過,夏淳這個腿長,走起來就很要命了。跨一塊娘炮,跨兩塊扯胯,每每叫她猝不及防。扯著三次後,她默默端莊了起來。

  兩人一起走,走得那叫一個別扭。這婆子也不管夏淳,自顧自地在前頭走。

  不知多久,等夏淳再抬起頭的時候,前頭那婆子突然就沒了身影。夏淳張著嘴站在竹林小道正中央,仿佛一隻忽然失去了方向的蠢鴿子,茫茫然不知進退。

  院子裏靜悄悄,氣氛讓人很不放心。夏淳總覺得肅穆的某處,冷不丁就會跳出一個什麽東西出來。她猶豫著是繼續往前呢,還是扭頭就走。這時候忽地聽到有人說話。

  嗓音清透仿佛山澗清泉,直擊人心。是男人的聲音。

  夏淳心口驟然一抖。

  目光順著聲音尋過去,隻見蒼翠的樹木之中一個漆紅的涼亭裏,隱隱綽綽有兩道身影。一個是似乎是成年男子,另一個瞧不見,但聽聲音是孩童。

  夏淳心中一動,抬腿緩慢地走進。

  隻見那涼亭中,一位白衣公子翩然地立於其中。那公子背對著夏淳,玉冠烏發,坐姿極為端正。漢白玉的石凳下,他長腿窄腰,看得出身姿頎長。這人正與身邊孩童說話,雖未笑,但那如玉石相擊的聲音仿佛潺潺流水,一瞬間擊中夏淳的心。

  不知說到了什麽,那小孩兒繞著石桌盤了一圈。端坐之人目光追著小孩兒跑了一圈,側臉突兀地就暴露在夏淳的眼中。

  天地之間失去了喧囂,脫離了俗塵。滿院的綠意如水流淌,一點一點沾染他清雋俊逸的眉眼,氣息清冷,凜冽不可侵犯,世間萬般皆比不上此人眉目如畫。

  文藝版是這樣說沒錯,但夏淳這人沒文化,所有文藝的描述到她這就兩個字概括——臥槽!!

  夏淳瞪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周卿玉。

  正當夏淳抬腿下意識靠近之時,就等不到折回來的婆子不悅的聲音響起:“你站在那裏做什麽?淘嬤嬤還在等著,還不跟上來!”

  夏淳驟然回神,扭頭又看了眼涼亭。轉頭:“哦,這就來。”

  兩人一走,周卿玉疑惑地瞥向四周。

  ……

  婆子領夏淳來進了一間花廳。進來時,裏頭已經有三個人在。上頭一個綠褙子的婆子,四十歲上下,額頭豎紋很深。顯然就是那個淘嬤嬤。下首站著三個丫頭,夏淳虛眼那麽一瞧,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年歲,且跟她有著共同的特征——鮮嫩多汁,身姿窈窕。

  夏淳走過去,老實巴交地站在三人末尾,眼觀鼻鼻觀心。

  上首的淘嬤嬤吊著眼,一言不發。如刀又似風的眼睛在四個姑娘升上來回地掃,仿佛超市裏選白菜。其他三個姑娘努力地昂首挺胸,隻有夏淳搞不清現狀,一臉的懵懂。

  淘嬤嬤站在三步開外,若有所思地盯著夏淳。

  正當這時,屋外忽地進來四個人。領頭是一個衣著打扮十分體麵的婦人,圓圓臉,身子頗為豐腴。梳著幹淨利落的發髻,細皮嫩肉的,兩耳墜著碧綠的翡翠耳鐺。她走得飛快,身後跟著一個十七八的粉衣姑娘。

  領頭的婦人一頭細汗。張口便急道:“不是早先定了這個丫頭?怎地突然換人?”

  她扭頭,與身邊的粉衣姑娘一道瞪向夏淳,“聽說這是從南苑調來的?南苑裏頭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哪裏能用?紅英這丫頭年紀剛剛好,容色也好……”後頭的話在瞥見夏淳抬起的臉厚,全消在了喉嚨裏。

  夏淳繼續眼觀鼻鼻觀心,一臉老實巴交。

  “你也瞧見了,這個容色是頂頂的好。”淘嬤嬤嗓音低沉沉的,自帶威嚴,“紅英雖不錯,比起這個可就差遠了。”

  那婦人一噎,後頭叫紅英的丫頭眼睛立即就紅了。

  婦人猶不甘心,強嘴道:“大公子屋裏伺候的,可不是端看容貌。這丫頭光有一張臉能頂何用?南苑裏頭待著,粗俗不堪,形容猥瑣。且不說旁的,你可知她身子幹淨?可有異味兒?如何端看長相就一口斷定當得起風光霽月的大公子的屋裏人?”

  “話不是這麽說,”淘嬤嬤倒是挺滿意夏淳的,身段豐滿,眼睛尤為幹淨,瞧著就叫人舒坦,“咱們做奴才的,都是伺候人,可沒有誰比誰幹淨。”

  方嬤嬤頓時急了,紅英是她娘家侄女。說好了等十五就往大公子的屋裏送。為了這事兒,她們家自小好吃好喝地供著這丫頭,養到如今這豐嫩水白的,如何事到臨頭了還叫別人摘了果子?“夫人可是見過紅英的,這四個人裏頭,無論如何都有紅英一席!”

  淘嬤嬤頓時就蹙起了眉頭。老夫人將這事兒交給她,就是信任她。這姓方的別以為奶了四公子幾年,就把自己當盤菜了!

  “你預備如何?”

  “南苑這個送回去!妖妖嬈嬈的,一看就不是個端莊嫻靜的。公子那般清雅的性子,如何能入眼這樣的女子?”生得這般妖媚,若是送去了。哪還有她們紅英得寵的機會?方嬤嬤義正言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