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作者:望三山      更新:2020-07-06 18:16      字數:4066
  清風公子修複著體內暗傷,對此毫不驚奇。

  早在裴雲舒想要躲著他、冷落了他時,他就知道裴雲舒硬起心腸來,究竟會有多硬了。

  醉酒後那般泛著甜香氣味的人,等他真正排斥一個人時,卻是怎麽也無法讓他軟了態度的。

  雲城唇角僵硬,“師弟,莫要同師兄說笑了。”

  他的眼神冷了下來,笑不出春風和煦的模樣了。

  裴雲舒皺眉,他站起了身,大師兄同雲城本以為他要說些什麽,卻沒想到裴雲舒雙手握著劍柄,重重將青越劍插入了泥土之中。

  劍柄黝黑,襯得裴雲舒的手白皙如玉,但就是這雙手,握著青越劍一個下壓,便有轟隆一聲沉悶巨響,被神識排除在外的一圈土地瞬間凹陷,地裂蛛絲般往外蔓延,塵土漫天,靠得近的人一個個臉色突變,往後一躍掏出這片不斷深陷的危險之地。

  地裂足足陷了三丈餘長的地。

  圍繞著神識的一圈,一道黑不見底的深淵圍成一個不許別人靠近的圓,裴雲舒身上的衣袍被風吹得瑟瑟發響,黑發猙獰在身後飛揚。

  “三丈,”裴雲舒,“誰都不許踏過此地。”

  第93章

  裴雲舒的這一手, 震懾了所有人。

  深淵似的凹陷頃刻而成, 有人試著探過頭去看, 三丈餘長的地一片黑暗, 瞧不出盡頭是有多深。

  方圓之內,全都如此。

  叫囂著要給裴雲舒教訓、表現自己衷心的各方堂主帶著手下人退出三丈再三丈,不信有這種手段的正道修士能留給他們這一條命。

  他們臉色難看, 雙目緊緊盯在裴雲舒的手上,生怕這個人再動下那把劍。

  這一雙瞧著細長白皙的手, 正輕輕搭在劍柄之上,邪風從凹陷下去的深淵中呼嘯而上, 他站在邪風口處, 目光從眼前人身上一一劃過。

  刑堂堂主盯著裴雲舒,嘴上不饒人地朝著單水宗的那兩個修士道:“你們不是他的師兄嗎?”

  可這兩人腳底下的那條地縫,反倒比他們腳底下的還要裂的更長。

  雲城低頭看著腳下, 細小的石粒擋不住風吹,被卷著往深淵中滑落。

  他看了一會,抬起頭, 臉上沒有分毫表情, 黑眸定定看著裴雲舒,“師弟,你想要殺了我嗎?”

  站在他身側的大師兄與他並肩, 可腳下的裂痕也沒有逼近腳尖, 留下了幾寸微不可見的情分。

  壞事都讓他做盡了, 大師兄藏的好, 反而把四師弟蒙騙了過去。

  這讓雲城不虞極了,他想認真的問一問,“四師弟,你殺了我可是因為我殺了你的那條狐狸?你應當是恢複記憶了吧。”

  裴雲舒抬眸,他的目光從大師兄身上掃過,落在了雲城的身上。

  這目光讓雲城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他站得筆直,雙手負在身後,周身氣息平緩柔和,即便是在當下,也是風度翩翩。

  “從始至終,你沒有變過,”裴雲舒道,“到了如今,你還是覺得我是小題大做。”

  “雲城,我問你,”他聲音平靜,“你給我下情隨蠱是何意,若是情隨蠱發了作,你又打算如何?”

  雲城挑眉,他朗聲大笑,“雲舒,你是懂了卻不敢懂,還是真的不懂?”

  “子蠱在你那,母蠱在我這,”他嘴角含著意味深長的笑,“離得我越近,你就會越舒服。你隻要不跑,不去斬斷我給你的鏈子,子蠱同母蠱又怎會被喚醒?我又怎麽會那般直白,被激怒後直接以此懲罰你呢。”

  大師兄眉間已經緊皺,他側過頭看向雲城,目中黑雲壓城,“雲城,你還做了什麽?”

  雲城卻不離他,還在直直看著裴雲舒,“你問我發作了我會如何,我那時已經等在了鬼醫處,雲舒,我那些時日忐忑不安,從日出清晨到月上枝頭,心中總是萬分焦急。但那日等在鬼醫處時,這些焦急就慢慢化成了期待。”

  他眼眸深深:“我期待著你發作,子蠱母蠱一起,便是成了道侶,才算是心滿意足。”

  他話音剛落,就被兩道烈風重重襲在胸膛,雲城早有預料,防禦法寶光芒一閃,就碎裂成了碎片。

  這兩道攻擊,一個是占了上風不忘時時刻刻看著裴雲舒的燭尤,一個就是他的四師弟了。

  裴雲舒覺得諷刺極了,聽到雲城說的這番話,他卻打心底的覺得惡心、厭惡,“這便是你給我下情隨蠱的理由?”

  “也是你殺了花月的理由嗎?”

  雲城苦笑,“師弟,那隻狐狸不是還沒死嗎?我尚且還有補救的機會。”

  話音剛落,他手上就出現了一隻狐狸,狐狸懷中困難地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沉沉睡著,狐狸喘著大氣,他抬頭看見了裴雲舒,狐狸眼中的水珠往下大把大把地掉,“雲舒,嬰兒死了!”

  繈褓滑落,露出嬰兒的臉,那臉色鐵青,分明是窒息而亡。

  裴雲舒抬頭看著天,天上染上了一層抹不去的昏黃塵土。

  他也覺得鼻中的呼吸開始困難了起來,裴雲舒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時,神識將他的聲音傳出千百裏之遠。

  “雲城,”他拔出了土中的青越劍,“你總是這樣。”

  裴雲舒揮了一下劍,一道劍風深深陷入雲城左旁,青越劍再被揮起,劍風便斬落雲城的發絲,堪堪落在他的右側。

  兩道劍風隔開了他身旁的人,雲城抓著這隻狐狸,沉著臉看著他懷中的嬰兒。

  嬰兒胸膛不再起伏已經沒了呼吸,皮膚上還有餘溫,應當是剛剛才被悶死的。

  “你總覺得我大驚小怪,”裴雲舒提著劍跳出神識之內,躍過了三丈餘的地,落至劍風之前,“為了一隻狐狸和情隨蠱,所以想離開師門,現下又為了一個凡人家平平無奇的嬰兒,提劍到你麵前,”裴雲舒同雲城對視,“我視你為親人,你卻心思如此齷齪,你可知你的感情有多令我厭惡?”

  他放在心底的念頭,裴雲舒卻覺得厭惡。

  雲城臉色難看,他抓著手中的狐狸,花月發出一聲痛呼。

  裴雲舒蘊含沉沉靈力的一掌擊到雲城身上,雲城摔落在地,重重的墜落聲隨著飛塵揚起,下一瞬,青越劍的劍尖就抵在了雲城的脖間。

  大師兄在一旁被神識所威懾,竟動不了一步,他低聲喝道:“雲舒師弟!”

  裴雲舒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的眼尾已經紅了。

  但他的眼中卻幹淨極了,無一絲水光,隻是痛苦和悲傷太過於沉重,讓人瞧著,就像是已經哭了一樣。

  其中的難過有幾分是為了這什麽都不知道的嬰兒,又有幾分是為了如今刀劍相對的局麵。

  “我從小就在單水宗上長大,卻不明白實力為尊這句話的意思,”裴雲舒垂眸看著在他劍下的雲城,“我所以為的,與我見到的總是兩種樣子。”

  雲城手腕一痛,花月抱著嬰兒轉瞬從他手中跳到了一邊。

  “天下之大,單是單水宗便能讓我生死不得,宛若傀儡,”裴雲舒道,“你們枉顧我的意願,我說不要,卻沒人聽我的不要,單單隻是因為你喜歡我,我就不能違背你嗎?”

  雲城躺在地上,他直直看著裴雲舒,眉心愉悅,“師弟要是想殺就殺吧,想必師弟殺了我,那就真的忘不掉我了。”

  “雲城!”大師兄在一旁厲聲道,“莫要胡言亂語。”

  他又看向裴雲舒,眼中有憂色升起,嘴唇翕張幾下,隻訥訥說道:“師弟……”

  “師兄到了現在還在裝什麽?”雲城笑了一聲,“雲舒師弟怕是不知道,別看大師兄麵上如何沉穩老實,心底的花花心思定是不必我少。不若雲舒師弟問問,他私底下,又對了雲舒師弟做過什麽樣的事?”

  他們說話之間,裴雲舒卻覺得腦袋隱隱作痛。

  封住記憶的神識開始鬆動,無忘尊者這是想做什麽?

  來不及多想,一幅幅畫麵便在眼前閃過。

  雲城感覺到了抵住他脖頸的利劍忽然開始輕輕抖動了起來,他眸中閃過詫異,下意識想拽過師弟來為他把把脈,“師弟可是覺得哪裏不對?”

  裴雲舒聲音沙啞地製止了他:“莫動。”

  他眼角和唇上的紅更加深了。

  幾息之後,裴雲舒才說了話:“我不殺你。”

  雲城眸中一柔,“師弟……”

  “雲城,”裴雲舒側了側頭,“你當真心悅我嗎?”

  雲城眼中有了喜色,他無比認真地看著裴雲舒,翩翩君子此刻卻有些手忙腳亂,一字一頓道:“便是大師兄,也比不過我對你的心跡。”

  裴雲舒去看雲城,不知為何,他顏色極濃的唇角勾出了一道諷刺的弧度,“原來大師兄,也有這般的心思嗎?”

  大師兄握緊了拳,沉聲道:“師弟,師兄逾越了。”

  裴雲舒覺得萬分可笑,他也笑了出來,“怎麽會如此呢。”

  上輩子他們為了小師弟對裴雲舒做了那般的事,這輩子裴雲舒想離得他們遠些,這些人卻說心悅於他了。

  怎麽會如此,怎會如此呢。

  裴雲舒的鼻息越來越炙熱,臉上也透著粉意,眼眸極黑,唇色和眼尾卻紅得如同有了熱病一般。

  但裴雲舒從未覺得如此清醒。

  他握著青越劍的手抓得緊極了,青越劍顫個不停,像是在主人身旁憤怒極了的老虎。

  “你說我殺了你反而會記你一輩子,你說對了,”裴雲舒笑道,“還要多謝無忘尊者在這會兒解開了神識,讓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雲城一愣,隨即便覺得眼前白光一閃而過,他的魂體被裴雲舒拽入了幻境之中,肉身陷入了沉睡,靜靜躺在髒汙地上。

  大師兄看他如此,還未說話,自己也墜入了黑暗之中。

  裴雲舒回身朝後看去,同燭尤打在一起的宗主也是被激起了怒火,山石為止震裂,崩塌的天地之間,全被他圍在了神識之中。

  燭尤是越戰越強,裴雲舒看著他,看著看著就出了神。

  心魔曆練中見的那條花蛇,竟是上輩子將他嚇哭了的那條花蛇。

  他不免多想,那條蛇,會是燭尤嗎?

  這條蠢蛟,前世會不會已經到了快要化龍的階段了。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心中紛雜的複雜情緒緩緩平靜,又恢複成了心魔曆練中的心如止水的狀態。

  有魔修看他在出神,便試探著想要朝他攻來,裴雲舒指尖輕彈,魔修便被襲得向後飛起,再重重落地。

  “燭尤快贏了,”裴雲舒道,“莫要打擾他。”

  *

  花月和他懷中嬰兒被風托起,送至了樹上百裏戈的身邊。

  他愣愣看著裴雲舒,扯了扯百裏戈的衣袖:“老祖,雲舒美人何時變得這般厲害了?”

  “他早就變得厲害極了,隻是誰都不曾知道而已,”百裏戈歎了口氣,看向了陷入幻境之中的裴雲舒宗門的那兩個師兄,“雲舒連幻境都學會了,以他的神識,想必這二人破不出這秘境了。”

  花月搖搖頭,指著雲城道:“老祖,這個人很是邪門,他可是很精通陣法幻境一類的東西,那時我帶著雲舒美人去狐族秘境,他隻有了短短片刻的功夫就能破了秘境前的陣法。”

  百裏戈神情一肅,“既然如此,那就不好說了。”

  宗門中的這些師兄弟便如親人一般,裴雲舒也把他們當了親人,殺了殺不得,可是不殺,總是讓他們有些大膽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