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作者:
望三山 更新:2020-07-06 18:16 字數:3556
裴雲舒舉起青越劍,劍尖指著天,他道:“你對著天道發誓。”
師祖順著他的劍尖往上看去,天道在上,雲霧湧動,刹那間就是萬千變化,滄海桑田。
半晌,他看的眼睛都覺得幹澀,卻還不低頭,“發什麽誓?”
“發你對我永無執念的誓,發你永不錮我自由的誓,發你永不接近我的誓,”裴雲舒的眼睛逐漸發紅,每一個字都像巨雷一般擊在無忘尊者的心中,“若是違背誓言,那便死無葬身之地。”
無盡的委屈在這一瞬間湧上心頭,衝得眼睛發熱而酸澀,裴雲舒死死咬著牙,忍下了這股突如其來的衝動。
他憑什麽哭?憑他被欺負了嗎?被欺負的人哭給欺負他的人看,除了怯懦之外還有什麽用呢?
他的這雙紅眼睛看著無忘尊者,無忘尊者便覺得心中泛起了一陣細細密密的疼。
奇怪極了。
這疼不算是很疼,但對於抽去雲忘之後他來說,倒真的是奇怪極了。
莫非是還未曾抽幹淨?
刑堂前的那片混戰之地離這裏很遠,燭尤也離裴雲舒很遠。
沒有其他的依靠,但也沒有其他的敵人。
裴雲舒放平了劍,劍端對準著師祖,握著劍柄的手再向上,便是他抿到蒼白的唇。
“你敢發誓嗎?”
無忘尊者看著他,似乎想上前一步。
“別過來。”裴雲舒厲聲道。
大名鼎鼎的正道大能便停住了腳步。
“我還有一部分的記憶被你封住沒有解開,”裴雲舒道,“但沒有關係,燭尤可以替我解開。你隻需要發誓就夠了。”
無忘尊者手中無劍,他明明是響當當的劍修,但裴雲舒卻很少見過他用劍。
拿劍指著曾經的師祖,這是在是大逆不道。裴雲舒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打不過無忘尊者,他在這一刻,心神都冷靜得好似旁觀之人。
心髒的跳動聲逐漸遠去,激蕩的情緒逐漸冷靜如雪水,神智告訴他應該如何去做,他便極為鎮定地這麽做了。
他把青越劍橫在了自己脖頸之前,白皙的脖頸映著青色的利劍,利劍仿若瞬息之間就能使他喪命。
青越劍老老實實,宛若最普通的一把劍,在他手中不敢動上分毫。
無忘尊者的臉色驟變。
裴雲舒道:“我打不過你,與其受你禁錮,不如自己選擇去死。”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青劍在脖頸間壓出一道重痕時,無忘尊者終於說了話,聲音如風一般的輕,他的唇色蒼白,臉上也不見血色,“我發誓。”
無忘尊者像是重傷未愈的病人,命不久矣的說著死前遺言。
他伸手對著天道,對著心魔,發出了裴雲舒剛剛所說的話。
“我若對你又半分妄想,便讓我心如蟻噬。我若違背此誓,就讓我,”無忘尊者眉心跳了一下,“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裴雲舒字字聽得極為細致,待誓言成立,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極為輕鬆的感覺。
如同束縛他的繩子突然消失,他得到自由了。
呼吸清淺,變得悠長,裴雲舒看著無忘尊者,眼中越來越亮。
無忘尊者麵色不變,就像如他所說的那般,他對裴雲舒沒有半分的非分之想。
若是想了,那就會心痛難安,那便不是這幅神情。
所以他是真的不喜歡裴雲舒了。
裴雲舒放下了劍,他朝著無忘尊者行了最後一個弟子禮,腰背彎成一道纖細的線,黑發從背上滑落。
無忘尊者垂眸看著他行禮,麵無表情地咽下喉間鮮血。
裴雲舒行完了禮,便從無忘尊者身邊走過。無忘尊者直直站在原地,待他不見了,獨自站了許久,才痛苦地弓起了背,裹著血腥氣的辯解,“那不是我。”
裴雲舒上輩子記憶中的無忘尊者不是他。
雲忘也不是他。
漫長的人生中除了修煉便是劍,到頭來魂體投胎轉世之後,才知曉情之一字的滋味。
他甫一出現,便是心上人拋來的厭惡和疏離。
無忘在倉促之間接住了這些東西,尚未來得及學習,怎麽去對待裴雲舒,就做了許多錯事。
情字所給他帶來的,竟全部都是血腥和痛苦。
*
或許是因為同心契,也有可能是心口的玄之又玄之效,裴雲舒在朦朦朧朧之中,總是能知曉燭尤如今是在何處。
他順著過去,還沒靠近,就聽到了一聲仰天龍吟。
震天動地,真是威風極了。
裴雲舒聽著這聲音,心中就知曉燭尤生龍活虎著,一直壓著的大石頭也放了下來。等他見到燭尤和花錦門的宗主時,這兩人正打得激烈,身影快得留出殘影,裴雲舒的肉眼無法看清他們的動作,但神識“告訴”他,燭尤占了上風。
怒火之下的蛟龍,徹底被激起了他對裴雲舒的獨占欲望,每一個對裴雲舒有想法的人,都要被他狠狠撕成碎片。
宗主的身上,已經彌漫出了血腥味。
裴雲舒插不上手,就盤腿坐在一旁,學著百裏戈的模樣高聲道:“燭尤,好樣的!”
燭尤興奮起來,攻擊宗主的力度更加凶猛。
花錦門的宗主歎了口氣,在百忙之中回頭看了裴雲舒一眼,無奈道:“你倒是看足了熱鬧。”
話音未落,燭尤就逼近了他,冰冷的聲音帶著戾氣:“誰準你看他了?”
“我不止看過他,”宗主含笑看著身上又添出來的一道傷痕,“我還在他的眼旁畫過畫。”
燭尤鼻息炙熱,獸瞳凶惡,妖紋中滿是暴虐氣息。
裴雲舒皺起眉,“燭尤,他騙你的。”
神智被拉了回來,燭尤下手越來越狠,眼中的冰冷和怒火如兩重天。
沒過多久,就有花錦門的人趕到了此處,裴雲舒插不去燭尤和宗主的對戰之中,更不會讓他們去打擾燭尤。
他用強大的神識隔出一個圈,把花錦門的人趕到圈外,無論他們的表情是多麽的憤恨,卻拿裴雲舒無可奈何。
這處的動靜越來越大,逐漸傳到了刑堂處。
刑堂堂主臉色一遍,拎著清風公子帶著屬下就要往宗主的方向趕去,但手腕一陣劇痛,下一瞬,清風公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冷哼一聲,來不及去追究,先帶著人走了。
清風公子被百裏戈攙扶著,已經閃到了偏僻角落之中,百裏戈擔憂地把他靠牆放著,“清風,你還沒死吧?”
清風公子咳嗽不止,啞聲道:“你看我死沒死。”
“看上去還有些精神,”百裏戈大大咧咧地笑了,也跟著坐在了他的身旁,“這樣就好,省得我和雲舒費心救回來的人最後隻是一具屍體。”
“你們不應該救我,”清風公子冷靜道,“是我把你們送到花錦門的。”
百裏戈挑挑眉。
清風公子抿唇,抖著手拿出幾顆丹藥服下,“裴雲舒呢?”
*
這些花錦門的魔修跑的這麽快,雲景和雲城二人很快看出了不對。
他們對視一眼,也跟在了這群魔修身後,片刻之後,就見到了一圈被堵在一道神識之外的人群。
雲城看了看在空中對戰的兩個人,心中若有所感,突然劇烈跳動了起來。
他身後的細劍為他在前方開了一道路,所有不願讓開或口中咒罵的魔修死在他的劍下,屍體從後往前,一條血路直達神識之邊。
雲城的心越跳越快,他黑眸放在前方,眼中好似有火光綻開。
大師兄跟在他的後頭,他似乎預料到了什麽,腳步依舊沉穩,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朝著前方看去。
盤腿坐在神識之後的,正是抱著青越劍的裴雲舒。
他的麵色淡然,神識卻霸道極了,不給任何人上前搭救的機會,花錦門的魔修們被他堵在這裏,同時元嬰期的修士卻對他無可奈何。
所有的人都越不過他去。
看到他的那一刻,雲城猛得停住了腳步,他同大師兄眼睛不離裴雲舒,好似許久未碰水的魚,幹渴到了生怕這是做夢的程度。
“許久不見,師弟瞧起來卻是沒變,”雲城微偏著頭,眼睛看著裴雲舒,嘴中和大師兄道,“原來師弟也有這麽霸道的一麵。”
“神識的威懾比你我都強,”大師兄的麵色緩和,“師弟很厲害。”
他們二人實在太過顯眼,裴雲舒自然也看到了他們兩個,當他的視線掃過大師兄和雲城時,他們兩人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微微笑著等待四師弟的反應。
但裴雲舒好似沒有認出他們一樣,他目光平靜地掃過師兄兩人,似乎他們同周圍的花錦門魔眾並沒有任何區別。
大師兄和雲城的呼吸陡然重了起來。
“這是什麽意思,”大師兄道,“師弟沒有看到我們?”
雲城沉默不語,眼中晦暗不明。
裴雲舒當然看到了他們,不過他已經離開了師門,更是同單水宗的師祖無忘說了那些話,無忘所答應的,也是默認他的離開了。
那就不必勉強自己了。
有些記憶雖是沒有恢複,但身體卻不會騙人。
排斥、害怕、恐懼、厭惡。
因為把他們當做親人,所以來得更加敏感。
不想使這些東西壓在心頭,那就當做陌生人吧。
但是大師兄和雲城並不想和他形同陌路,他們二人走上前,攝於他們實力的魔修不斷退後,讓他們完完整整地站在裴雲舒麵前。
一層透明的神識阻擋不了他們看向裴雲舒的目光。
“師弟,”雲城緩緩開口,他低著頭看著裴雲舒,伸出手想要撫平他的發絲,但伸到半路,還是在碰到神識之前停了下來,“師弟,師父和師兄們都很擔心你。”
裴雲舒終於抬眸看了他們,但雲城嘴角的笑意還未加深,就聽裴雲舒道:“往後退出三丈。”
躲在高樹之上的百裏戈嘖嘖不停,“雲舒對著我們時軟得像是棉花,對待這些人時,冷得叫人看著都開始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