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作者:望三山      更新:2020-07-06 18:16      字數:3772
  風圍在他的周身,龍威駭人,還好府內有結界隔開,不然恐怕整個妖鬼集市,都要被這蛟龍從頭撕開。

  樹木草植倒了一地,土地上翻,池中水憑空而起,在空中晃蕩時,如海水般波濤洶湧。

  紅月已被黑雲遮住,淩清真人給弟子們護上一層結界,卻朝著蛟龍和妖鬼身後的裴雲舒看去。

  “雲舒,”他命令道,“到你師兄弟身邊去。”

  裴雲舒跪在花月身邊,他的黑發遮住了臉,好似沒有聽到淩清真人的這句話。

  百裏戈道:“夫君好好在此待著便好,看我和夫君奸夫如何把這道貌岸然的小道全給打了出去。”

  燭尤尾巴凶狠掃過,百裏戈一閃,苦笑道:“好吧好吧,你是夫人,我是奸夫。”

  淩清真人聲音愈冷,已經動了真氣,“雲舒。”

  大師兄等人被困在師父的結界之中,別人無法攻擊過來,他們也無法出去。

  雲忘盯著裴雲舒,忽覺心中砰砰劇烈跳動起來,太陽穴一跳一跳,扯得腦袋生疼。

  他死死盯著遠處的師兄,隻覺得心中不妙,呼吸緊張。

  場麵一時就這麽靜了下來,燭尤和百裏戈擋在裴雲舒和花月身前,淩清真人卻越過他們,去看自己的四弟子。

  四弟子恍若沒聽到他的話,淩清真人眼中一沉再沉,他最後叫了一聲,“雲舒。”

  手已抬起,若是裴雲舒不動,他便揮一揮袖,風就會卷起裴雲舒送至他身後結界中。

  之前那般乖巧聽話,現如今卻是怎麽回事?

  下山曆練當真是跟著這群妖學壞了,師門就在一旁,卻躲在妖的身後。

  是非不分。

  淩清真人的手還未動,但裴雲舒終於動了。

  他從花月身邊站起,動作緩慢,等直麵師門時,雙眼已經壓下去了淚意。

  唯獨緋紅的眼角,暴露他哭過的實情。

  裴雲舒站在原地看著對麵的人。

  師父,師兄,師弟。

  他一一看過。

  上輩子至如今,他熟識的也不過眼前幾人。

  痛苦與歡喜的回憶,也總是與他們相關。

  師父將他關在無止峰上的一個小小院落,指責他貪心不足。

  院中一草一木,一桌一石,裴雲舒還記得他坐在石桌旁,躺在草地上,看著無比熟悉的那片天空。

  空中的雲最有意思,因為那是結界外的雲,因為每片雲都不盡相同。

  便是一看,就能看上一整天。

  師父說他是白眼狼,那他便是了;師父將他關在小院中,裴雲舒便惶惶不可終日。

  那日睡醒,雲城站在床頭,手裏舉著青越劍的劍鞘。

  青越劍被封在泥土之中,一柄利劍活得也不像是劍的樣子。劍有靈氣,劍鞘雖沒靈,但與青越劍心意相通。

  裴雲舒從床上滾落在地,他修為被封,被雲城嚇得雙腿無力,隻能爬著朝外,去躲開二師兄。

  青越劍的劍鞘被雲城舉在手中,它抗拒著,抗拒得被封住的青越劍發出悲鳴。

  裴雲舒衣衫沾滿地上的塵土,他的發絲脫落在地上,他往外麵爬,淚水從眼中滑落。

  但無論是怎樣的懇求,雲城還是笑著用青越劍的劍鞘打斷了他的雙腿。

  從此便連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片雲都見不到了。

  裴雲舒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劃過,他的目中情緒無可言喻,被他這麽一一看過的人,心中好似有隻手猛得間攥住了心髒。

  “四師弟……”不自覺地叫了一聲。

  恨嗎?

  自然是無法不恨的。

  但裴雲舒不敢去招惹他們,後半生的記憶越是深刻,就越是如跗骨之蛆。

  他想平靜以待,他也確實冷靜了下來,如若井水不犯河水,如若師門不去在意他這小小的弟子,那該有多好。

  原來海再闊,也有魚躍不過去;原來天再空,鳥也飛上去。

  裴雲舒從懷中掏出了木牌,那木牌上正寫有他的名字“雲舒”二字。

  這是宗門內的弟子木牌,隻要是單水宗的弟子,那麽每人就會有一個。天下多少修士為了這塊木牌耗費心機,多少人想要進入單水宗就是為了得到這塊木牌,成為單水宗的一份子。

  “雲舒告罪師父,”裴雲舒扯起唇角,“愧疚師父養育之恩。”

  他捏碎了木牌,“雲舒”二字猛然亮起,又隨著碎了的木塊暗了下去。

  木塊碎得四分五裂,從裴雲舒的手中被風帶起,煙飛雲散。

  “我自此不是單水宗的弟子。”

  第32章

  眼睜睜地看著裴雲舒捏碎木牌, 雲忘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從眼中深深刺入了腦海裏,識海一片翻滾, 疼得恨不得就地翻滾。

  猶如天靈蓋被生生掀開,單水宗的木牌在裴雲舒手中就這樣煙飛雲散,雲忘忍著四肢抽搐的疼, 忍得雙眼猩紅, 他從水意模糊中死死盯著裴雲舒, 越看,便越覺得有一股氣直衝識海而來。

  裴雲舒卻沒看他,不止沒看他,也沒有看師兄弟的任何一人。他隻是朝著淩清真人深深彎了腰,再起身,轉身準備抱起花月。

  花月的肉身看起來已如常人一般,麵容豔麗,好似他還未死一般。

  他總是說他有三條尾巴, 但裴雲舒害怕, 他生怕花月記錯了數, 也生怕這尾巴不是命數。但裴雲舒還未靠近花月一步,腳尖前就插入了一把利劍。

  “雲舒, ”淩清真人的怒火已經壓抑不住,他的聲音沉如崖下深淵,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隻是一個狐狸!隻是一個狐狸!

  淩清真人氣得袖袍下的手指都在顫抖, 他周圍的威勢更重, 空氣都仿佛靜止, 凝成一滴滴飽含雷霆之怒的盛火。

  裴雲舒看著插入他鞋尖前的這把劍,麵色平靜地繞過,他已經來到花月的麵前,將花月的雙目合上,動作輕柔地將他抱了起來。

  “四師弟,”雲城,“隻是我殺了一隻狐狸,你便要離開師門?”

  裴雲舒抬眸看著雲城,他的目光如此之平淡,眼角的那片紅意非但沒有軟化冷漠,反而看起來更加傷人,“你曾答應過我的話,未曾作數了。”

  雲城麵無表情地捏緊了拳,內傷還未好,當下便猶如被一擊打入肺腑之中,口腔滿是血腥,他眼中晦暗不明,可怖的嚇人。

  裴雲舒的腳底下忽而升起一卷巨風,這風將他懷中的花月扯下,裹著他往淩清真人的身後而去,淩清真人甩一甩袖,滔天的怒火朝著蛟龍和妖鬼而去。

  水流衝斷淩清真人使過來的風,裴雲舒脫身後就去追花月,待驅散了花月周身的巨風之後,燭尤同百裏戈已經朝著淩清真人襲去。

  三方皆是修為高深,打起來山崩地裂,天摧地塌。裴雲舒抱著花月躲過一個個摔落在地的巨石古樹,不到片刻,這府中已是斷壁殘垣,滿目瘡痍。

  淩清真人修為如此高深,在蛟龍和妖鬼的合擊下也漸感吃力,裴雲舒抱著花月的雙手不由用力,他道:“師父,你回去吧,我們就此別過。”

  “妄想!”淩清真人衣袖鼓起,怒意翻滾,他劍端變化愈快,纏住了百裏戈的長槍,卻擋不住燭尤的利爪。

  燭尤利爪就要穿過淩清真人胸膛,裴雲舒呼吸一滯,心口猛得一停,就在這時,一道白光在眼前閃過,他後頸被一道重擊襲中,就此失去了意識。

  地麵上的一片綠葉瞬息化大,接住了往後仰倒的裴雲舒。

  紅月掩下,天邊已經泛起黃昏,隻有黑夜和殘陽的妖鬼集市中,突然響起一道滔天巨響。

  驚雷從天邊劃過,天邊雲端凝成一把重劍,猛然朝著蛟龍和妖鬼壓下。

  燭尤和百裏戈被這重雲壓在身下,淩清真人麵容一肅,轉身落地朝著身後行了一禮,“師父。”

  霞光乍開,染遍天際。

  雲景等人隻覺得有一股淡而黏稠的威嚴在這一片曼延開來,這威壓不重,卻壓得人喘不過去,他們隨著淩清真人的目光轉身一看,被生生驚在原地。

  雲忘已經變了一副樣子,他好似在短短時間內長了數百歲,眉眼冷淡,身量拔高,上挑的眼角冷如雪山之巔的冰霜,周身劍意濃重,穠麗容貌上已不見半分青澀。

  “嗯。”無忘尊者淡淡頷首,他指尖輕點,一座鎖妖塔已經出現在眾人麵前,他的目光投在蛟龍身上,在雲霧下掙紮不斷的燭尤和百裏戈便被吸入塔內。

  雲霧俱散,又輕飄飄地飛到空中。

  綠葉載著裴雲舒來到他的麵前,無忘尊者垂眸看著暈睡過去的裴雲舒,長睫如蝶翼抖動。

  他終是克製住了,一動不動,看了裴雲舒半晌,就轉而去看淩清真人。

  淩清真人道:“雲景,帶著你的師弟們來見過師祖。”

  大師兄壓下麵上驚愕,三人正正神,一同衝著無忘尊者行了一禮。

  他們還不曾知道單水宗竟有位師祖的存在,更何況這師祖之前還是他們的小師弟,但事實擺在眼前,即便是再怎麽難以置信,也隻能好好接受。

  他們剛剛行完禮,鎖妖塔就劇烈顫了兩下,無忘尊者抬眸看去,沉思片刻,鎖妖塔就憑空消失不見了。

  他一舉一動間情緒都淡的很,哪怕對著昔日弟子,也仿若是個陌生人一般。

  雲城卻開口道:“師父,雲舒師弟可怎麽辦?”

  淩清真人聞言,他沉著臉道:“關去後山禁閉。”

  無忘尊者長睫微動,卻看向了遠處霞光,麵容在暖光下如仙人般出塵,他一言不發。

  三師兄沉默良久,此時才突然出口,“若是四師弟醒來後還是想走呢?”

  這話一出,場麵一時靜了下來。

  誰都看到了裴雲舒剛剛那副樣子,他之前那般乖巧聽話,如今卻硬生生的將木牌捏碎,他下定了決心,便是關在後山,就會歇了離開師門的念頭了嗎?

  淩清真人看著綠葉上的裴雲舒,卻忽的恍惚一瞬,眼前閃過裴雲舒紅著眼睛捏碎木牌的畫麵。

  雲舒上山已從小兒變得這般大了,今日卻是他頭一次不聽淩清真人的話。

  往日的那般粘人,也好似成了許久之前的事了。黏他的時候著實擾人清閑,但雲舒要走時,捏碎師門木牌要離開單水宗時,淩清真人卻隻覺得百感交集、怒發衝冠。

  片刻後,他累了一般,道:“罷了罷了,他不是想下山曆練?待他醒了之後,就讓他曆練去吧。”

  大師兄在一旁不說話,待聽到師父這句話後,他出聲道:“師父,以雲舒師弟的性子,他不會這般放下的。”

  淩清真人:“那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