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望三山      更新:2020-07-06 18:16      字數:3928
  等人走後,裴雲舒拿著那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衣衫進了房,卻不知道該把這衣衫往哪裏放去。

  露在他能看到的地方,他心中覺得不適;可收起來又不用,無異於暴殄天物。

  良久,他歎了一口氣,將薄紗放在書桌上,拿起一層厚厚的白布蓋在了其上。

  這樣就誰也瞧不見誰了。

  裴雲舒拿著衣衫去洗了澡,再回房內時,窗下的書桌上,薄紗外頭罩著的白布卻滑落到了桌邊一半,純黑色的衣衫避開了燈光的光線,成了那片最為黝黑的一處。

  這會時間還早,裴雲舒沒有睡意,他便拿了本書,提著燈坐在了書桌旁,將白布重新蓋住衣衫後,放下手中東西,就著燈光慢慢看了起來。

  但沒看幾行字,忽聞窗外有低聲哭泣。

  裴雲舒披上衣服出來一看,他院中的小童正躲在牆角偷偷抹著淚,看到裴雲舒出來之後,嚇得連忙站起身擦去眼淚,臉色煞白。

  “發生什麽事了?”裴雲舒溫聲問。

  小童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回話還算利落,“師兄,每年的這會,老家都會舉行燈會,因為實在思鄉,才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

  裴雲舒安撫了小童,等再次回到桌邊坐下時,手中的書卻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禦劍飛行,上上下下也不過一盞茶而已,小童家鄉就在山下村鎮,小童不能離開,師門弟子若隻是下次山,應當也沒什麽問題。

  想法來回拉扯了許久,裴雲舒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咬咬牙,換下衣服,因著他的所有衣衫都是道袍,便將那件純黑色的薄紗穿上,拿著青越劍,悄無聲息地出了院門。

  月朗星稀,裴雲舒繞過師兄弟和師父的住所,禦著劍往山下飛去。

  淩風吹起他的發絲,裴雲舒摸摸耳側,這才恍然發現他竟是連發都忘了束。

  好笑地勾起唇角,他從袖中拿出一條發帶咬在唇中,雙手梳理著長發,在高空之上,將發帶仔仔細細地纏上。

  “仙長!”頭頂傳來一道略有些耳熟的聲音,裴雲舒心中一跳,抬頭看去。

  隻見一個巨大的老鷹在他結界之外飛著,那雙幽綠色的眼睛裏滿是喜悅和令人生惡的貪念。

  見裴雲舒看到了它,利爪就猛得向下去破開結界,如此同時,一股勁風襲來,擾亂了青越劍的飛行。

  裴雲舒踩著青越劍到了地麵,青越劍化作正常大小回到了他的手中,劍身泛著赫人的青光,裴雲舒直視空中朝他衝來的巨鷹,眼中已經帶上了殺意。

  隻是這一劍還沒送出,巨鷹就在距離他不遠處,被一道水流刺入了心髒。

  血液在空中下了一場猶帶腥氣的雨,還未滴落到裴雲舒身上,裴雲舒便被一道不知哪兒來的推力,一下子被推到旁邊一顆巨樹之下。

  黑蛟化成了人,壓在裴雲舒身上,頭埋在他的頸側,聞著裴雲舒身上的味道。

  這味道實在是合他的心意,蛇尾抑製不住地冒出,緊緊纏住了裴雲舒的下半身。

  作者有話要說:  雲忘:誰對裴雲舒好,我就搶走誰

  燭尤麵無表情看他一眼。

  第9章

  冰冷的鱗片透過衣服刺激皮膚。

  和普通的蛇不同,蛟身上的鱗片觸感更加明顯,在腿上滑動時,也更讓人毛骨悚然。

  裴雲舒頭皮發麻,身上的每一個感覺都變得無比敏感,他咬著牙,極力忽視從他的雙腳緩緩往上爬行的尾巴。

  這不是蛇,這是蛟。

  心底反複告誡自己這句話,裴雲舒聲音發顫:“你、你離我遠一些。”

  燭尤的尾巴已經纏繞到了他的大腿,聞言不舍地用力緊了一下,蛇尾慢吞吞地退去,重新變成了人腿。

  他這會並不是赤身裸體,身上還穿著裴雲舒上次給他的衣衫,隻是裏衣不知弄哪裏去了,隻瀟灑地穿著外衫,鬆鬆垮垮,腰帶也胡七八糟的係著。

  發比黑夜還深,臉卻俊得妖異,燭尤低頭看他,“去哪。”

  說話間,冷氣吹過,裴雲舒不敢看他淡色的薄唇,生怕裏麵會吐出分叉的蛇信子,可對著燭尤的那雙猩紅的眼睛,也同樣有一種和野獸對視的感覺,他小聲道:“我去山下看燈會。”

  他剛剛束起了發,徒手束的發有些淩亂,隨著風張牙舞爪地飛揚,燭尤被這些動來動去的發絲吸引住了視線,轉而去盯他的發,“我也去。”

  應當是這幾日說話多了的緣故,燭尤的聲音雖仍然沙啞,但已經流暢許多,這點小小的瑕疵已經遮不住他聲音的動人。

  裴雲舒不知如何拒絕,更何況現在時間已晚,再拖延下去,誰知道那花燈會不會收市?

  他便使出青越劍,先一步踏了上去,側頭看著衣衫淩亂的燭尤,不情不願道:“上來吧。”

  燭尤站在他的身後,等飛至空中時,他身上鬆垮的外衫幾乎要隨風飛走,這樣“瀟灑不羈”的穿著,想都能想到山腳下的平民會對他有什麽樣的反應。

  “你化出一身衣服,”裴雲舒說,“我儲物袋中的衣服隻有道袍,都不適合你。”

  燭尤皺眉,細細打量他身上的衣衫,一步步從內到外,化出了整潔一身,細細看去時,每一個細節一模一樣,甚至還將自己的血眸變成了黑色,妖紋抹去,額角小包掩住。

  這樣看上去,已經與人無異了。

  裴雲舒鬆了口氣,這才突然想起,他身上穿的薄紗,還是身後這人蛻下來的皮。

  他麵上染上了薄紅,分外不自在,但燭尤沒有開口說這件事,裴雲舒隻能盡力裝做自己也若無其事。

  青越劍的速度很快,轉眼,他們就看到了山下一片燈光繁華的景象。

  等腳踩在昏暗的巷中時,裴雲舒看著巷口人來人往的街道,竟一時邁不動了腳。

  各式各樣的花燈透著暖黃的光,照亮每個人臉上的笑意,裴雲舒足足看了一會,才恍然回神,往巷口走去。

  燭尤跟在他的身側,冷淡的眼中沒有一絲半點對周圍熱鬧的動容,隨意看了幾眼,就毫無波瀾地將視線轉回在裴雲舒的身上。

  裴雲舒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但那雙眼睛,時時刻刻看著周邊一個個憨態可掬的花燈,還有各種在他身側穿梭的人群。

  漸漸的,勾起了清淺的笑。

  除了花燈,還有賣各種東西的小販,叫賣聲不絕如縷,一時叫人覺得眼睛都不夠用。

  他們行至一個攤位前,燭尤忽的伸手拽住了裴雲舒。

  裴雲舒不舍地從花燈上移開視線,因著心情好,看著燭尤時,眼睛裏麵也含著笑意,“怎麽了?”

  攤位老板笑容熱情,“兩位公子,可是看中了什麽?”

  燭尤從他攤位上拿起一條白色的發帶,攤位老板忙道:“這是天下第一煉器宗蒼月宗煉出來的東西,雖說是個失敗品,但發帶上華光流轉,格外好看,公子要是想要,給這個數就好。”

  燭尤手上一動,這條發帶已經沒了蹤影,攤位老板瞪大眼睛看他:“你——”

  蛟妖麵無波瀾地回望著他。

  凡間要銀子,也要靈石,若是老板有靈氣那便給靈石,若老板隻是個凡人,那便隻給銀子,省得招惹事端,途給人家生麻煩。

  裴雲舒看燭尤的表現,就知他恐怕不知道還要付錢,就從袋中掏出銀子交到了老板手裏。

  燭尤若有所思地看著裴雲舒的動作,等兩人走遠時,他才問道:“那是什麽?”

  “銀子,”裴雲舒認真道,“買了別人東西,就要用這個付錢。”

  小師弟昨日和他們說過,山腳下的地方與其他繁華之地比起來不算什麽,但裴雲舒卻覺得已經足夠精彩,無論是人是物,都是他從前從未見過的場麵。

  直至逛完了花燈,走到小橋流水旁,裴雲舒的眼睛還在熠熠發光。

  河流裏也盛放這許多荷花燈,一個個紅色的花燈隨著河流往遠處飄動,挨個從裴雲舒麵前流過。

  裴雲舒看著河流和燈,出神出到一半,突覺手腕被人抬起,他側頭一看,燭尤另一隻手上又出現了那根發帶,正慢條斯理地往他右手腕上纏繞著。

  裴雲舒掙了一掙,卻動彈不了分毫,燭尤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不知何時又變成了血色,月光被遮起,天色暗的隻剩下花燈,他的這雙眼睛,竟也好似在發亮的樣子。

  “你幹什麽?”裴雲舒問。

  燭尤,“給你。”

  言語間,他已經將這條白色的束發帶纏繞在了裴雲舒的手腕上。細長的布條宛如是條蛇,腕處突出的好看骨節,也被包裹在了其中。

  想到老板說的這是條煉廢了的發帶,裴雲舒壓下心中的不安,“燭尤,這是束發帶。”

  燭尤垂眸看了他一眼。

  裴雲舒心中的不安忽的放大,他這次用了十分的力氣想要將手抽出,但絲毫沒有作用。

  一滴水劃過燭尤的指尖,燭尤的血液滴在發帶之上,隻見下一刻,平凡無奇的發帶好像忽得活了過來,在裴雲舒的手臂上蜿蜒爬行,過了幾秒,又突然消失不見。

  之前的預感成了真,裴雲舒的手臂微微顫抖,燭尤伸出指尖,輕輕推著他的衣衫。

  裴雲舒長睫顫著,也跟著往手臂上看去。

  白色的裏衣和黑色的薄紗一同被掀起,黑暗下的白皙手臂有著光滑的色澤,冰冷的指尖往上,直至將衣衫推到了手腕處,也幹淨的無一絲痕跡。

  “跑哪去了。”燭尤聲音含著不知真假的困惑。

  裴雲舒心中一跳,也跟著急急問道:“那個發帶是怎麽回事?”

  但燭尤還沒回答他,裴雲舒就感到左腿的大腿內側一陣發燙。

  好像那個消失不見的圖案,又重新印回他腿上一樣。

  裴雲舒眼皮一跳,不敢置信地看著燭尤。

  燭尤攥著裴雲舒的手,將人拉近,“送東西,相熟了。”

  裴雲舒說過,相熟了,就可以舔他了。

  裴雲舒猛得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嘴,豔紅的蛇信就碰到了他的手上,聲音不穩,“不熟,現在不熟。”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麵全是害怕之意,緊緊捂住唇,驚恐地看著燭尤,不住搖著頭。

  烏發變得淩亂,兩側的肩頭散落著發絲,燭尤看著他,瞳孔如野獸盯上獵物,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不相熟?”沙啞的聲音問。

  燭尤的聲音滿是困惑。

  裴雲舒的眼角已經緋紅一片,眼中含著水光,被蛇信嚇到了,卻強忍著不落,他隻知道搖著頭,不停的搖著頭,“現在還不熟。”

  燭尤垂眸看他,冰冷的指尖拂過他的眼角,“哭了。”

  裴雲舒睫毛一顫,再也掩不住哭腔,“不要蛇信。”

  燭尤歪歪頭,臉上的妖紋緩緩出現,“為什麽不要蛇信?”

  “不要蛇信,”裴雲舒不回答,隻是一個勁的哭著搖著頭,“不要蛇信。”

  *

  直到快要到了無止峰上,裴雲舒才止住了這突如其來的崩潰。